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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容西道了谢,牵着马朝那里而去。
灰褐色的枝干耸立着,干枯的树枝上零星挂着枯叶,只是被风轻轻一吹,便落了下来。屋檐上有青草从缝隙间长出来,茂盛的草丛迎着风招展。大门已经被晒得开裂,露出长长的黑色缝隙。
段容西凝眼着眼前这座宅院。尽管看起来比普通人家大了许多,但却呈现出一种衰败没落的景象来。
段容西打开木门,朝着院子里张望。院子里倒是显得干净,地面上打扫得干干净净。
“有人在吗?”段容西出声喊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有人在吗?我是受你家小娘子之托来送家书的。”
依然没有回应。
段容西静静伫立了一会,见没人回答,准备离去。
“这位郎君留步。”段容西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段容西回头。只见有个身材矮小的老人屋子里蹒跚着走出来。
“我儿…郎君是带我儿的消息来的吗?”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急急而来,脚步因为着急而有些踉跄。
“老丈人,不急。”怕老人跌倒,段容西上前扶住,声音柔和的说道。
“我儿…我儿…”老人如同枯树般的手紧紧抓着段容西,目光急切。
“这是小娘子交给我的家书。”段容西一手扶着老人,一手掏出家书。
老人急切的接过去,颤颤葳葳打开,才只看了几行,眼泪就流了出来。
进到屋里,老人的情绪才算平稳了些。他用手指揩了揩眼角流出的眼泪,请段容西坐下。
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屋里显得有些阴冷。窗户上糊着的纸已经发黄,有些地方破了洞,风从破洞里吹进来,屋子里更冷了几分。
“老夫很晚才得了个女儿。”老人摩挲着手中的信纸,“原本打算帮她说门好亲事,让她下半辈子有个好依靠。没想到这孩子不声不响就跟着个人跑了。”
“还以为这孩子没过几年就会回来,没想到在那之后十年,这孩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唯一的寄托没有了,老夫也没有心思做买卖了,如郎君所见,家里已经不成样子啦。”老人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眼角堆满皱纹。
“不过…”老人的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紧拽着的书信上,笑容满足,“如今知道我儿安康就足够啦,老夫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咳咳…”从阴冷的屋子深处传出一两声模糊的咳嗽。
老人像是突然醒悟一般猛的抬头朝里屋看。屋子深处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那是我的妻子。”见段容西望着自己,老人解释道,“每年到开春就会这样咳嗽。”
“啊,对了,忘记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了。”老人拽着信纸,还没等段容西说什么,就站起来走进了屋里深处。
厅堂里只剩下段容西一个人。他扭头朝着四周看了看,视线停在了厅堂一角。那里悬挂着一幅画像。画上的少女额上贴着花钿,梳着螺髻,穿着红黄齐襦高腰裙。她站在牡丹花丛中,捏花而笑。少女的容貌没有被牡丹的花姿压下去,反而在牡丹花的映衬下更显得艳丽娇羞。
——那正是昨晚遇到的女子。
阴暗的屋子里光线都显得恹恹无神,只有那幅画,色彩鲜艳得仿佛刚完成一般,仿佛有种颜色要滴落的错觉。
屋里深处模糊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厅堂中一片寂静。
段容西等了好一会,老人的身影才从屋子深处的黑暗中慢慢浮躁出来。
“让郎君久等。”老人的手上拿着一支镏金镶玉的发簪,将它交到段容西手上。“老夫要照顾家中妻子,没办法出远门,还得劳烦郎君再跑一趟,把这发簪交给我儿,告诉她家中耶娘一切都好,让她好好过日子。”
段容西点点头算是答应。
“多谢,多谢郎君了。”老人连连道谢,恨不得作深揖。
*****
重新出城去往樊川比游玩花得时间短了许多。走到樊川附近的山林,段容西停了下来。他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山林,缓缓说道:“我是替你爹娘而来,他们有东西要交给你。”
话音刚落,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在山林间出现,段容西沿着小道走进去。
春天的山林显得青翠欲滴,满眼都是鲜绿的团块。山林特有的寂静间,偶尔能听见鸟兽奔跑而过的声音。
只走了没多久,段容西就看见了那座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房子。容貌艳丽的女子伫立在门口,见到段容西盈盈一拜,“段郎君。”
段容西把发簪递给女子。女子接过发簪,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耶,娘…”她的声音哽咽了,泫然欲泣的模样。
段容西把老人的话和女子复述了一遍,女子边听眼泪边从眼角滑落下来。
“其实当初夫君早亡,妾身伤心欲绝,于是不久便追随夫君而去。如今妾身是鬼魂之身。”
段容西点点头。昨晚见到女子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女子身上所带的鬼气,然而尽管鬼气森森,却并无害人之意。
“妾身咽气之时忽然想到耶娘。想家中大人尽心抚养我,好不容易妾身长大成人,却没等到妾身尽孝道。妾身心中实在是有愧耶娘。”
“许是妾身心中牵念,妾身死后,幽魂在这人世间飘荡,无法遁入轮回。浑浑噩噩一晃多年,然而时日久了,妾身心智渐失,即将沦为恶鬼。”
女子艳丽的容貌微妙的扭曲起来——眼珠变红,嘴巴往两侧裂开,牙齿逐渐长长,变成尖尖的獠牙,脸上的青筋逐渐暴突出来,皮肤也变得灰白。
恶鬼的脸森然而现。
女子的表情变得十分痛苦,像是在经历某种酷刑。
段容西伸出手指按在女子眉间,轻声念着咒语。轻缓低柔的咒语像是缓缓流淌的水,逐渐进入到女子体内。
女子痛苦的喘息平缓了下来,胸口起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露出来。
女子的容貌又恢复了正常。
“妾身原本以为会这样变更恶鬼,那样的话就真的是对不起耶娘的养育之恩了。”
“如今你心愿已了,可以往生而去了。”段容西淡淡说道。
女子的身上浮现出淡淡的白芒,山林间的风吹过来,女子的模样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容貌变得模糊,段容西仍旧能感受到女子安心而恬淡的笑容。于是,段容西也微微笑了起来。
“谢谢。”女子的身影消散在风中。
山林间绿意涌动,树叶沙沙作响。阳光从树隙间照下来,林间的小屋在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也消失殆尽。静静出现在段容西面前的,是两个长满了青草的坟头,坟头一边,几簇牡丹开得鲜艳。
回到长安城里时已经接近黄昏。远处的天空似乎要燃烧起来一般呈现深深的红色。
“段兄。”李瑾从一旁骑着马出来,俊逸的脸上神采飞扬。看起来休息了一天,他的状态已经恢复了。他朝着段容西打招呼,“我刚从通玄院出来,刚想着你去哪里了,这么巧就见着了。”
段容西没有答话。
看见段容西的方向并不是往通玄院而去,李瑾好奇而问:“段兄这是要去哪?”
“永宁坊。”
“永宁坊?”李瑾愣了愣,浮现出略微讶异的神色。那里不是……想了想,他复而笑道:“我正好无事,不如伴段兄一起?”
段容西点点头。
李瑾跟在段容西身后,只见对方熟门熟路的朝着永宁坊走去。进入坊间,便走到一户人家面前。那户人家的门前有棵枯死的桃树,被太阳晒得灰白的大门裂开了黑色的长缝,看起来摇摇欲坠。虽然门户看起来比普通人家大很多,却透着一股没落衰败的气息。
段容西没有敲门就推门走了进去,门内院子荒草丛生,半人高的长草遮蔽了视线,勉强能看见房子黝黑敞开的门口。火红的夕阳覆盖在破了大洞被杂草占领的屋顶上,有一种肃穆的静谧。
李瑾默默想,这里看起来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然而段容西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正好瞥见门口有人好奇的张望,李瑾赶紧过去,拉住人询问:“这位大娘,请问这户人家是?”
虽然眼带狐疑,不过大娘还是一边眉开眼笑的盯着李瑾俊逸的容貌,一边叨叨开口:“哎呀,这户人家啊。十几年前他家有个小娘子跟着人跑人,就留着两个老的在家。家里两个老人想念女儿啊,没几年就走了。说起来也真是作孽啊……你说对吧,小郎君。”说着,又忍不住多看了李瑾的脸几眼。
“原来如此……啊,多谢大娘。”
李瑾重新回到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段容西依旧静静站着,看起来像是在悼念。
“段兄,这里是……”李瑾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错。”
“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
“不急,在下有时间听段兄慢慢讲。快要到宵禁时间了,我们该回通玄院去了。”
摇摇欲坠的大门被缓缓合上,只留下一院子的荒草,浸润在如火的夕阳中,仿佛也要燃烧起来一般。
☆、幽冥界…1
天气晴朗,天空碧如洗练,悠悠飘着几朵蓬松的白云。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如果没有耳边的唠叨声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小郎君,奴家说的话你倒是记住了没有啊?”穿着深绿色以前,看起来中年岁数的妇人加重了语气,用如同长辈一般的口吻叮嘱着,把对方从发呆的边缘拉了回来。
“记住了,记住了。”李瑾坐在窗口,心不在焉的摆摆手,露出敷衍的笑容。他单手撑着下巴,又百无聊赖的扭头看向窗外。
站在他身旁的郑都知轻笑着,走到妇人身边,拉着对方的手柔声说道:“大娘,奴家给你倒杯水解解渴。”
“唉。”妇人欣然接受。
唠叨不停的话语总算有了停顿的出口。
喝完水,妇人又要接着开口:“我奴家说老爷也挺可怜的……”
还没等妇人多说什么,李瑾回过头赶紧说道:“赵大娘,你的话我记下了。我保证今晚就会回家,明天跟着父亲一起去寺里。你出来半天了,回头家里厨房没人管,又该乱了。”
这么一提醒,被称为赵大娘的妇人提脚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仍旧不放心的回头叮嘱,“小郎君可莫要忘了。”见李瑾一脸诚挚的点头,才放心的离去。
送走了妇人,李瑾才像是得救了一般扶着额头微微松了口气。
“噗嗤——”在一旁的郑都知掩着嘴笑起来,“没想到李郎家的人都不简单呢,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对李郎。”她半开着玩笑。
李瑾无奈笑笑,被赵大娘这么一搅,他也没什么心思饮酒论诗了。于是站起来和郑都知告别离开。
骑着马在朱雀大街上慢行,李瑾想去通玄院寻找段容西,忽然想起其实早晨的时候已经去过了。无论是通玄院偏僻的书库,还是段容西偏僻的住所,都冷冷清清的找不出半个身影来。段容西最近似乎在忙着什么,总是见不到人。后来无奈之下,他才去了平康坊排遣时间。只是还没等他和郑都知发生点什么,家里母亲的陪嫁奴婢赵大娘竟然找来了,兴致就这么没有了。
说起来,赵大娘是为了明天祭祀的事情而来的。每年四月末五月初的时候,他父亲总是会去寺庙祭奠早亡的母亲。李瑾并没有见过母亲的长相,只听赵大娘提起过是个十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