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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发现有个人挡在面前,抬起头才看到竟是苏其伟,他双手插在口袋中,挑起眉问:“这么巧?”
“是啊……好巧。”她差点想转身拔腿就跑,但她不允许自己做个胆小鬼,至少在他面前,她必须表现得云淡风轻,反应太激烈只会流露伤痛痕迹。
距离上次见面刚好七天,她庆幸没有再碰到他,却又暗自数着已经几天了,唉,何必呢?
蓦然相逢,一时间找不到话题,他只好问:“你爷爷好一点了吗?”
“没有恶化,已经算好消息。”她也礼尚往来地问:“你爷爷呢?”
“他好多了,已经转出加护病房,现在随时想探望都可以。”
“那太好了,恭喜。”医院里谈这些话题很适合,也很安全。
“我跟他说你回来了,他想见见你,方便吗?”当他告诉爷爷这消息时,爷爷差点跳下病床,活像要去见情人似的,看在他眼中不免心酸,爱上一个人,六十年都不能忘,是痛苦还是享受?
“当然,我也很想见他。”回忆起在苏家院子里的那天,苏爷爷说的每句话她都清楚记得。
“你不是总会顾虑你家人的感受?”他口气中不免带有怨气,他也不愿这么小家子气,但一想到过去就不由自主。
她当然听出他的不满,尽量不伤彼此的说:“我爷爷随时会离开,我想他也该放下这些怨了,不过为了不刺激他,还是请你替我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懂。”她永远把家人放在第一位,他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早该明白这一点。
电梯来了,他们一起走进,很奇怪的里面居然没人,通常都是挤满人才对啊。他按下十楼的按钮,两人静静等待电梯上升,他无法不注意她的存在。她没搽香水,只有一股淡淡发香,身穿白衬衫和灰格长裙,明明很保守却显得性感,他多想把她拥进怀中,狠狠的亲吻,直到她哭泣,他也不会停。
啊,这种爱恨难分的感受,他能说给谁听?
十楼到了,两人走出电梯,他用力握住拳头,告诉自己什么都会降温,这份愚蠢的冲动也会的。
进了病房,再次见到这位老人家,吴思柔百感交集,他就像她自己的爷爷一样,是个婴儿般虚弱的老人家了。
“苏爷爷,我是柔柔,你还记得我吗?”她走到床边,轻声问。
“玉贞、玉贞……”苏静同以为自己在作梦,怎会这么栩栩如真?
“玉贞是我奶奶,我是柔柔。”她就知道,苏爷爷一定会搞错,十年前和十年后都一样。
苏静同眨眨眼,叹息着笑了。“你们真的好像,连声音都一样好听。”
“真的吗?那是我的荣幸。”
“看到你,我的病都好了一半。”
她立刻接话:“那我下次再来,苏爷爷另一半也要好起来,就可以出院喽!”
“哈哈哈……”苏静同仰头大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仿佛又回到年轻时代,浑身充满朝气,八十岁的身体也可以有二十岁的灵魂。
苏其伟在旁静静看他们互动,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十年前他带思柔去见爷爷,不也是相似的场景吗?不过这是医院不是他家,三人也都增长了十岁,而且他跟思柔已经不是情人了……
笑完后,苏静同转头对孙子说:“其伟,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跟思柔说。”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你要偷说我坏话不成?”苏其伟一点都不想离开,关于思柔的事他都想知道。
“叫你滚就滚,不然我揍你喔!”苏静同对这个孙子是又疼又气,该死的拗脾气跟他一模一样,简直像照镜子似的!
“好好好,别激动,年纪一大把了还要揍人,先想办法出院再说吧!”八十岁的老爷爷,怎么像八岁小孩一样?苏其伟拿爷爷没办法,不情愿地走出病房,真遗憾这扇门还挺厚的,他偷听不到什么内幕。
确定孙子走远后,苏静同才问:“柔柔,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我很好,念书和工作都是我喜欢的范围,感觉很充实。”吴思柔并不后悔去美国,她看到也学到很多。
“那么,你对其伟已经放下了吗?”
“嗯,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是自欺欺人,她也得这么说。
“其实……那孩子受了很大的打击,除了去你家和你学校找人,还要我带他去美国找你,后来他生病了,急性肠胃炎住院半个月,才终于打消了念头……”苏静同说出这一串话,有点喘不过气,不只因为他的病,更因他的疼惜。
她眼角一阵酸楚,心底一阵刺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说是你抛弃他的,但我不相信,你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因为你太爱他。”苏静同相信自己的推论,这女孩就像她奶奶,温柔又有同情心,她会离开绝对有充足原因。
“没有,我只是对彼此没信心而已。”
“你应该是为他的前途着想,不愿意耽误他吧?我知道他曾提过要带你私奔,真是够冲动的了……”苏静同摇摇头,这孩子当时年轻气盛,以为生存真有那么简单。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做个深呼吸,微笑道:“苏爷爷,您想太多了。”
“你说什么都好,总之,我不认为是你抛弃他。”他仍坚持己见,即使每天都有人分分合合,他依然相信有最单纯的爱情。
她不断眨眼,努力阻止泪滴滑下,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相信自己可以的。“不管怎样,看到他现在过得好,我很开心。”
苏静同虽然老花眼了,但他看人看得很准,这女孩明明都快哭了,还要叫自己微笑,若不是为了爱,还能有什么原因?
“你只看到他表面风光、事业成功,你不晓得他内心是不快乐的。我知道你是为他着想,希望他走一条康庄大道,但是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拥有再多也不满足。”
她错了吗?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自以为做了最好决定,却给彼此留下太多遗憾?
“我希望他遇到更好对象,他应该很受欢迎的,不是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希望你懂这道理。”苏静同不再咄咄逼人,笑了笑说:“好啦,我不是要勉强你什么,这也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我懂,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事。”她试着释怀,试着沉淀,只是有些灰烬中仍埋着火苗,不知何时会被点燃,风一吹,无法灰飞烟灭,反而助长了火势。
爱一个人不容易,不爱一个人,怎么也这么难呢?
当吴思柔走出病房,苏其伟还站在走廊上等待,一看到她就问:“我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秘密。”她故意俏皮笑道,若不夸张一点,怕心痛无意流露,怕眼泪不请自来。
“这么神秘?”他看她表情怪怪的,难道爷爷说了什么指责她的话?爷爷最清楚这段感情的始末,说不定找到机会就替他出气,这下真糟糕。
“我先走了,以后我会再来看苏爷爷,在同一家医院很方便。”她停顿一下,直视他的眼,声音就不免有点虚弱:“以前的事真的很抱歉,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果然爷爷骂她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原本事情应该就这样了,他怎么还会希望有续集?一种无法忍耐的渴望,逼得他开口说:“你欠我那么多,现在借我一点时间,陪我去吃个东西。”
“我……可是……”她没有资格拒绝,他要她怎么赔罪都可以,但就怕那颗蠢动的心不由自主。
“走吧!”他转身走向电梯,那背影教她无法转移视线,可以就这样跟他走吗?天涯海角都可以吗?
怀着复杂心思,两人走出了医院,艳阳高照下,前方刚好有家冰果店,不是古早的路边小店,而是加盟连锁店,看来清爽宜人,冷气大方吹送,年轻服务生们都穿着制服。当初那场景已找不回,为何心情还停留不前?人生有太多无解的难题,这只是其中小小一个,终究会有放下的一天吧?
一坐下,苏其伟就替两人做出决定。“一碗花生豆花不加冰,要加姜汁,还有—碗八宝冰,要加很多冰。”
“好的,马上来。”服务生填好单子,走回柜台。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吴思柔拿着包包走向化妆室,她需要一点独处空间,他的记忆力该死的好,可知这是一种攻击行为,会让念旧的心一片片的破碎……
几分钟后,她恢复冷静回到位子,他却注意到她微红的眼。“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刚才好像进了沙子,已经没事了。”她拿起汤匙吃了第一口豆花,跟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现在做豆花的技术应该也改变了吧?人不能只活在从前,要随着时代前进,否则怎么生存下去?
他也吃了一口八宝冰,这些年来他不曾再吃过八宝冰,总觉得没有适合的地点、时间和……对象。
“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辞了美国的工作,会在台湾找个新工作,我想多陪爷爷,而且我姑姑太辛苦了,她需要个帮手。”
“找工作的事情,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听到她要留下,他胸口怦怦跳起来,一种无望的期待又在蠢蠢欲动。
“我没那么没用,自己来就可以了。”她已是二十七岁的成熟女人,他还把她当小女孩看吗?
“抱歉,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眼中的温暖让她放下戒心。“我明白,谢谢。”
“对了,我爷爷没有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吧?我怕他为了我的事,对你发飙。”他了解爷爷的个性,开心时可以笑翻屋顶,发起火来却也惊天动地。
她摇摇头。“怎么可能?苏爷爷对我很亲切的。”
“那就好。”他忍住继续追问的冲动,到底爷爷跟她说了些什么?但反正她是不会告诉他的吧。
店里除了他们,还有一对年少情侣,男孩女孩互相喂来喂去,一下吵嘴一下笑出声,青春洋溢得让人心折。找不到话题的两个成年人,静静吃完碗中甜点,怎么甜味逐渐褪去,反而觉得酸?
苏其伟掏出皮夹付帐,警告她不得轻举妄动。“千万别跟我争这个,我会生气。”
她放弃打开包包的动作,等两人走出冰店才说:“谢谢你,老是让你请客。”
“跟你借了时间,当然得还。”
“这样一来就两不相欠了吗?”她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她欠他太多,也许下辈子才能还清吧。
他无法回答这问题,如果该还的都还了,两人还剩下什么?因此他只说:“至少我们算是朋友吧?”
“当然。”情人做不成,还可以是朋友,他们都应该有这份修养。
他朝她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握住,而今握手只是礼貌,而非情人之间的特权。阳光洒落在彼此身上,从以前她就觉得他好看,像是上天精心打造的艺术品,而今更有种时光锻炼过的成熟韵味,让她看得目不转睛,甚至有点太过耀眼。
“你的脸色不太好。”他没忽略她苍白的脸,恍惚的眼,冰冷的手。
“我没事,可能天气太热了。”她收回手,他的体温烫着了她,那是她不该再留恋的温度。
“我送你回家。”
“谢谢,但是不用了。”她摇摇头,今天的冲击已经太多,而她仅存的镇定太少。
他照例不接受拒绝,他的车就停在附近,他替她开了门。“来,上车。”
望着他关怀的眼,她也不想离开他,但又不能接近他,这份矛盾情感谁来替她厘清?在他的凝视中,她就是不能抗拒。
车子开动了,一路上无言,只有广播放出的情歌,一首比一首更摧心,不知是谁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