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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清晰的分辩恐惧和寒冷带来的寒意有何区别。寒冷,是停留在肌肤上的寒意,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颤抖,深吸一口气便会有种‘好些’的感觉。而恐惧带来的颤抖,是发自骨头内部、无可抵制的颤抖,那时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因为你已忘记了如何呼吸、如何思考,只知道如果可以令你狂乱的心跳停下,即使停止呼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果我能渡过这一关,我想,我再不会害怕什么,因为我一生中所能体验到的所有害怕都一次性泄尽,挑战着我承受力的最大限度。如果我活下来,没有疯掉,那么,我已经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能令我再有‘害怕’的感觉。
忽然,我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我转过头,迎上袁霏关切的眼神。
“冷吗?”他小声地问。
我点点头。
他随即把外套脱了下来,我尴尬地慌忙摇头:“不用!”
“穿上吧,我的身体比你好。”袁霏说着咧开嘴笑了起来:“只要你不是害怕,我就放心了。”
我怔了一下,袁霏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俩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你害怕的时候真的令人很揪心,好象随时会哭出来,却强忍着最后一口气绝不松懈下来。每次看到你那样的表情,我就觉得不能再害怕下去,必须做点什么来保护你……”
“谁用你保护!”
我压低嗓门骂了一句,瞪了他一眼,心虚地看看走在前方的老大和老四。幸好他俩正在说着什么,没注意到我和袁霏,但我还是莫名的心跳加快。
不过最后我还是穿上了袁霏的衣服,因为我确实很冷。
一路无惊无险的到达了办公大楼,我们才敢拿出早准备好的钥匙扣小手电,用微弱的光线虚虚地照着脚下。
吴凡不愧是老大,钥匙准备了一套,安然得进了办公大楼,一路摸向三楼的校长室。到达二楼时,我们四人分了手。我和袁霏分别负责东、西两个楼梯口的守备工作,老大和老四则直接上三楼校长室。
我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寂静的走廊。黑夜中的走廊总是莫名的漫长,四周寂静的可以听到遥远的反方向袁霏沉重的脚步声,甚至楼上老大和老四打开校长室门的声音。
手中姆指大的手电筒成了黑寂中唯一的光明,我一路循着它的光线来到了楼梯口,下到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这样我探探头便可以看到一楼的情况,缩缩头便可以溜回二楼,算是最佳地点了。
我并不认为老师三更半夜跑回办公楼的机率会很高,所以很放松地半趴在手扶栏杆上,闲闲地将重心放在栏杆上滑下去,然后跑回去再半趴着滑下来,玩得不亦乐乎。若真有人来,这么明显的脚步声会很轻易地泄露出我的存在。
忽然腰间一阵酥麻,我掏出手机,竟是来自袁霏的短信。
上写:
你欢快的脚步声穿过漫长的黑夜到达我的耳畔,空寂的长廊将你的存在赫然彰显,我不得不发自内心的喊:咱是在做贼!请你安静点!
我笑的肚子一阵抽疼,坐到楼梯上,快速地发了回信:老大不是说让输入手机号吗?你还乱发短信,小心正巧来人。
不到片刻袁霏又回了过来:效率时代快捷手机,欢迎使用一键通功能!
我愣了半晌,咬牙切齿地回过去:不好意思,俺这个农民尚在使用键盘输入功能。
我倒真忘了我的手机也可以设置快捷键,于是不再理会袁霏的短信,开始设定徐平的手机号。
就在我轻松地笑着设置手机时,与袁霏逗乐带来的欢愉心情随着寂静之中的一声‘滴答’,瞬间瓦解。
我的手指僵在数字键上,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
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了……
正迟疑间,又一个清脆的声音递入耳中。
‘滴答’
我的呼吸为之一顿。
不是来自某个地方没有关严的水龙头的声音……这种清脆的好似滴落在我脑海中的水滴声,只有它……
可是,为什么?
我并没有十足把握证明水滴声与它之间的联系,可是,至少它骇人地出现时,我都曾听到过这个欲隐欲现的水滴声,让我无法不在意。
如果真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它的目标不是选中了穆木吗?难道我搞错了?它的目标其实是我或袁霏??
我之所以可以开心的玩乐,全是因为我知道‘下一个不是我’!在穆木的事情结束以前,我是安全的!这个卑微、可笑、无耻的原因便是支撑我片刻开怀的所有原因。
在水滴声响起的一霎那,支撑我的理由粉碎了。我僵着双臂,手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手机已经进入待机状态,屏幕黑了下来,漆黑之中的光亮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我拼命地对自己说快跑!快跑!却只能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两耳聆听着仿佛在渐渐接近我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不是我的错觉,水滴声在渐渐接近!是我,它是来找我的!
我的嘴巴已经无意识地张开,抓狂的尖叫却卡在咽喉,连半个声音都透不出来。
‘滴答’
‘滴答’
我能感觉到它的接近,却不知道自己的呼吸停顿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慢慢、慢慢缩起身子,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向下移去,仿佛这样它就不会注意到我。我躲入拐角处,将身子埋入我认为它看不到的角度,握在手中的手机几乎被我捏碎。
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会被它发现……
不能有太大的声响……会被它发现……
只要……只要藏起来……藏起来让它找不到就可以了……
脑中仿佛有个天真怯懦的声音在驱动着我,认为我看不到它,便代表它看不到我,连拔腿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它被我的脚步声吸引过来……怕的,连半秒钟都没有担心其它人。
人,在遇到危险时考虑到的第一人,果然还是自己吗?
‘滴答’
‘滴答’
我捂着自己的嘴巴,我不知道这个动作能有什么意义,却好象只要捂住它便不会泄露我的藏身处。
我紧闭着双眼,就算是迎接死亡的那一刻,我也不想再用眼睛看到任何恐怖的东西。我受不了……我的心脏和神智都再也受不起更多的冲击……
我简直不敢想象那天夜里我竟有勇气与它对视,我竟敢睁开双眼回过身看向它?为何那晚的我会如此勇敢,我勇气的来源在哪里?为何现在没有了?为何我现在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
讨厌这样的自己,痛恨这样胆怯的我,却,无限渴望自己能够安全地活下去。
‘滴答’
‘滴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象,水滴声漫过我的头顶,飘向了更远方。紧闭双眼的我,却好似看到一个飘乎的身影从二楼走过,一滴一滴的水珠滴落在它的身旁,一阶、一阶,慢慢向上走去……
台阶?向上?
我蓦然睁开双眼,它上了三楼?
三楼有谁?吴凡!徐平!
可是它为何会上三楼?没有任何征兆说明它选中了老大或老四的其中一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会是下一个!难道穆木已经出事了?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下一轮的诅咒已经降临?
我的胡思乱想,随着三楼传来的一声巨响一瞬间停滞。仿佛是巨大铁柜倒下的声音,加杂着哗啦啦的碎玻璃声响。憾动心灵的剧烈声响之后,一切便蓦然消失,再无其它动静。
我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他们俩粗心撞倒了档案柜?柜子又压碎了玻璃?然后呢?然后呢??
我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手机:快震动!快亮起来!快收到他们发来的撤退信号!快!
可是四周只有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的连我的呼吸声都可震动空气。没有三楼的脚步声,没有西楼传来的奔跑声,我犹如被丢弃一般,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
他们呢?这么大的声响,很快会引来很多人,他们却连撤离的脚步声都没有吗?
我哆嗦着拨通了徐平的手机号,惶恐不安地听着手机内的嘟嘟声。
接电话……求求你……老四……接电话……
手机接通了,我又惊又喜地叫了声来:“老四!你们怎么样了!”
“兹………兹………兹………”
手机内传来一阵模糊的兹兹声响,似乎是信号有问题,我移了移位置,继续对着手机不断地叫着:“老四!听到没有?我是萧雨!”
“兹………兹………兹………”
我正急得拍手机时,忽然手机那端传来一声:‘滴答’
我顿时安静了,呆滞地聆听着这个勾魂索命一般的声响。
“兹………兹………兹………”
还是这个奇怪的声音,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地从我的后颈蔓延开来,像是数不清的触手缓慢、冰冷的滑向了全身,我全身上下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然后这个声响停顿了一下,传来玻璃堕地的声音,好象是有人扔了一块碎玻璃。紧接着,伴随着滴答的水声,这个兹兹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然后又丢了一块碎玻璃……
我的脑海中慢慢、慢慢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看不清的模糊人影,拿着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在不断地划割着什么,所以才有兹兹的声响……划的太深了,玻璃的锋口变钝了,所以丢掉这一块,又拿起另一块,继续的割……
“放过……我们……求求你……”
我哭了,对着手机,对着手机那端不知名的对象,莫名地乞求着不可能的生机。
“嘟………嘟………嘟………”
手机被挂断了,我的乞求被无情地拒绝了吗……?
这是老四的手机……是他遇害了吗?那老大呢?袁霏呢?
今夜……是我们最后的一夜吗?
脑中蓦然涌起我们四人临行前的说说笑笑,带着对彼此的信任伸出右拳,将胜利的祝福随着四拳的聚首而传递给了其它人。这个场景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在我脑海中缓慢的闪过、停顿、重复……
我忽然连滚带爬地向二楼奔上去,发软的四肢在跌跌撞撞中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楼梯,直冲三楼。如果只是时间的早晚,我会祈求我是最后一个,但如果明知今夜是所有人的末日,那顺序已经不再重要!我要亲眼确认,确认还剩下了谁,确认我的战友还留下了几个!
校长室在三楼的走廊正中,安静的走廊只有我虚浮的脚步蹒跚声,以及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校长室的大门敞开着,屋内一片狼籍,一排档案柜翻倒在地,碎玻璃遍地,满地纸张,老大和老四却不知所踪。
恍惚间有种错觉,就像无数漫画书中的情节,我虽然仍在这里,却进到了另一个空间,所以这个空间之中我看不到其它人。不然,我无法想像在三楼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以后,学校却没有丝毫的动静,甚至连一个查看的人都没有。而吴凡、徐平、袁霏则像蒸发了一样,无声无息。
然后……只剩下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地下的狼籍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忽然,一缕寒意慢慢地浮起,轻盈的、虚幻的覆盖了我的全身。我僵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却无从解释我为何会知道……它在我的身后……
冰冷、毫无气息、没有生机,静静地屹立在我的身后,近乎相贴。我知道,只要我微微动一下,便能碰到它。所以,纵使我四肢虚软,却像被点了定身穴一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缠上我……”
我知道我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室友被它害死,我并不是特殊的一个,它没有缠上我的特别理由,只是轮到我而已……
“他们呢……?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