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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照顾好他一手创立的江山,哪怕只是一个人。
因为流楫的隐瞒,寒竹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如老父亲般存在的老掌门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精心设计的棋局,也就不会觉察到自己得到的感情不过是下棋者移动棋子时不得不付出的温暖,同样不会因自己近乎可笑的人生感到愚蠢。这样其实不坏,至少寒竹不会对这个世界绝望,就像长秋和流楫曾经经历过的一样。
不理会大家的反对,寒竹意志坚决的从掌门住的主院搬回了久未住人的幽篁苑。在回到故居的第一个晚上,寒竹仍旧失眠了。他曾经以为幽篁苑是能让自己安宁下来的家,可现在他才明白,他再也找不到家了。
醒了一夜的寒竹在清晨爬下了床,披着皮氅走到院里的石桌旁。他一直在想长秋究竟是何时在这里刻的字,自己怎么就一点也没发觉呢。
想着想着,寒竹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西域的短刀,这还是流辑送给他的。想到流辑寒竹又是一阵心绞,便更握紧了短刀,在桌腿的另一侧滑下浅浅的白痕。
——惜秋
记得很久以前寒竹和蹴雪抱怨说他的身边似乎留不住人,亲人朋友总是一个个的离开自己。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流楫离开之后,下一个倒下的人竟然是烛尘。
这天寒竹正在蹴雪院里和他下棋,绮珑突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吼道:“不好了,烛尘妹子刚刚在屋里上吊了!还好嫣儿发现的及时才给她捡回一命,这会还在屋里昏睡着呢!”
寒竹和蹴雪四目一对,扔下棋子赶紧往主院赶去。路上,寒竹急切问绮珑烛尘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绮珑一脸的不知所措,说是本来两个人聊天聊得好好的,可是她刚偷偷的把榕觅和流楫其实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烛尘,烛尘立刻就像中邪一样两眼发直,冷冷的把她哄了出来。绮珑本来已经按烛尘的话回了屋,可越琢磨越不对,还不等她回去找烛尘,嫣儿就喊起了救命。
三人急匆匆的赶到后,寒竹却有些冷漠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烛尘,然后面无表情的端起一杯白水泼在了烛尘脸上。
“……掌门?”被水激醒的烛尘用力眨眨眼,睫毛上沾满细小的水珠,“掌门,就让烛尘去了吧……,不要管我了。”
“烛尘妹子!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好端端的突然寻什么死啊,你要是有啥事就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啊!”
烛尘不答话,翻身留给他们一个瘦削的背影,肩膀微微的耸动。
“烛尘姑娘,难道你和榕公子……?”蹴雪突然想起流楫曾说他见过烛尘和榕觅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望朔轩,烛尘不是轻薄的姑娘,若真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那她和榕觅的关系一定不寻常了。
果然,烛尘在听到蹴雪的问话后后背明显的一颤,随后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寒竹睥睨着烛尘,问:“这么说是真的了?烛尘,你难道也把榕觅当成长秋了吗?”寒竹这话说得实在伤人,烛尘对长秋的感情大家虽然都看得出来,但这毕竟是姑娘家最害羞的心事,现在让寒竹这么一说,竟显得烛尘不知廉耻起来。
“林寒竹!”连绮珑都觉得寒竹这样太过分,可还没来得及骂他就看见烛尘一下弹起来,抓过针线簸箕里的剪刀朝手腕扎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剪子尖刚刚刺破烛尘的皮肤时,寒竹一掌把它拍落在地。
“烛尘,榕觅是我的仇人派来取我性命的杀手,他一定是为了从你口中套出长秋的事情才故意接近你,他配不上你的感情,忘了他。”
其实寒竹刚刚说的没错,烛尘之所以会注意榕觅都是因为他酷似长秋的外表。然而,心细如烛尘怎么会不知道他和长秋的区别呢?只是世上总有痴儿女,即便是自欺欺人也要守候一份感情,哪怕最后注定一无所有。
知道真相的烛尘面色更加惨白,良久才轻身的说:“掌门,我已经怀上榕公子的孩子了,烛尘自知没脸见人,你还是赐我个干净吧。”
蹴雪和绮珑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没想到烛尘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更不知道寒竹会做什么。然而,寒竹只是坐下来,说:“一个孩子陌裔还养得起,从今天起,谁也不许死。”
阳春五月婉转风流,草木菁菁莺歌燕舞。后山的老杏树再度开始了繁华的花季,淡粉色的花瓣雪幕般沸沸扬扬的飘了满整个天际。就在同样下着一场花瓣雨的望朔轩里,已经很显怀的烛尘挺着肚子在筛杏花,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他都是烛尘的孩子,依然有福气得到所有人的爱。
在寒竹的严令下,烛尘被禁止做任何活计,就连被绮珑看见她给孩子做衣服都会挨顿教训,理由是妈妈眼睛用太多以后孩子就会容易眯眯眼!这时候,坐在一旁喝茶的蹴雪就会不冷不热的嗤笑一声,羞得绮珑满脸通红。寒竹远远的观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也会忍不住展开深沉的面容。
一阵风过,一小朵碎花夹进寒竹银白色的发丝,寒竹低头欲将花取出时突然一愣。
遥想去年此时,他总会在那人墨色的发间找到轻盈的落花,然而又到繁花翩跹时,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寒竹摇摇头,将花瓣捏在手心,款款走近烛尘,洒下一抹香泥。
春光如此明媚,人又气定神闲,四个人便讨论起了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若儿。”寒竹淡淡的说,“周干爹在世时说希望孙子上善若水,任意方圆,烛尘的孩子也是周干爹的孙子,所以就叫若儿吧。”
“若儿?听着怎么有些病怏怏的……。”绮珑的话没说完就在蹴雪的横眼下偃旗息鼓。
烛尘难得展颜,说:“若儿,真好听。不管男女,这孩子以后都要叫若儿。”
不语的蹴雪呷口茶,偷瞄了一眼寒竹,嘴角露出淡笑一点。
日子一天天流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杨柳的枝条泛着嫩绿长长的垂到水里,半倾残荷也被新叶掩映。
这天早晨,寒竹照常在武场练功,小弟子跑来送给他一贴请柬,打开一看竟然又是藐云阁。这次的事由是藐云阁的二当家屠伯远半月后五十正寿,于是鸿旧衣决定遍请天下豪杰齐聚藐云阁,一来给屠伯远办寿喜,一来也找个机会商谈江湖中的大事小情。
寒竹收起请柬向蹴雪那里走去,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不能去。”蹴雪看完寒竹请柬,说的斩钉截铁:“你以为榕觅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小半年鸿旧衣会不生疑?他之所以这么久没动陌裔一定是在准备什么,现在他叫你过去,分明就是鸿门宴,凶多吉少。”
寒竹微微仰起头,腰间的核桃传来细小的声响:“我当然知道鸿旧衣不会放过陌裔,上次侥幸逃过一劫全仰仗师傅舍命周旋,但这次我断断没有不参加的理由,这个寿宴去也不祥,不去也不祥,倒不如乘这机会把一切做个了断,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也就能一身轻松了。”
蹴雪默然少顷,问:“和鸿旧衣过招你有几成胜算?”
“十成。”
“什么?!”蹴雪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寒竹。
“呵呵,那个鸿旧衣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可我现在可是银发魔鬼,再说你也该对你打的脉有信心啊。”
蹴雪没答话,白着眼别过了头。
几天后的上午,艳阳正盛。陌裔上上下下几百人尽数列队在菟於山脚下,暖风洋洋,肃穆恢弘。
寒竹骑在白雪上,仰头望着眼前那条通向天际的石阶。很多很多年前,小吉和小米一起走了上去,很多很多年后,林寒竹一人走了下来。
蹴雪夹夹马肚来到寒竹身边,寒竹笑着对他说:“兄弟,我这次出远门陌裔就靠你和大师兄了,如果我三个月还不回来,就把掌门扳指交给大师兄吧。”
蹴雪哼了下鼻子,扭过头看远方。
寒竹弯起嘴角,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鞭举打马,一骑绝尘。
一直别着头的蹴雪听着寒竹的马蹄越来越轻,终于忍不住穿过恭顺的人群,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林寒竹,我不会等你的!”
“好!”寒竹没有回头,只有银白的发丝在日光下熠如裂帛。
……
转眼又是一年七夕,天下的姑娘们照旧忙着梳妆打扮,各自盘算着如何多乞些巧来。
幽篁苑里,绮珑搀扶着烛尘坐在石凳上,然后自己蹲在她脚边,把脸紧紧贴在烛尘鼓鼓的肚子。
“绮珑姐,今天是七夕节,你净顾着照顾我都没有准备行头,真是对不住你。”
自杀后的烛尘看起来还如以前一般温婉内敛,可也许是怀孕的缘故,绮珑总觉得她身上多了股特别的气质,特别是寒竹下山以后,烛尘越发平和的吓人了。
“还过什么乞巧节,都是老姑娘了。”
绮珑的年纪的确不小了,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大多都已为人母,她却还是孤单单的漂着,她心里还有个放不下的人,烛尘明白。
“对了姐姐,最近怎么没听你提起蹴雪公子呢?”
绮珑脸一红,说:“他最近好像忙着和子规大师兄商量事情,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和子规师兄在一起?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烛尘这边话音未落,门外一个小丫头就走了进来:“绮珑姐,子规大师兄让大家赶紧去大殿,他有事要宣布。”
绮珑心生疑惑,转头看着烛尘。烛尘却笑着说:“我没事,你快去吧。”
“也好,我先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当绮珑匆匆赶到时,大殿已经站满了弟子。绮珑扒开人群,远远看到子规师兄在高台上正和蹴雪说话,而她一眼就认出了子规左手上那枚血红色的掌门扳指。
“扳指怎么到了大师兄手上?难道林寒竹回来了?”绮珑正犯嘀咕,头上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家都听着,林寒竹临走前嘱托我,说如果他七夕之前还没回来就让子规暂替他的掌门职位,处理门中大小事务。这个扳指他让我必须亲手交给子规,还说见物如见掌门本人,若有人忤逆,随意处置。”
蹴雪将寒竹临行前嘱咐他的话一股脑的说完,不理睬殿下炸开锅的众人,逃也似的往自己院子走。屠伯远的寿辰早就散了,连天山的耶律虻都回到了自己的地界,林寒竹却还不见人影,蹴雪才懒得管他究竟到哪里逍遥去了,反正他只是帮寒竹最后一个忙罢了。
……最后一个?蹴雪摇摇头,脚步更加快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现在他已经按照寒竹的嘱咐让子规接了掌门扳指,他也要赶紧回家去了,陌裔这个破地方,他真是再也不想呆了。
蹴雪回屋草草收拾了行李,抱上香案上的檀木盒子就往外走,却在出院门口时被绮珑拦了个正着。
“蹴雪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回家。”
“回家?”绮珑瞪着眼睛看蹴雪,仿佛听到了天外之音:“原来你还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