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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能傻到为你送命,你也逃不过被毁去的下场。」
半夏听不进去,求生的本能已经扭曲了他的意志,他挣扎着爬向鹿诀,颤抖的双手扯住鹿诀的手臂,鹿诀是他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鹿诀、鹿诀——你救救我、你帮帮我——鹿诀、我不要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像今天这样,和你在一起——鹿诀、你不能弃我不顾啊!」
求生的挣扎,摧毁了从残缺妖魂里延续下的最后一丝骄傲,他的脸庞狰狞,已经不像是原来的他,但是急促的语气当中,传达出急迫的求生意志,那是血咒偶的本性。
就算属于他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血咒偶的本能依旧催促着他,以任何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性命。
鹿诀坚毅的脸庞上面出现刀锋般锐利的、痛苦而隐忍的痕迹。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自己牺牲了无数换来的血咒偶,已经不是那个和他相恋相知的半夏了?他是半夏身边最亲近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转生还魂出来的这个血咒偶,几乎已经不是那个他所爱的龙主了?
但是他放不下。
就算只有那万分之一的相似,万分之一的灵魂残片,都还是半夏的一部分,只要是半夏的一部分,他就说什么都无法切断这仅剩的连结。
如果放手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留住他和半夏仅剩的这分连结,他已经违反禁例、使用禁术、自损修行、允许血咒偶每日掠食阳魂以维持生存。为了留住这分连结,他没有什么事不会去做,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去做的。
眼角余光只接触到半夏仿徨无助的脸庞,他就点头了:「我不会弃你而去。」
雪无垠看着他们的眼光带着尖锐的敌意,仿佛嘲笑着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瑀公子,本宫主不想再看了。右龙卫愚钝,不懂得明哲保身,你就直接把他们两个一起杀了吧。」
生命于他本如草芥,此刻随口说出也如同轻描淡写的一个命令,如果在这里的是宁楚楚,必然会毫不犹豫的照着他的命令行动。
可是瑀公子对于他轻视生命的话皱了眉头,虽然不赞同,语气依旧柔和如水。
「血咒偶是该消灭的,只是宫主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这句话直接把雪无垠的不耐转移到瑀公子身上了。雪无垠瞥向他的眼光锐利,语气凛冽:「不近人情?妖本非人,何来人情?他们自以为是的小情小爱,不过是自拟为人的幻想,为了这种幻想宁愿丢掉性命,这样愚蠢驽钝的妖,留在这世间又有何用?」
转向鹿诀的绝丽脸庞,笼罩着不化的寒冰与霜雪,任谁也看不透,任谁也打不穿。
「想要护住后面那个伤阴骘的家伙,下场就是死。既然右龙卫冥顽不灵、一心求死,求仁得仁,杀了他算是成全他,何来不近人情?」
他这番话字句铿锵,却让瑀公子在他的话语里摸到了一点接近事实的影子。他闭口不提的宫破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瑀公子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却从这些旁敲侧击的影子里,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而鹿诀,已经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能倒。
因为他的背后,有他最爱的龙主。
明明知道这样下去,只是困兽之斗,逃脱不了被杀死、被毁灭的命运,但是有半夏在他的后面,他就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这是他第二次跟命运争,怎料不论哪一次都是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即使如此,他还是要争。
为了半夏,也为了他自己。
「千年修行,已非草木。极乐宫主能够这样不动如山,那是因为宫主不懂,鹿诀也不能奢求您能懂。」
鹿诀不了解莫永乐和雪无垠之间的恩怨,因此以为雪无垠能够如此冷情冷心是因为他尚未遇到能够让他心动的人。鹿诀企图动之以情,却不知道他的一字一句都是踩在雪无垠的痛脚上。
「可是遇到半夏,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如果不是我,半夏不会死,可是如果不是半夏,我不会了解什么叫做生死与共。宫主,你没有爱过,怎么会知道——」
「住口!」
雪无垠太阳穴一跳,每一跳都像是巨大的鼓点擂在心房,他的眼神剧震,声音尖锐,失去了一向以来的平稳。
瑀公子察觉到他情绪的激烈起伏,刚刚要转过来安抚他,却没想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雪无垠身上发出剧烈的光芒,这强烈的光线伴随着巨大的妖力波动,就从雪无垠胸口上那个早就已经被摧毁的妖印里源源不绝的奔腾出来。
不好!
瑀公子眼皮一跳,立即判断出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情势,但是雪无垠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皓白的双手如电,转瞬间洞穿了血咒偶的咽喉!
「半夏——!」
从鹿诀口中嘶哑着吼出来的名字,那个血咒偶再也无法回应了。就在雪无垠双手洞穿他的咽喉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发声的能力,就算想要呼唤鹿诀救他,同样为时已晚。
因为就在那个时候,他宝石一般的眼睛就失去了光泽,回复成为腐血烂肉捏出来的死物。
鹿诀是冲着雪无垠动手的,因为雪无垠对半夏的伤害已经造成,他不能做出任何挽救,只能阻止雪无垠更进一步的对半夏下杀手,而想要阻止雪无垠,唯一的方式就是对雪无垠出手,让他不得不回手保护自己!
鹿诀的实力再也没有保留,手臂粗的雷电成龙,呼啸着往雪无垠扑去!
瑀公子自然不能坐视,只是雪无垠出手太快,鹿诀反应又太急,他才刚刚要去拦阻雪无垠,鹿诀就已经对雪无垠出手了,现在反过来保护雪无垠已经太迟,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攻击鹿诀!
他的心念如电,一凝神身上就汹涌的涌出潮水一样的咒力,没有借助任何符咒,无形的咒力竟然活生生的把鹿诀的雷电往反方向推回去,同时他的攻击没有止住,夹在咒力当中一张轻如羽絮的符纸,闪电一般穿透过鹿诀的雷电,射进鹿诀的心口!
鹿诀在那个刹那,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立刻软倒了下来。
「宫主!」
瑀公子已经移动身形,一手抓住雪无垠,一方面是阻止雪无垠一时失控再下杀手,一方面也是就近保护雪无垠的意思。
不过,这纯然是多此一举。
因为倒地的鹿诀,抬起头来的第一时间不是寻找攻击的机会,而是勉力拖着他虚弱的身躯,爬向半夏。
半夏已经不能称之为半夏。
本来就已经是化腐为生的血咒偶,只徒具有半夏的外型和那一点点嫁魂而来相似的心性。现在被雪无垠一击杀死之后,更只像是一个玩偶。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魂魄的光华,如果不是把它制作出来的鹿诀还活着、鹿诀的妖力还没有停止供应它,它很快就会恢复成它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发臭的、生蛆的血肉与尘土。
但是,也快了。
「半夏——」
鹿诀的动作很缓慢,因为他已经被瑀公子重伤了,如果不是妖印未破,恐怕也离死不远。他的口中吐出鲜红的血,唇色却是苍白如纸。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他的眼神给雪无垠带来的震撼。
他的眼神看起来,已经死了。
「半夏……」
他挣扎着,握住了半夏冰冷的手,透过温度的确认,终于面对半夏已经永远离他而去的事实:「半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灼热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面汹涌而出。
在那一声嘶吼里,他年轻的面孔,像是苍老了百岁。
雪无垠不想再看,他连多留一刻都不想。嫌恶的转过脸去,准备转身离开,却被瑀公子拉住。
「我本想等他接受了再杀血咒偶,你怎么——」
瑀公子不带责难的话语被雪无垠尖锐打断:「接受了如何、不能接受又如何?接受了,他也不会因此比较好过,与其如此,不该存在的东西就该立即、彻底抹灭,至于其他的枝微末节,他的执着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没有必要为了他荒谬的幻想,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看也不看瘫死在地上的血咒偶一眼,更不看痛不欲生的鹿诀,他们的爱恨,只是凡间痴愚、荒唐可笑,不值得他的同情,更不值得他去了解。
瑀公子没能拉住他,血咒偶已经死了,被血咒偶所吸收的新鲜阳魂会自动回到该去的躯壳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因此虽然不放心鹿诀,他还是追上了雪无垠,算是他妥协了。
雪无垠的心如同坚冰,什么也化不开。甚至只是想要一窥虚实,都不得其门而入。
他遇到过什么事情?他遭遇过什么对待?为什么修行千年、理当已经修得人心、人性的他,竟然对此不屑一顾?
瑀公子想要知道。
但是同时,他也清楚,雪无垠绝不会说。
雪无垠就好像受了伤,但是用他的毛皮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外面再覆以极乐宫的千年寒冰,寒冰如锥,任何一个人想要触碰他,都必然会碰得鲜血淋漓。
但是伤在哪里?
那道伤口只能由他自己舔舐,不容外人触碰,也不容外人窥探。哪怕再苦,都是他一人承担。
他们才走出七步,从后面传来的、鹿诀幽幽的声音,就让瑀公子停住了脚步。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鹿诀的声音凄凉沧桑,像是从最深层的地狱里面传来,死灰槁木。
「五百年,修得人形;一千年,修得人心;两千年,本该由我侍奉的女娲,远走他方,给我自由;然后我遇到了半夏,那时候,他还只是初生的幼龙,八百年修行,就已经成为尊贵的龙主。有了半夏,我才知道我千年的等待并非全无意义,这两千年,这一个人孤寂着度过的两干年,就是为了等他……等到了他,我才知道什么叫爱,等到了他,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为他生、为他死,女娲离我太遥远,只有半夏是真实的,只有半夏——才让我知道,人心执着、万死不悔——我只是想要好好的活一次,为了半夏、为了我自己、好好的活一次,为什么连这样微小的愿望,这个世界都容不下?」
他好像不管瑀公子和雪无垠有没有在听,自己一个劲儿的叙述着,瑀公子和雪无垠在这里的存在对他来说都不要紧,他只是需要问这个问题,不管是对谁,对天也好。
一个人承受着痛苦与磨难已经太久,太苦,也太累。
「我这一生,只为了自己争过这么一次,我所求不多,只要能与半夏在一起,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相爱,为什么只是这样的愿望,却那么难、那么难?」
雪无垠没有回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把鹿诀和半夏的事情就此留在身后,再也不要想起,否则,只会折磨自己早已不禁碰触的伤口。
但是瑀公子回头了,他光芒闪烁的双眼里出现了怜悯的光辉,叹了口气道:「不该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既然知道是错误就必须改正,你和半夏触犯了禁例,不管是以前的事情,或是现在的血咒偶。血咒偶这样的东西,本来就是违反自然的,每日吸取阳魂,今日我们不来收他,改日同样会被县道上的诛妖师收拾的。」
「我都明白。我都明白……只是,我已经看着他死去一次,这一次,我是不管怎样,都……」
鹿诀低着头,泪水如珍珠,落在青翠的草地上,化成散发着螺旋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