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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萧墨存笑了笑,道:“那他为何不敢来见我?”他盯着徐达升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沈慕锐,为何不敢来见我?”
徐达升怒道:“萧墨存,你不要得寸进尺!首领是做大事的人,为了你,已然破例太多。你,你可知,当当引朝廷军队血洗总坛这条嫌疑,就足以令你五马分尸!首领为了保下你,冒了多大风险,承担多少骂名?如今你不知感激,反倒……”
“住口!”萧墨存气得浑身发颤,将桌上的药碗扫落地上,苍白着脸,漆黑的眼睛愤怒地盯着徐达升,道:“你们总坛的变故,数百条人命,难道要算在我一个病人身上?事前你们知晓多少,谋划多少,事后你们隐瞒多少,篡改多少,非要我在此,一五一十地跟你对质吗?”
“你,你,你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徐达升神情有些乱了,支吾道:“果然病得不清,果然病得不清。”
“徐达升,你敢说你手上没沾上那些人的血,不要忘了,岛上一百余户人家,妇孺老少,都死不瞑目,在看着你呢!”萧墨存冷笑道。
“放屁!”徐达升大喝一声,转身就走,重重摔上门,未倾,又一脚踢开门,握了双拳,沉声道:“药一定要喝,你不喝,我便找人灌你,别以为人人均对你怜香惜玉,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
萧墨存斜睨了他一眼,傲然道:“很简单,让沈慕锐来见我!对我说这等话,你还没这个资格!”
许是那日与徐达升吵了一架,动了肝火,当夜萧墨存便发了低烧,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有人轻柔地拂拭他的额头,那手指温暖干燥,在自己脸颊上徘徊不去,有说不尽的缠绵之意。萧墨存皱了眉头,侧过脸去,喃喃地道:“小宝儿,夜深了,不用你服侍,乖,快去睡吧。”
“叫我见了你,却如何舍得离去?”一个低沉的男音,哑着嗓子,在耳边响起。
这声音于夜半无人,最甜蜜也最为凄惶之际,曾千百次在心里回响;也曾在伤心绝望,以为此生再也听闻不得时,骤然忆起,尖利若刀剑,一下下切割自己的心;也曾以为,若能再得听闻,便是竭尽所有,叩遍漫天神灵,折寿半生,也在所不惜;也曾期望,若他能温柔环绕,便是满嘴谎言,口蜜腹剑,自己也会甘之如饴,欣然而往。
萧墨存心里巨震,那些睡意疲弱,顷刻间消散。他用力按住心脏,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夺腔而出,令他窒息的心跳和疼痛,随后,他茫茫然伸出手,颤抖着,不敢置信地摸索着,忽然,他的手一下被那双无比熟悉的大手牢牢握住,无比熟悉的体温,无比熟悉的甜蜜和无望的苦涩排山倒海而来。
“别哭,别哭,墨存,我的墨存,别哭啊。”那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随即,那柔软炙热的嘴唇轻轻地覆盖上来,细细吻去眼睫之下不断涌出,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痛了。我知道,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好了,没事了,此后仍有我来护你,没事了。”
萧墨存头脑心底,一片空白,茫然想着,原来自己在流泪。他又听得那个声音,轻柔得就如同以往床递间缠绵悱恻一般,那些柔情蜜意,那些爱怜眷恋,似乎没有丝毫退散,只是为何,自己此刻,却只剩下千疮百孔?只剩下满目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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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乖,你不是想看我吗?我来了,墨存,睁开眼。”
他全身颤抖着,此时此刻,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半响,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以前所未有的怯弱,小心地问:“我若睁眼,你不会消失?”
“当然。”那声音低低笑了,道:“从今往后,我都不会消失,再不会了。”
第29章
萧墨存徐徐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跟前那人,眉目硬朗,眼神灼灼,微翘的嘴角,满脸的温柔,似乎沧桑遗憾,俱不曾发生,似乎痛苦劫难,俱不曾阻隔。
他浑身战栗,闭上眼,又睁开,这一次不再是梦境,不再是幻想,那人真实在着,那双眼睛真实地望着他,内里如常般有满溢的款款深情;那握着他的手有力却又情意殷切;顺着那双厚实的大手往上端详,肩膀宽阔,怀抱和煦若春日暖阳,身影魁梧若巍峨之山。
真的是沈慕锐,曾经以为天人永隔的沈慕锐,活生生的沈慕锐啊。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面具之下,沈慕锐这张脸的时候,心里有何等悸动。他当时就有种感觉,对着这样的男人,你只会情不自禁地信任他,情不自禁地追随他,情不自禁地为他抛头颅,将一腔热血倾洒而出,情不自禁地信奉,他这样的男人,便代表了你心底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激情和雄心壮志。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顶天立地,豪气冲天,坚若磐石,他若爱你,若对你一往情深,谁人能够不为所动,谁人能够抵挡得了?
只是,看着他,你如何能想象,这个全心信奉和追随的领袖,却能为了组织大局,将你舍弃,任你丧命敌军刀下而不为所动;这个生死相随的爱人,却能为了他的事业和野心,将你瞒骗,任你深陷残酷的权谋斗争而不施援手。
最无法想象的,是这个人,明知自己爱他至深,明知自己上天下地,唯独牵挂他一人,却忍心将计就计,忍心瞧着自己缠绵病榻,忍心配合着皇帝的用意假死,忍心令自己落入无穷的自责、无望、痛不欲生的苦痛中。
然后,劫后余生一样的重逢,他态度轻描淡写道,你受苦了。
你受苦了,此后,仍由我来护你。
于是,那些苦就因此而平复了吗?
于是,那支离破碎的信任,就能因此而得到救赎了吗?
萧墨存在这一刻,心中百味交集。他很想嘲笑,很想讽刺,很想指着沈慕锐的鼻子让他滚,很想控诉,讨伐,责难,很想问他,作为那场变故最大的赢家,他是否真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他是否真的觉得,活生生的人命,抵不上他的野心和抱负?人心硬生生裂成碎片的痛苦,真的能被胜利的瞬间喜悦给完全抵消?将一个人,从热爱生活逼到生无可恋,真的,没有关系?
可是突然之间,一阵虚软无力袭上心头,对着这样一个人,他能说什么?能问什么?一切早已成定局,所有死去的人永不会复生,所有的伤痛,仍然捂在心头,一任流血溃烂。萧墨存两世为人,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语言苍白无力,觉得话语失去意义。他张着嘴,却问不出哪怕一句话。他忽然觉得,自己拼了命,想要来见这个人,却在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却反倒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然而,既便如此,爱,却仍然存在。
这个男人还活着,自己便仍然渴望着他的爱,仍然身不由己,要违背内心的道德,违背做人的原则,去迎合他,去接纳他,去说服自己,沈慕锐,也是情非得已。
萧墨存,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懦夫。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那原本在脑子里演练了好久的重逢话语,到了此刻,也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怎么了?见到我,只会傻傻流泪?”沈慕锐柔声道,微笑着触摸他的脸颊,轻轻拭去那上面的泪水,稍一使力,已将他整个纳入怀中。随即满足地喟叹一声,低声在他耳畔道:“犹在梦中,此刻我也感觉犹在梦中。墨存,经此一别,我方明白,你在我心中是何等分量。我沈慕锐这一生,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只这一次,我却后悔了。我后悔了。”他将头埋入萧墨存的颈项肩窝,贪婪地呼吸他身上特有的清香及药香,顺着他雪白柔软的肌肤吻了好几下,方抬起头,笑道:“你不问我后悔什么?”
萧墨存脑袋一片空白,愣愣地问道:“后悔什么?”
沈慕锐怜爱地看着他,道:“自然是后悔让你离开我这么久。”
萧墨存喃喃重复道:“是啊,都这么久了。”
沈慕锐犹豫地问:“你,怪我么?怪我这么许久,都不曾来接你?”
萧墨存调回视线,茫然地看着他,半响,方摇头道:“不怪。”
沈慕锐低低笑了,将他拥紧,一寸一寸地摩挲他的身子,喜不自禁地道:“果然是我看上的人,你知我心,我也知你心。盟内遭受变故,亟待重整,我功力未复,又受了伤,实在无暇分身。但我心里,却日夜恨不得插翅飞去京师,将你迎回,这等相思入骨,可真难熬得紧。墨存,你呢,想我不曾?”
萧墨存凄然一笑,伸手摸上沈慕锐的脸颊,沿着眉毛颧骨,一路顺延而下。那分明是自己深爱的人啊,再如何心灰意冷,却仍然无法对他背过身去,他叹了口气,道:“想,怎能不想?”
“是啊,怎能不想,我们总是这般心意相通。”沈慕锐握住他的手,放到嘴边,细细亲吻,再贴到自己脸颊上,极尽眷顾之能事。他嘴角带着笑,眼睛里闪耀柔情之光,道:“离开这么久,我方知道何为度日如年。实在想得紧了,就老飞鸽传书,命京里的弟兄打探你的消息。听到你入宫,我真恨不得立即恢复功力,将那狗皇帝一刀切了。可又一想,那皇宫毕竟是取天下供养之地,你养病可不正要那些个东西么?这么一想,才略略放心了些,这才没命人着急接你回来。”
萧墨存顺着他的口气,缓缓地道:“是啊,况且你部众亟待重整,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又岂能再受折损?”
沈慕锐呵呵笑了起来,道:“若不是我功力一直未恢复,早进去偷你出来了。不过我的墨存聪明过人,自己个想了法子出了宫,我一听到你大婚昭告天下的消息,立即就知道,这是你在告诉我,时候到了。”
萧墨存想起自己为出宫所付出的心力和代价,不禁垂下头,掩去眼中浓烈的悲伤,淡淡地问:“我不愿你身涉险地,自然是要自己想法子。”
沈慕锐将他抱入怀中,柔声道:“你待我的心,就如我待你的一样。”他的大手摩挲上萧墨存瘦削的背脊,皱了眉,不悦道:“怎的你身子仍未有起色?所幸天可怜见,叫我盟下弟兄觅到那张珍贵的古方,听闻灵验异常,得来也颇费功夫,听徐达升道你不肯服用,却是为何呢?”
萧墨存靠在他胸膛上,闭上眼,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见你,见了你,自然是你让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了。只是你要想好了,真要我喝么?”
沈慕锐哄着他道:“那是千金难求的方子,所用皆为名贵药材,我怕你嫌苦,还特地多加了一道甘草。你乖乖地喝下去,喝完了,身子才能早日好转。”
萧墨存含糊地“嗯”了一声,似乎倦极待睡。
沈慕锐心满意足地抱着他,如从前一般让他在自己怀里睡得更安稳些,轻声道:“睡吧,我守着你,莫怕。”
此后数日,沈慕锐果然呆在萧墨存身边,寸步不离。添衣喂药,侍奉羹汤,一应事务不假人手,做得比先前还要殷勤万分。赵铭博等人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无话可说,徐达升首次见到自己八面威风的大当家居然如此伏低做小,不由瞪大了眼珠。他正待说两句讥讽之语,一回头,却看见小宝儿站在回廊下,偏着脑袋,巴眨着两只大眼睛,疑惑不解地瞧着沈慕锐在自家主子房内进进出出,不由叹了口气,走过去揉揉小孩的脑袋,问:“怎么了?小呆子?”
小宝儿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