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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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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地想要进来,却怎么也不得进入。心里却有莫名的感应,好像早已与这只有灵性的生命订下盟约,刹那间就唤醒了游离在梦中的,把他引入超越梦境之外的现实时空——这是她!他在心里喊出声来,一个鲤鱼打挺欠起身来,打开了窗户。
  那么明灿的霞光!
  那么新润的空气!
  那么清明的顿醒!
  都在窗子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
  而霞光中分明有什么是随着清晨的气息飞进小屋的,带着似曾相识的熟稔。
  是什么?
  是鹦鹉,是那只绿羽毛绿嘴巴的鹦鹉,绿唇儿!
  它扑扇着翅膀,声息急促地从窗外“嗖”地一下飞了进来,极轻快地绕着屋子巡视一周,停在钟望尘的书案上。它歪头看着睡眼惺忪的钟望尘,久久地,一动不动;它那乖巧而专注的表情,郁悒而默然的神态,若有所思的眼神,流露出一种不舍,一种再也不愿走开的眷恋。
  它是那样强烈地,紧紧地攥住了钟望尘的心。
  ——呵,你好,小鹦鹉。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我会觉得早就认识你,夜夜在我梦里惊飞的是不是你呢?
  小鹦鹉静静地站在那里,绿色的羽毛沐浴在橙色的晨光里,一双眼睛明明亮亮,纯纯净净。它那样看着他,似有万语千言,但又无从说起。钟望尘注意到了它的尖尖的带小勾的嘴巴,不像一般鹦鹉那样是红红的,而是一种比通身羽毛还要浓,比真正的翠玉还要润泽的绿色。它不说话。钟望尘的心猛地嗑忑了一下。
  ——呵,小鹦鹉,你也不会说话吗?像那个名叫秋晓的女孩子?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忧郁,一样的楚楚可怜。你是不是也有心事?你究竟有怎样的心事?你想跟我讲话吗?你是否也有自己的故事?你有怎样的故事呢?
  小鹦鹉动了动它的小脑袋,好像是被触动了哪根心弦,眼里也多了几分枉然和惘然。这更让钟望尘想念那个落落寡欢沉思不语的女孩子,她也有着这样郁悒的神色,这样纯净的目光。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他们有联系吗?就像梦开始的时候,它就挣扎在那只红色玻璃罩子的外面;四年后的今天,当他和秋晓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它终于从梦里飞出,站在他的书案上。让他弄不明白,他所面对的究竟是秋晓,还是……
  ——呵,小鹦鹉,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一个像秋晓一样美丽的名字好吗?
  从现在起,你叫绿唇儿;你要学会说话呢,你一定要学会说话,一定,一定啊!       
  3.阳光下
  钟望尘静静地站在阳光下,等待秋晓放学。
  秋晓插班就读在青云小学高小四年级三班。
  小学校建在离墓园很近的地方,翻过一座小山岗,穿过一片槐树林就到了。
  而钟望尘的家离这里却很远,要走过枫林街和昆明街,换乘102路无轨电车,经过武昌街和葵英街,走过青云街长长的斜坡和窄窄的石板路才能到达。
  时值五月,槐树林里结满了碎玉似的槐絮,满鼻满眼都是槐香。
  钟望尘就站在槐树林的边上,一边辅导他的绿唇儿学说话,一边朝秋晓的小
  学校了望。
  十一点半的时候,小学校的放学铃声准时响起。
  操场上,就像被掀翻了麻雀窝,陡然热闹起来。
  小学生们蜂拥走出校门。
  秋晓最后一个走出来,低垂着头,像是哭过。
  钟望尘迎了上去:“秋晓,怎么不高兴了?又哭了是不是?羞羞羞把脸抠,哭鼻子,好没出息呀你!”他说着伸手去刮秋晓的鼻子,直到秋晓终于破啼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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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晓发现了钟望尘捧在手心的小鹦鹉。
  钟望尘笑了:“噢,这是绿唇儿,今天早上来敲我的窗户呢,一下子就把我给吵醒了。你看它多可爱呀,你看它像不像你?像不像你?你说像不像你嘛?”
  秋晓伸出手,抚摩小鹦鹉的羽毛。
  绿唇儿是乖巧的,一跳就跳到了她的手臂上,秋晓先是一愣,继而就是惊喜,脸上一片粲然,眼光也柔和快乐了许多。
  “你喜欢它吗?”钟望尘一瞬不瞬地盯着秋晓的眼睛看:“它跟你一样,也不会说话,我正在教它呢,
  它一点都不笨,它跟秋晓一样的聪明呢,我一定要让它学会说话,你相信吗?秋晓你相信吗?”
  秋晓笑了,看着绿唇儿,再看一眼钟望尘。
  钟望尘也笑了:“你瞧,秋晓,你瞧绿唇儿,绿唇儿它多喜欢你,它跟你亲呢!”
  那只有灵性的鸟儿,它把秋晓的手臂当成了练平衡木的器械,笔直地走到头,又急转身笔直地再走回去,后来玩腻了,就又看准了秋晓的又一只胳膊,它这会又像是在玩高低杠了,跃高蹦低,来回跳跃。
  好开心呐!
  钟望尘还从没见过秋晓这么高兴。
  “在学校好吗?有没有进步?”
  秋晓的脸色蓦地沉落下来了。
  冰雪聪明如她,可以对着一本康熙字典学会认字,可以无师自通地画一手绝妙的粉彩,可是她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是一片荒芜。钟望尘从秋晓这一刻的不快乐表情可以知道,她在学习上一定又遇到困难了,她去插班上学、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够说话,可是她一定遭受挫折了。她的沉默,不仅来自于对那个从小就习惯了的无声世界的依赖,更有对于世俗尘嚣的恐惧,还有个性中难以克服的心理瘴碍——同龄人的欢快喧闹激活了她深藏着的自卑与怯懦,而天性里的聪慧又使她体会到了曲高和寡的孤独。其实她是最渴望走出无声世界,渴望走到阳光下,感受墓园外的清丽与澄澈;渴望用最真挚的语言,直抒心中纠结缠绵的情怀;渴望将内心的感动化做和风细雨去向世界表白。渴望能有一天从容面对这样一种心与心的交流——就像她面对她的画板,面对水墨淡彩,沉着自信,应运自如。
  秋晓的渴望来自钟望尘的殷殷期待。
  秋晓努力地想要使钟望尘的期待变成令他欣慰的事实。
  每当秋晓面对同年级同学的嬉笑喧闹,面对身边的书声朗朗,她的心中总会产生不可遏止的冲动,真想一吐为快,好多字眼好多语句在她的喉咙里哽咽着,滚来滚去,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又吐不出来。这样的感觉不间断出现,转瞬即逝,令她在兴致正浓时陡然灰心,又在心灰意冷之后重新看到希望。她只是不想让钟望尘失望。
  钟望尘。秋晓想着他,感觉自己是在崇拜和敬慕着他,为他的完美,为他的长兄一般的亲切、随和。她喜欢在静静的黄昏听他吹笛,那悠扬的笛声会驱散她的烦恼和忧郁,给她带来如水的宁静;她喜欢他横笛而吹时眼神里的专注,那样的目光似乎并不仅仅凝注在红璎珞的飘带上,也凝注在她迷惘的心事里,安抚着她;她喜欢他四季不变静如处子的白衣,好像只是为了呼应她皎洁似雪的白裙。
  慢慢地,他们走进五月的槐林。
  年少的心感念着槐香的馥郁。
  林中小道上,已有春天和夏天的景致在更替。鲜绿的青草间,有默默无闻的小花随处撒落;铜铃花零星点缀,却是鲜亮入眼,好像在竭力号召什么,又好像在急于宣泄一种激情,丢了满地的铜铃叮当;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花,淡淡薄薄的叶片,蕊儿紧皱着,像是谁的透明的嘴唇,有风吹来,唇便张开了,红红的花粉飘飘洒洒四处飞扬。养蜂人的白色帐篷安置在林中空地上。金色的工蜂迷雾绣成般一团,滚动着,嗡嗡鸣鸣地飞;有个瘦削的男子和一个红袄绿裤的江南小妹,带着网纱的面罩细察蜂巢;那只高高大大的牧羊犬警觉地竖起耳朵,一面对走近树林的行人发出低吼,一面馋眼着主人手里的滤筒,那汨汨而流的可是它梦寐以求的美味佳肴呢。放风筝的孩子把笑声遗落在林子外面的小山岗上,透过槐树林的缝隙就能看见他们放飞在蓝天上的各色风筝,像灿烂绽放在天空里的鲜花,有一些已经是天女散花时跌落的碎花瓣了,随着清风流云越飞越远,那是风筝断了线。
  眼前就是墓园了。
  秋晓的心禁不住又沉落下来。潸然。
  钟望尘过来哄她:“秋晓,高兴一点,再高兴一点。”
  秋晓抬起头,盈盈一汪泪。
  钟望尘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那只鹦鹉:“好秋晓,好妹妹,你连绿唇儿都不如呢,你瞧,它都不哭,你瞧它在看你呢!”
  秋晓凝视着小鹦鹉,它的绿羽绿唇影射出凄迷若梦的颜色,它的眼神纯净如水,它的表情欲拒还迎——天呐,它是谁?
  绿唇儿似是读懂了秋晓的心事,嘴唇动了动,嘴里滚出两个珠圆玉润的字来:秋晓。
  秋晓惊愕无比,她是真的听到了,看到了,那珠圆玉润的两个字,是怎样在绿唇儿的喉咙间轻轻滚动。哽在她嗓子眼里的字句慢慢松动了,她捕捉着绿唇儿喉咙的轻颤,又揣摩着自己声带里的轻颤,禁不住喃喃出声:秋晓。秋晓!
  秋晓就这样学会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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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
  别用你的笛声惑我
  别用那根红璎珞的飘带惑我
  别对我说墓园外有很好的天地
  很好的天地不是墓园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
  没有交流
  没有交流
  迎风吹奏的长笛声声
  唤醒了我
  墓园里长大的女孩
  藏在十字架的背后
  藏在古槐树的背后
  看天
  看墓园外的天
  看一身白衣的你
  披着红云
  漫天飘着你的笛音
  墓园里长大的女孩
  只知道墓园
  除了高山下的花环
  不知道
  什么颜色最美丽
  可我分明
  最能读懂你啊
  最能理解你的
  笛音
  我是你少年沧桑中最柔顺最易伤最疼最痛的
  那一部分
  如果你不能给我


  如果你不愿给我
  如果你终究无法把握可不可全部给我
  更为柔顺更易受伤更疼更痛的
  那些生活
  那么
  就把我留给墓园吧
  让我守着恋着
  永不长大
  1.梦悠悠寻悠悠愁悠悠
  那个男孩子是那么急迫地,热切地,焦躁异常却又兴奋无比地筹划着女友的生日,筹划着那一天的聚会。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阳子重回小楼的光景已有一十八载。
  不知梦醒何处,不知哪里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却知道昔日那个长着天鹅绒一般的毛毛眼,有着黑鱼红鱼的游动和墨晶一样的瞳仁的六岁幼童,如今已是挺拔颀长、眉清目朗的二十四岁的大男孩。
  而在不堪回首的记忆深处,却分明还回响着他六岁时的声音:“你就是新来的姑姑吗?我是钟望尘!”
  一字一板,一字一板的声音,牵扯起一十八载的伤痛。
  那时就感觉到了那种无常,还有怅惘,知道其中必是隐匿了莫名的玄机和无限的神秘。
  阳子还记得自己曾用手去刮他的小鼻子,告诉他:“你偷走了我们家的名字。”更忘不了他一门心思地盯着她摇篮里的小妞妞,说的那句话:“我想让她做我的花媳妇。”
  花媳妇,花媳妇!
  如果她那可怜的妞妞这一刻就在跟前,也该是十八岁的少女了,正好做他的花媳妇!
  尘缘天绝,竟然是良尘好景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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