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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素问只觉得湛蓝的天空忽然阴暗下来,云朵被太阳烧焦了一半,眼前所及满是炭黑的颜色,她微微闭上双眼,泪水流淌下来。
“素问……”乔子业终于察觉到她的伤感,指尖抚过她的脸庞,抹下一颗泪珠,久违的怜爱神情,浮现在那俊颜上。
两人相对而立,似有千言万语在暗涌,却静默无声。
“五少爷、五少爷……”忽然,小盈惊恐的叫喊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谧,“小心啊——”
尹素问猛地回神,转身望去,却见乔子萌一个踉跄,摔倒在假山边,额头撞上一颗石子,磕出一片腥红的血迹。
她僵立着,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场意外,一种莫名的恐惧窜上心头,全身发颤,不可自抑。
“这可怎么办才好?”小盈极为忐忑不安,“夫人听说五少爷受伤后,勃然大怒,把怨气全出在少奶奶身上,怪她没照顾好少爷,罚她到佛堂前常跪三日,除了茶水,不得进食……少奶奶该不会被饿死吧?”
“我早料到了,”乔子业镇定道,“出了这样的意外,这府里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一定有谁在夫人面前加油添醋,唯恐天下不乱。”
“大少爷,你快想想办法吧,总不能真让少奶奶跪三天三夜吧?”
一语不发,他径自往佛堂走去,小盈刚想阻挡,他却轻轻挥手,不让她多语。如此,穿过悠长的回廊,来到那清冷无人之境。
佛堂内烛光摇曳,木门年久失修,发出嘎嘎作响声,夜半听来,十分骇人。
他看到微尘覆落的地上,尹素问正凝神跪在那里,望着庄严佛像,不知是在失神,还是默默祈求着什么。
“子萌怎么样了?”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只低声道。
“你知道是我?”乔子业一怔。
“从前,我在山间等你,也是这般,一听脚步声,便知道你来了。”她苦笑答道。
乔子业只觉得喉间哽咽,踱至她身畔,与她一同跪下。
夜半风冷,这石地板沁出一股令人瑟缩的寒意,如同冬季冰霜,他骤然感到膝间发疼。
“跟我回去。”他脱口而出,“你会生病的。”
他才跪一会儿,便受不了,何况是她这弱质女子?
“子萌怎么样了?”她仍是那一句话。
“额头磕破了,但没有大碍。”乔子业抿了下唇,“不过小事一桩,这样的惩罚未免太狠了。”
“是我没把他照顾好,”尹素问沙哑道,“既然答应了他放风筝,就该一直陪着他,不该只顾着跟旁人说话。”
“他自己不小心摔着,怎能怪你?”
“为了别的男人,分了心,失了神,等于对丈夫的背叛,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她涩笑道。
“丈夫?”乔子业只觉得荒唐,“他只是八岁孩童。”
“年纪就是借口吗?”她撇过脸,眸中一片迷雾般的水色,“他的确是我拜过堂的丈夫,难道因为年纪小,我就可以对他不忠?”
“素问……”一时间,他不知该怎么反驳她,百口莫辩。
“多谢大哥关心。特意来看我。”她的语气拒他于千里之外,“夜深了,大哥请回吧。”
“你怎么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为什么忽然这样疏远?我以为……”
“你以为我下午流了眼泪,就表示后悔了?”她感觉到他大掌传来的坚定与温柔,忍住内心激昂,只心痛地轻轻摇头,“什么都不会改变,今后,我还是乔家的五少奶奶,而你,仍是大少爷、大哥、大当家。”
她一口气说出三个称呼,冠冕堂皇,拒他于千里之外,让他霎时揪心。
“素问,何苦如此?”此刻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人执手相对,他什么都无须顾忌,“只要你点头,我可以马上带你走,抛下这里所有的一切,我们去江南——还记得吗?江南,不下雪的地方。”
往事浮现,她怎会忘记,那好似余音犹存的承诺?
“曾经,我这样想过。”她终于坦言,“大嫂逼我嫁给子萌的时候,我收拾了所有能带上的细软,想到江南找你。”
“什么?”他眉一凝,“你曾经想过……跟我私奔?”
“可是,刚走出城门,我便后悔了。”她凄楚一笑,似在自嘲,“我看着渐渐落下的暮日,不知为什么,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很害怕。前路茫茫,就算找到你,我们的将来又会如何?真会如愿吗?所以,我很没出息地回了家,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他怔怔地听着,难以置信有这段隐情。
“子业……”第一次,她如此唤他,亲昵却陌生,“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意志不坚,但求温饱便已满足。现在住在这大宅院里,虽然不能嫁给如愿郎君,虽然四周都是排挤和冷淡,虽然此刻跪在这清冷的佛堂里……但至少有一处安身之所。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奢望太多,你懂吗?”
他从没料到,原来,她竟然是这般想法,非常地低微,低微到要把头埋到泥里,只为开出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我不想掩饰,”尹素问继续道:“假如,我故作高尚,大可告诉你,我是因为哥哥欠债不得不嫁入乔家。但我心里明白,欠债,只是其一,假如我真是贞洁烈女,大可自刎明志,但我选择了屈从……我真的太平凡,太脆弱了。”
他从没见过,世上还有别的女子似她这般,可以如此坦言,承认所有的错误与卑微,然而,越是这般,越让他感到洁净。'网罗电子书:。WRbook。'
“子业,你之所以对我念念不忘,只因为我是你在孤独无助时,遇到的唯一伙伴。假如,换一个人,不是我,而是别的女子,你同样也会喜欢上她。”她忍住啜泣,“你以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花朵,其实,早已开满漫山遍野,并不稀奇。”
真的吗?为什么他仍然觉得,她是唯一会让他感到心动之人。这些年来,难道他就真的只见过她一个女子?江南美女如画,他却没有半分留恋?
刹那间,他终于明白症结所在——
自卑!横阻在两人之间的,不是什么乔家大院、弟媳名分、欠债偿还……只是因为她的自卑。
像她这样的女子,从小因为一顿饭而满足快乐,又怎敢再奢望其他?就像他,假如不是夺回了乔家大少爷的地位,也不敢向她轻易表露真心。
他们俩,有时候就像同一个人,连想法也相似。
他忽然明白应该怎么做,才能重拾前缘。
“素问,你起来。”他忽然道,“回房好好休息吧。”
“可是,娘罚我在这儿跪着呢。”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叫你起来,就能保证夫人不会责怪。”他信誓旦旦地说,目光穿透她的双眸,给她前所未有的震慑。
从今以后,他要换一个方式对待她。
一群女子聚在屋中,与上次情形相同,不过,此刻丧期已满,褪去缟素,各色衣着竞艳,显得绮丽缤纷。
尹素问逐一悄悄打量,却见各人性情在衣饰中尽显。
二少奶奶刘佩兰,官家之女,气质如兰,饰品皆以白玉为主,偶配珍珠,光洁华贵。
三少奶奶董家莹,商贾之女,气质雍容,饰品以黄金为主,配以各色宝石,璀璨光华,恍若天仙。
四少奶奶第一春,梨园名伶,钗饰并不出色,却将满腹心思用在衣摆刺绣上,单单袖角一朵花,便用了由深入浅十多种丝线,绣工称奇。
尹素问这一身穿扮,已是她出阁前准备的最好穿戴,此刻却显得寒碜至极,让她自惭形秽。
“五弟妹,你怎么在这儿?”三少奶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不必在佛堂罚跪吗?”
“我让她来的。”乔子业坐在首席,从容开口,洪亮的声音震慑众人,“三弟妹有何疑议?”
“三日之期已过吗?”董家莹眉一挑。
“三日之期未过。”他答道。
“如此五弟妹擅自起身,不怕娘会生气吗?”
“我想娘只是一时气愤,嘴上说说而已,心里哪会舍得自己的儿媳真的跪那么久?”乔子业微笑,“再说,五弟妹也没什么错。”
“她还没有错?”董家莹反驳,“她没照顾好子萌,让自己的丈夫受了伤,还算没错?”
“我记得前两个月,三弟因为醉酒摔断了腿,按理,三弟妹你也该受罚喽?”他故意道。
“那与我何干?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喝酒摔倒,怎能怪我?”她努努嘴。
“因为你没照顾好自己的丈夫。”
“他难道是八岁孩童吗?”
“丈夫就是丈夫,与年纪无关。”乔子业俊颜一敛,寒气逼人,“没照顾好丈夫,就该受罚!可惜我们乔家向来家规宽容,以和气为重,有些事情就不追究了。比如前段时间五弟妹在库房摔倒,全因有人故意损坏木梯,我就把此事瞒了下来,不想追查,以免闹腾。”
此言一出,几位少奶奶皆脸色大变,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怎么样,要不要我重新调查此事?”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去,“我若认真起来,没情面可讲!”
@奇@又是一阵死寂,显然,听者皆备他吓住了。
@书@三少奶奶清了清嗓子,率先赔笑道:“呵,大哥,你说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和为贵。”
第一春抢着向尹素问献殷勤,“弟妹,你膝上伤了没?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我有相熟的大夫,再找来提你瞧瞧?”
“大哥的话,我们都明白了。”二少奶奶刘佩兰终于开口,“五弟妹的家法就免了吧,从此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尹素问心间微颤。他如此助她,在全家人面前挺她,真不知是福是祸?好怕……怕他俩之间的情愫,若被人窥知了过往,今后该如何自处?
可是,她又恨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他像大鹏一般,展开巨型的羽翼,覆盖着她,让她无惧风霜雪雨。
此时此刻,她既害怕,又欢喜。
“今日请诸位弟妹过来,只因一事。”乔子业忽然道,“丧期已过,爹爹入土为安,关于‘内当家’一职,我觉得该是时候选个合适的人接下。”
“内当家”三字一出,几个女人不由得眼睛一亮。
“我看现在就挺好的。”三少奶奶惺惺作态地说:“我们几位妯娌各司其职,通力合作,乔家上下还算打理得周全。”
“平起平坐,虽然一团和气,难免遇事推攘争吵,没个主心骨,”乔子业道,“不是长久之计。”
“如此,大哥就说说,谁才是最合适的人吧。”第一春有些迫不及待。
“我说?”乔子业挑眉笑道,“我说的可不算数,其实祖志上早已写明了最合适的人选。”
“祖志?”众人一怔,满脸不解。
“大家可还记得赛足会?”他终于道出关键所在。
一如方才,整间屋子再度沉默,所有的面孔无不惊讶万分。
“大哥是说……举办赛足会?”刘佩兰难以置信。
“以赛足会定输赢?”董家莹喃喃低语。
“胜者便是乔家现任内当家?”第一春不由得蹙眉。
“没错!”乔子业将茶盅一搁,朗声答,“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此事的法子。”
赛足会?那是什么?尹素问满腹疑问,却不得不吞进肚里,因为她感到此刻屋内气氛冷凝,轮不到她多语。
“可是,关于赛足会,只是一则传说而已,乔家已经好几代没动用这样的法子了。”刘佩兰摇头道,“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何办?”
“有人知道怎么办。”乔子业胸有成竹。
“谁?”众人不约而同地问。
乔子业莞尔,掀起帘子,只见一美貌女子,比刘佩兰长不了几岁,却一身老妇打扮,朴素深沉。
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