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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二呢叫侧相,你把壁画立起来,瞪大眼珠子看看侧面的底泥。”
“我看着呢,这有啥呀?”
“你看这画上的颜色,从表皮渗下去,是垂直方向走的,还是斜下方走的?”
“那当然是垂直啊。”小老汉当即答道。
“要是在墓道画壁画,画工是站着画还是趴在地上画呢?”
“那自然是站着画啦。”小老汉听出点味儿,口气不是那么强硬了。
“既然是站着,画笔是从上到下运力的,若颜色是自上而下走的,从底泥侧相看,颜色肯定向斜下方渗进去,你手里的画是垂直渗透的,那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是趴在地上画的?!”
“算你聪明。还有这第三,叫合相,你再把这十几幅画拼起来看,画之间会有断头,颜色也深浅不一,显然不是一次画成。当年的画匠要是这水平,有几个也得拉出去宰了,他只能是一气呵成,一笔下来,哪能一块一块地零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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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 二十二(3)
小老汉听了心里不禁毛骨悚然。不想没等他开口,这边黄河平倒接着追问道:“你老实说,这画你掂出来之后中间有人过手了吗?”
“出手就攥着,这画没有一秒钟离开过我的双眼,连睡觉我都盯着哪。”小老汉这会儿似乎说的全是实话。
“那彭彪呢,他接触过这批画吗?”黄河平帮他回忆。小老汉直摇头,他此时留了一手:他和彭彪倒到境外的壁画,正是自己找人通过郭煌制作的那批仿品,这件事一直背着彭彪,如今在“一把摸”面前,小老汉没有敢露出这个底细。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偷的就是假货。”
小老汉没做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耷得像条蔫瓜。
“你难受个茄子啊,人家这是救你一命,你该磕八个响头谢人家才对哩。”
“你是说我忙乎了半天,是给人家蒸了一锅馍?”小老汉哭丧着脸,模样难死画匠。
“我说你是捡了一条命,你要偷了真品那才叫哭天无泪,呼地不灵,这一回偷瞎了还算有救,法律上有一条叫‘对象错误’,量刑时候起码判不了死罪,立了功还能减刑,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老哥哥。”小老汉霎时间又把脸变了过来,皱褶里都堆着笑。
“我只恨自己看走了眼,不该度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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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该咋办?”
“背上假画跟我投案去。”
“可说啥都晚了,我摸不着出去的道哇。”
“你他妈还不快给我解开这绳子,帮你背上这宝贝,顺着炮响的地方朝前走啊。”
“可是得说死了,我这算自首,主动投案,你要是出来使坏,我非杀了你,咱俩一天周年。”小老汉给黄河平解绳子,一边还不放心。黄河平轻蔑地笑道:“我要使坏,早就没了你的活头了,更不要说刚才还救了你这个喂不熟的东西。快把我的胳膊揉一揉,没有我一把摸的这双手,也就不会有你的命,走吧——”
小老汉的内心此时已被黄河平牢牢牵着:手中壁画的真假成了心病,使他不得不依赖对方,一场较量,也让他心悦诚服,变得老实多了。
两人像幽灵一样从积沙墓中钻出来,经过商量,为了防止壁画再次被沙土淹埋,小老汉从藏壁画的洞口中掏出一条床单扯成两半,每人都背了一个布包袱,里边装着壁画。由于负重,在黑暗中走了不到几百米,便一个个气喘吁吁起来。小老汉见黄河平累了,让他坐着休息,自个儿提了棍子到前面探路,不多一会儿,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眉眼儿却闪着光。
“老兄,你往前走几步,看那是什么?”顺着小老汉举着蜡烛的方向,黄河平视线所及,只见是半截城楼,墙上留着圆圆的孔洞,像是炮口。
“这是城墙,咱又到了一个朝代,你看这砖,是用江米汤和着白灰弥缝,炮也炸不动,下边这红夯土,砸得就像铁块,这边上的斜坡是上马道,我估摸着这当年打仗用水当兵,水淹了城门就用木板盖上,板子朽了露出这条救命道,咱们有救了!”
顺着黑漆漆的砖阶道,他们很快来到一处极宽敞的空间,头上是砖砌的拱顶,脚下是扒地的大方砖,原来是处高大的城门洞。黄河平只顾抬头观察,不想脚下被绊了一下,发现是一块方方正正凸起的石头。
“这是关城门的门挡!”小老汉叫起来,他举着烛光的手一晃,蜡油从手中流到胳膊上,在最后一线光明熄灭的一瞬间,黄河平看到四周竟全是森然狼藉的白骨。可以想见,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惨烈的肉搏战,盾牌和刀剑早已腐朽,盔甲战旗化成了粉末,交战双方敌我莫辨。
就在这时,前边的小老汉又发出了一声吓人的喊叫,因为城门洞向前的通道全被横七竖八的巨大木料堵死了,根本没有路径。
“都怪我引错了路,也说不准到了哪座皇城,咱还是歇歇脚,攒点儿气力,看能不能从哪里钻出去。”小老汉像是扎泄了气的轮胎,刚才的那股兴奋劲儿荡然无存,把包袱放在一边,一屁股要坐了下来,黄河平又把他拽起身拉着往前走。
这些日子,黄河平已记不清在地下的时间了。这里没有白昼,只有黑夜,他觉得不仅慢慢适应了黑暗。而且最初由陌生产生的恐惧感也渐渐消失。看来这梁州地下城像古代大多数国都一样,都建在河网密布的水运发达之地,黄河决口荡平了城市的表层,却给地下留下了无数暗河和孔洞。随着地下河流的冲刷,淤土的陷落,逐渐形成了交错纵横的峡峪和谷地。由于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宫殿互为支撑,残留的市井竟像凝固的化石一样保持着旧时的风貌。特别是一些街道两厢的门阶石柱处,还能触摸到当年的拴马桩和石槽,依稀可以感受到昔日的繁华盛景。黄河平真没想到,千年的历史还以这样的形态完好地封存着,他一定要活着出去,把这一切告诉世人。
污点 二十二(4)
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人终于精疲力尽,躺在一个坑凹处喘息。这里大概是一处祭坛,石壁处隐约可见一些雕镂的图案,看来是水患到来时的避难所,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
黄河平和小老汉就躺在一片白骨之上,每个人枕着一具头颅,小老汉见他沉思不语,便安慰道:“你放心老哥,我不能让你死在前头。经你的点拨,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对天对地发誓,跟着你背这证据出去,争取多活一回,要是能再活这命都是你的。”
“少说没用的话,节省点体力,能走多远是多远。”黄河平喘息着回答,他知道带的一盒饼干只剩下一些残渣,水早就没了,只有用破瓦罐接自己的尿喝。那副加密手机也早已没了电,和外界失去了任何联系。在这像巨大棺材一样的地下城中,如果能活着出去,肯定也会被人说成是鬼了。
“从前有三个人合伙盗墓,粮食吃光了,还没有找到出去的道儿,三个人却只剩下一口气,就商量着抽签先吃谁,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吃那个先睡着的,因为那个人体力不好,吃了他另外两个答应把盗出来的财宝去养他的家小……”小老汉怕黄河平提不起神,就瞎讲一气。
黄河平听着,装着睡熟了,倒把小老汉吓了一跳,摇着他说:“大哥,你可不要吓我,你就是睡了我也不吃你,你的皮糙肉厚,要吃吃我的一身瘦肉,肉丝软骨头小,好消化。要说我也不想死,我还想听大哥开导教诲我,出去后脱胎换骨呢。”
“你不偷了,你不说几辈子就是要端这墓坑里的饭碗吗,靠水吃水,靠墓吃墓吗?”
“我实在是偷上瘾了。”小老汉见黄河平揶揄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咱俩到这一步,也是离黄泉不远的人啦,俺啥话现在都给你说了吧,我大哥是这一代盗墓的头一号,临枪毙前一天,让人捎话来,说是有啥遗嘱,叫我找公安局的一个人,说要俺听他谈谈话,你说我是活腻歪了,敢往阎王爷蛋上碰,躲都躲不及哩,我就没去找。”
“他叫你找谁?”
“一个姓黄的,说要是他自己早认识姓黄的,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不想让我和他一样。”
“你哥比你壮,右臂上刺了一头辟邪。”
“你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还不打不相识哩。”
“你是谁?”小老汉惊觉起来。
“我就是那个姓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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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被公安局开除,后来吃文物的‘一把摸’吗?”
“既然咱俩交到了这分儿上,我也给你说了实话吧。我的任务是做你的工作,把你争取过来,搞清这案子。”
小老汉一惊,瞪圆了一双眼睛,“你该不会骗我吧,我这样的人还有救?”
“命都快没了,我给你说什么瞎话,你能归了正,给国家立了功,法律会从宽处理你。因为这案子只有你说得清,我的意思是你身轻路熟,能活着出去,给外边的人送个信儿,给我恢复个警察身份就知足了。你小老汉这辈子算是死过一次,打从这里出去,投胎从头来,多做善事,不能祖祖辈辈再做这卖祖先家当的事儿了。”
“黄大哥,冲你这话跟咱俩的交情,我认你,死也挺头了。这案子说起来,彭彪是天下第一号大傻蛋,我也是,叫人当枪使了,这叫人家偷驴,俺俩拔桩,真正的玩儿家现在还没出场呢……”
小老汉越发压低了声音,惹得黄河平骂了起来:“这儿除了有鬼,还有谁呀,你大声点,我这儿有一个录音机,你就对着它讲,而后再带出去,交给一个人,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说,你记住……”
“俺他娘的不记!”小老汉一摆手竟把录音机碰得飞了出去,“你是骂我吧,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了?我小老汉个头低,在道上也是个人物,既然认你这个老兄,我就不能不仁不义。说实在话,我早就看出了你的底细,可我佩服你的为人,你这一路开导我,叫我心里一点儿点儿豁亮起来。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过去俺瞎胡混,今后要跟着你走个正道,要死死一堆儿,要活一块走。你他妈那么能算卦,咋不算算自己能大难不死?”
“我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就说这走背运被开除的球事儿。”
小老汉在黑暗中摸录音机,一边说道:“医不自治,一会儿我替你掐掐指,再问问镇墓神,它可是灵验。”
小老汉在尸骨堆里横竖摸不到录音机,就划着了一根火柴。由于长久不见光亮,两人霎时间都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无意间看到对面的石壁上那些精美的图案,正中位置是一对男女,他们的身体正快乐地扭在一起。两人的上半身是人面人身,下半身是蛇尾,并且像麻花一样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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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 二十二(5)
火柴熄灭了,又是一片大黑暗。小老汉嘴里嘟囔着,说这古人真不要脸。黄河平说,你敢骂祖宗,那是伏羲女娲交媾图,没有他们哪有咱们呢。小老汉说,古人都兴这个,我这辈子是白活了。黄河平听他话音凄楚,便逗他说,弯刀对着瓢切菜,丑男自有女人爱,出去了我帮你找。小老汉不以为然道,别拿我寻开心,谁能看上俺这地哧溜。说着,他装作摸到了录音机,煞有介事地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