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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松的尾巴摆了两下,爪子却不肯收回。
「礼物。」
黄鼬王眼珠子转了两圈,心里暗自盘算这只面生的狐狸到底是什么来路,鼻子偷偷一嗅,嗅到的竟是韩倚楼的妖气,不由问了句:「敢问小兄弟是……」
那小狐眼睛一瞪,愤愤道:「我可是那妖怪手下第一号的人物!」
鼬王听了,肚子里心思电转,没过片刻便展颜笑道:「小兄弟来得巧了,前些日子出川入蜀,确实找到几样宝贝说着,在兜里掏了一阵,拿出一块生了锈的八卦铁镜:「在青城山下捡的,牛鼻子的东西,炼补几次还能用。」
小狐狸像看到什么恋恋不舍的东西,一对耳朵忽然颤了颤,从石梁跳到地上,正尝试用嘴叼起铁镜。
鼬王已笑道:「替我向狐王美言几句。」
狐狸听了,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这才让出路来。
洞中百鸡宴的香味已经一路飘到洞外,黄鼬王循着香左拐右拐,没多久就到了正堂。
宽敞的石厅中,碗碟筷箸一字排开,三丈来长,大小狐孙端坐两旁。往上又是一方石台,石桌石椅,垫着厚厚的兽皮,桌上已经摆了四、五只烤鸡,两侧各放着一个小嘴大肚的白瓷酒壶。
黄鼬王站着等了片刻,韩倚楼才披了一件朱红大氅,慢慢地从内室踱出。他见鼬王笑盈盈的,也翘了下一侧的嘴角,算是招呼过了。
左右小妖都凑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个不停,黄鼬王正看得有趣,就见韩倚楼眉头一拧,怒气冲冲地出了石厅,回来时怀中鼓鼓囊囊的,等他在主位坐下,先前那只小狐突然从他衣襟间探出个头来。
韩倚楼在小狐圆脑袋上敲了一下,才冲鼬王遥遥一招手。黄鼬王把红伞斜插进后腰腰带,道声:「倚楼兄,叨扰了。」
黄鼬王弱柳扶风一般走到客座坐了,席间这才热闹起来。
大小狐妖不一会便将盘中菜肴瓜分殆尽,生怕抢慢了一步,酒菜仍络绎不绝地往上盛。
鼬王平日里生得一副好相貌,吃起鸡来,初时还顾着用布袖掩着嘴,酒过三巡,便开始凶相毕露。
唯有韩倚楼悠哉坐在主位,将面前的鸡肉撕下,一点一点喂着怀里的小狐,又拎起酒壶,灌了狐狸几口黄汤,不多一会,小狐那两只前爪便自己搂住壶嘴,很快醉成一滩烂泥。
他这一倒,狐王鼬王才开始相谈甚欢。黄鼬王饮至酣畅处,翘起二郎腿,坐在椅背上抿嘴笑道:「这位小兄面生得紧,倚楼兄从哪找来的?」
韩倚楼拿手指压着小狐一对狐耳,过一阵,又放开,看着耳朵倏地弹起,低声道:「一直在洞里。」
他说完这句,竟是默然良久,才道:「只是费了不少心力,数月前才把他魂魄定住。」
黄鼬王怔忡良久,才笑道:「真是菩萨心肠。」
韩倚楼眉头一拧,再气愤不过,怒道:「谁让他赌输给我了!」
鼬王眼睛一眨,也在小狐脑袋上摸了摸,见他扭头要咬,连忙缩了手:「兄台这么一说,倒叫我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赌?」
韩倚楼气道:「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初约好,若是他赢,他证他的道,我证我的道;若是我赢——」
鼬王笑盈盈地问了句:「若是你赢?」
「他说甘心做妖,」韩倚楼说着,又狠狠骂了一句什么,把小狐从桌上拦腰楼起来,想搁在自己左臂,那狐狸却抱着酒壶不放:「谁知道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整日惫懒贪财,只挂着吃喝,守在洞口劫别人的财物,连人形都化不出!还说什么,是我手下第一号人物——」
黄鼬王听得眼皮直跳,下意识地笑道:「倚楼兄,先饮酒吧。」
韩倚楼冷哼一声,唤来左右,又是一轮倒茶添酒。那小狐软软瘫着,在韩倚楼怀里毫无芥蒂地袒露肚皮。
韩倚楼不由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肚子上的柔软白毛,浅浅一层绒毛只能盖住他半个指甲。
十三年前,谁想得到,会有今日?
「明明不肯做妖,还逢人便吹嘘是什么第一号的手下,只为丢我的脸……」韩倚楼恨得咬牙,按住他耳朵不放,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骂道:「也不想想这十几年,谁替你续补魂魄,疼得讨饶的时候,谁来挨你的爪子。」
那狐狸醉眼惺松,还伸长了爪子往头上探,想把压着自己狐耳的手拨开。韩倚楼这才悻悻松手,改去揪他的后颈肉。
鼬王愕然打量了片刻,见他眉梢眼角虽然全是怒意,却不曾下过重手,眼珠一转,心中已明白了七分。
酒足饭饱之后,鼬王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权作辞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一笑:「倚楼兄,听说又有人修成了太上洞神法师,听我一句劝,三月之内,小心道士。」
韩倚楼挑眉应下。鼬王才撑起红伞,乘了一股妖风,款款退出狐洞。
韩倚楼看了眼桌上的小狐,一把抓起来,快步行至石室,把他甩在榻上,干坐了半晌,又接过仆狐奉上的解酒汤,往小狐嘴里灌去。灌下大半碗,才恨声道:「华阳!」
那小狐眯了眼睛,渐渐恢复了三分神智,仍趴在那里。
入洞十三年,这家伙起初还嚷着天不亮就要修习早课,等发现自己魂魄渐散的时候,种种陋习便暴露无疑,酒肉不忌,混吃等死,若不是他……
「你今日又诓了别人什么!」
那小狐拿两只前爪护在脸前:「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说着,尾巴却一卷,牢牢护住被褥下的那一团突起。
韩倚楼本欲一把掀开被褥,孰料那只小狐一身的毛倏地炸起,气势汹汹地挡住他的手,漆黑溜圆的眼珠子心虚地转个不停。
见韩倚楼满脸怒色,小狐眼神一黯,耳朵抖了抖,先诉起苦来:「我是掉在钱眼里了!你知道的,三魂七魄,半清半浊,我可不是什么华阳道长。」
韩倚楼嗤道:「诓便诓了,『手下第一号人物』又是怎么回事?」
华阳一对狐耳耷拉下来,紧紧地贴在脑侧:「明明是你说的,『我现在无兵无将,你就是我手下第一号人物』,大王现在兵强力壮,不记得也是应当的。」
韩倚楼瞪着他,嘿然不语。小狐瑟瑟缩缩,把一肚子苦水都断断续续地倒了出来:「你要是不乐意,我以后不说就是。」
华阳说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瞄了韩倚楼一眼,一见韩倚楼忽青忽白的脸色,狐狸嘴巴就忍不住偷偷往上弯。
这人,凶是凶了些,却半点也不可怕,亏自己前三年还被他唬住了……
韩倚楼一甩袖袍,负着双手,在石室中急急地转了几圈,才恨恨道:「我去把你今日的药端来。」
那小狐听了,仍恹恹地垂着耳朵,圆滚滚的脑袋有气无力地抵在褥子上,背后那条蓬松的尾巴却一下子翘了起来,得意地一甩、再一甩。
果真是半点也不可怕。
入夜后,华阳自石室中溜出来,顺着甬道往外走。狐洞内外,酒香还未散尽,他才走了一小段路,仿佛就微醺起来。
石壁上隔几步路就嵌着一盏狐火灯笼,桌椅案台都高不可及,小狐翘着尾巴,从桌椅底下穿行而过,到了伙房,才卯足了力气,一跃窜上台面。
炉灶上仍用小火温着鸡汤,一旁的蒸笼罩子下则盖着白日所剩的菜肴,华阳蹲踞下来,用两只前爪撕咬鸡肉,吃几口,又把嘴巴伸进汤锅里,胡须上一时间都是汤汤水水。
待他吃饱喝足,抖着胡须回到石室的时候,韩倚楼已经坐到了榻前的交椅上,手腕一翻,一条金线出袖,缚在了华阳的右爪上。华阳乖乖伸着前爪,见韩倚楼垂着眼睑,右手支颊浅寐起来,不由定定地瞧了他好一阵,然后才跳上床榻,跟着闭目养神起来。
绵绵不绝的妖气从金线这头传到那头,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华阳确信魂魄安稳下来,才讪讪地唤了他一句:「妖怪,好了。」
韩倚楼却似真正睡过去一般,仍闭着双眼。
小狐试探地踱到床沿,把爪子放在他膝盖上,低声叫他:「妖怪?」
见韩倚楼仍昏睡着,妖气决堤般地流向他这头,华阳这才怕起来,低下头,用尖牙撕咬起缚在自己身上的金线,一边咬一边用尾巴和后腿推搡那人,直咬到牙肉生疼的时候才勉强磨断。
他气喘吁吁地往后瘫在床沿,露着肚皮上一层绒毛,没一会又开始用尾巴去拨那人,小声叫他的名字。
韩倚楼又过了一阵才醒,用手背支着右颊,静静地斜睥着他,嘴角慢慢地溢出一点笑意:「我又睡着了?」
华阳呆了好一阵,才朝他伸出一只爪子。
韩倚楼犹豫着握住了,没等他多想,那只小狐已一下子窜入怀中,躺在他膝盖上,搂着尾巴把自己团作一团。
他可不是亲近妖怪,只是这晚上……忽然有些冷。
韩倚楼被华阳这么一弄,浑身僵了一下,紧紧地蹙着眉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那只狐狸一下子竖起了全身的毛,却仍团在那里,含糊不清地抱怨毫不相干的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了一会,韩倚楼突然骂起来;「古怪。」
说着,如避蛇蝎一般把他重新挪回榻上,负着手往石室外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望。那小狐正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地在瞧他,发现韩倚楼回头,忙不迭地又闭紧了。
华阳就这样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石室里己经空无一人,那把交椅孤零零地摆在床边。煌煌烛火照着迤逦满地的红绸,阵阵狐香暖香,如丝如缕。
小狐就这样魂不守舍地躺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跳起来,窜到洞外,横冲直撞,遇到岔路口,便用鼻子稍稍一嗅,就这么一路狂奔了好一阵,才骤然停在一间静室门前。
他四处瞅了瞅,看石壁下凿了个巴掌大小的气孔,连忙把脑袋凑过去,用力塞了半天,尖鼻子才从另一头探出。
待他收腰提臀,扭摆身形,好不容易钻过气孔,才发现头顶是一张鸡翅木花凳,一串串蓝中带紫的藤萝花穗垂了下来,把眼前的景物都给挡了。
华阳一爪攀在花凳上,一爪拨开藤萝,人声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清晰传来。
韩倚楼背着手站在挂画前,不知道是洞中哪一位长老朝他连连作揖;「大王,这副皮囊用了十三年,委实用不得了。」
那狐狸听得浑身一抖,连呼吸都乱了,把脑袋又从密密麻麻的紫藤花穗中探出去一些。
韩倚楼仍负着手,斥道:「我自有计较。」
那老狐急得胡子乱颤:「我去叫孩儿们替你挑一个——」
「用不着。」韩倚楼说着,竟是转过身来,烛火下,右脸上几处青紫尸斑触目惊心。
那妖怪似乎自己也察觉了什么,伸手愤愤在脸上一抹,掩去痕迹。
华阳连站都站不稳,瘫软在花凳下。
只听见那长老颤声道:「大王,你每晚耗费精元,动心劳神,皮囊有损,迟早溃及功体。」
韩倚楼静静地望了他一眼,许久才嗤笑了一声:「用不着,除非是换回我自己的……」
说着,突然顿住,双手环抱在胸前,在静室内环顾了一周,朝花凳方向急走了几步。
老狐仍不肯作罢;「若是再过十年,仍夺不回大王的狐皮呢?」他见那人不答,又追问了一句:「若是夺不回狐皮,却有大敌来袭呢?」
韩倚楼脸上如笼寒冰,伸手自去撩开一串串垂落的紫藤花穗,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