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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镜、钡餐透视。结论不足挂齿:浅表性胃炎、糜烂性胃炎。
查血糖、尿糖。糖尿病人不也消瘦乏力吗?
抽血化验,啥事没有。
再下一站,五官科。
睡眠跟鼻咽有关联,不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李兰妮:主任,我想查一查,听说广东鼻咽癌发病率很高。
专家:你是广东人吗?
李兰妮:我祖籍黑龙江,可我生在广东。
专家:那没事。有点咽炎。喝点盐开水,平时嘴里含点话梅、陈皮之类的,就是你们女人经
常吃的小零食。
大脑似乎已经跟躯体脱节。每天都有恐怖袭击,频率越来越密。就像毕加索的画,我看到头
在一旁飘浮,四肢像被斩首的青蛙发蔫,身子是空的,脑浆——鲜血——额头那一块皮
——
两个眼珠子……浮在空中飘,各飘各的。过去我看不懂毕加索的画,现在我就是毕加索的一
幅画。形神散溅,一摊一摊,一坨一坨。青色的血管、粉红参差带肉的骨头、泥土色瘪皱的
手指、翻裂开来黑白两色的头骨皮……收不拢,聚不住,在空气中飘移。
我捂住眼睛,使劲敲打我的头,我很理智:停!停停停。这是一种失控状态,必须坚决地果
断地理性地控控控控控制!我绝对不会发疯,我不可以迷信,我很镇定。我很正常。我面对
医生依然谦恭而轻松地微笑。
下一站,眼科。
眼睛痛。两个眼珠子太累了,它们好像要么挂在眼眶外,要么在肚子里黑麻麻地被胃磨了又
磨。
但愿是青光眼。
眼科检查结果没有青光眼。
为什么眼珠子看什么不看什么都痛?为何过去视力15如今只有08?
第8篇认知日记(3)
眼科主任说,化疗的副作用多厉害啊,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免疫造血泌尿系统全部受破坏
,眼睛这样就算是很正常了。
还有什么科室可去?
SARS期间的医院,导诊台有口罩卖。外面可是紧俏脱销货。我一次就买了四个。好像
是上世纪70年代的劳保用品,很厚,非常结实。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纱布口罩了,我都忘了
应该怎样戴,上面两条带子该绑在后脑勺,还是挂在耳朵根儿?好歹胡乱绑紧了。可是太安
全了,透不过气来。医院窗门大大敞开,绝大多数人弃电梯爬楼梯。我试了一回,戴着
厚厚的口罩,爬上五楼,气被口罩所阻出不来,口罩靠嘴巴一面全湿了。我索性扯下口罩
,以后看病再也不戴,电梯照乘。
照过肺,看过心,肝胆胰腺也彩超了两次。不记得验血验过几次。连神经外科都去过,
让专家摸摸后脑勺豌豆大的小包块是不是罪魁祸首。
要排查的都查过了。找不到病在哪里。
我没有什么可抑郁的,无牵无挂,无须朝九晚五职场打拼,不必背井离乡讨生活,不用给儿
女攒钱积富。深知《红楼梦》“好了歌”世事洞明,懂得名不必争争也白争,利无须夺财富
自有定数。小康生活着实滋润,国土安全,盛世太平,摸着良心敢说知足,回首一生敢说问
心无愧。真的真的不抑郁。
但是,为什么活得越来越没有滋味?为什么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为什么越来越消瘦枯干
?为什么越来越厌恶自己的一切?
3月下旬,情况恶化。梦里是跟死去的人说话,睁开眼睛是死去的人在跟我说话。总有声音
……不,那是一种无声的声音在问我,那声音不知发自哪里,它无处不在,它不停地问问问
!它问我:干吗要活下去?干吗要活?你不是不怕死吗?你活着有什么意义?死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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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别人为什么要选择去死吗?你能想出原因吗?你知道怎么死不痛苦吗?你知道怎么
死不会吓着别人吗?你知道怎么死才干脆利索吗?
我的脑子很累很累。我的身体疲惫残钝。我要花移山填海的气力把自己从这些声音中撕扯出
来,我要从碗口大的古井里把自己打捞出来,我是一条被“百慕大”黑洞吸住咬紧的木船…
…
柏林一家大学医院,对一百三十名患者进行了调查,这些病人因睡眠问题、消化问题、四肢
疼痛或性
障碍去看他们的家庭医生,其中10%实际患有抑郁症;但只有一半人被诊断出抑郁症,只有
三分之一的人得到过心理医生的治疗。
作为心理学家的格温多琳在书中说,她曾经不愿意承认自己患上了抑郁症,从来没想到或相
信过药物治疗。正因为她是心理学专业人士,所以她花了很长时间去寻找自己的“正常心态
”,并一周两次、一次两小时接受心理治疗师治疗,清理混乱的思绪,学习如何对付绝望。
待到病情越来越严重,她的精神病医生指出,她确实是患上了抑郁症,应该服用抗抑郁药物
时,格温多琳双手捧头而哭,感到自己失败极了。
格温多琳在书中列举了许多抑郁症病人面对确诊时的抗拒心理,感叹:人们往往都把患有
精神疾病看做一种耻辱。如果让人们心中对于精神诊疗的恐惧和无知继续存在下去的话,成
千上万的精神病患者都得不到应有的治疗。
我引用这位新西兰心理学家的叙述时,脑子总是走神,我忍不住要拿新西兰人和我们中国人
做比较。
新西兰的人口包袱、历史包袱比我们中国轻,想必社会医疗福利要比我们好得多,他们的抑
郁症患者的确诊率肯定会比我们高,抑郁症病人的社会处境也会比我们强,但是,他们对抑
郁症的误解和恐惧如此之大,那么中国人怎样呢?这个问题我想不下去。
目前我没有能力去寻找答案,也没有勇气面对全中国这个层面的现状。可我担心我们的未来
。
我渴盼有知识有勇气的社会精英关注中国人的精神疾患。
一百多年来,我们这个民族不断遭遇大痛苦大患难大###,几辈人连着经受水深火热内忧外
辱置死地而后生,我们祖父一代、曾祖父一代、老曾祖父一代、老老曾祖一代,哪一代人有
过国富民强的太平日子?哪一代人不是从血泪争战死伤堆里爬出来的?我们的集体潜意识中
积累着太多的恐惧记忆,有着太多的仇怨抑郁,有着太多的绝望悲愤,有着太多未曾清理治
第8篇认知日记(4)
疗的心理创伤和精神创伤。到了父亲一代、我们这一代、再下一代,我们潜意识中有多少封
掩的噩梦?我们的精神真的十分健康吗?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像重视防治SARS一样重视防
治精神疾患?
我个人认为,如果再不重视防治,二十年内,精神疾患将会大爆发,它的死亡率
远比SARS
高,它所造成的损失将比任何一场瘟疫都惨重,它所需要的治愈时间可能长达一至两代
人。要知道,抑郁症有两种表达通道,一种是内向的,病人选择自伤自杀;另一种是外向的
,病人选择伤人杀人。
进入小康后的中国提倡建立和谐社会。我想:和谐社会的本质,应该是人格层面上的心理和
谐,精神和谐。
20
05年11月14—18日
链
接
《决不后退》摘录
又进城了。
这年,我们家从海岛搬到了城里。城里人正忙着搞“文化大革命”。学校停了课,大
一点的学生串联去了北京,剩下小一点的在家闲得浑身发痒。
我和弟弟一住进院里就给人盯住了。只要我们在院里走动,就有十几只“小苍蝇”在后
面跟着,说下流话,扬沙子,扔石头,呼口号,叫我们滚出去。
我每天都要去食堂打早餐,打开水。每次出门我都很紧张。
他们扬了我一头沙
子,我冲他们大吼:“敢不敢一个搏一个?够胆的尽管站出来!”
别别扭扭过了两三个月。一天傍晚,南院和北院的小孩子在操场上大较量,以“攻城”
决胜负。
北院的选手少了一名。
“谁上?谁上?快点!”城堡里的人拼命招手。
拉拉队里没有人愿意上场。因为明摆着南强北弱,大院里打架最勇的阿光在南院。
我正在远处一棵树下看热闹,忍不住举了举手,“我上。”
这一仗直杀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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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上甘岭》《狼牙山五壮士》。我左蹿右跳,一身臭汗,一边狠狠地把攻城的
敌人推出去,一边大叫:“人在阵地在——跟他们拼命啊——”场上场下一片沸腾,一
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周围静了下来。我抬起晕乎乎的头仔细一看,原来场上只剩下两
个人,这边是我,那边是大院里最会打架的阿光。
我知道这下子真要完蛋了。
我们站在各自的城堡里对视着。我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就像一只兔子迎头撞上一只大灰
狼。他满不在乎地看看我,甩甩手,很轻松地咧嘴一笑,说:“投降吧,没什么好打的。”
兵临城下。敌人已经跑到城门口,眼看就要冲进来了。
全身的热血涌了上来,我想都没想,朝阿光一头撞过去,狠狠撞过去。
我要以死殉城,与他同归于尽。
阿光一闪。
我的头撞在地面上,眼前一黑,剧痛!
我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我低着头,捂着鼻子匆匆走过操场,去食堂打早餐,打开水。我的鼻子青青的
,肿肿的,有几条擦伤的血口子,还有紫药水,我知道自己很难看。
但是,大院里没有一个人笑话我。
从此,再没有人在我背后扬沙子,扔石头。
1991年夏
补白
这篇不起眼的小散文,是我童年一个典型的画面。我是军营里的孩子,所受的熏陶就是
“人在阵地在”,一句话,不怕死。
正因为有这样的成长背景,我难以接受“抑郁症患者”的身份。我进入了误区:这角色在动
摇我的立足之地,要灭掉我仅存的一点做人的尊严。我抗拒,我愤恨,我焦灼。
如果我曾接受过精神病学的普及教育,就不至于遭遇双倍的精神煎熬。画面再现。我又一次
粗鲁地“摔歪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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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篇认知日记(1)
2003年6月28日星期六上午10点20分
此刻,我心里正小心翼翼地高兴。
今天早上起来至此时,我基本上是健康、正常的。起床前没有以往剧烈的头痛、四肢乏力或
胃痛腹胀,也没有胸闷气短、脉搏过缓,没有恶心晕眩、烧心咽痛,也没有眼痛、心烦、小
便不畅。
真不容易遇到这样的好时辰,这就叫幸福时光。
过去,觉得幸福是个很虚的词,想像不出幸福是什么滋味。近一年,明白了,身体相对健康
(哪怕只是短暂的),感觉正常(哪怕只有一时半会儿),这就是尘世间幸福的滋味。
之所以小心翼翼,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时刻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