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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时候,有一日,出身名门的芷夫人派人送来了一盘点心。母亲收下了。回头便让人拿去喂了厨房的狗。第二日,太监来报说,那两只健壮的狗都暴毙了。
母亲冷冷一笑,说:“雁儿,看清楚了,你不害人,还是有人恨不得你去死的。你是皇子,你要明白这一点。”
后来,母亲让人把那两条死狗放在菊炽宫门口,那天晚上,父王驾临菊炽宫,母亲指着它们哭诉:“大王,打狗也要看主人啊。现在她可以下毒害我,难保以后不会害筱雁,害大王……大王,留着这样狠心的女人在身边,你睡得安稳吗?”
父亲摸着我的头发,有些手足无措。“夕烟想朕怎么做?”
“废了她!如果大王办不到的话,就请让夕烟到冷宫去,与其被毒死,不如在冷宫里苟活。”母亲要报复,她从来不会放过害自己的人。作为她的儿子,我从没像这一刻这般了解她。母亲的心思及母亲对父王所施的伎俩,在她身旁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父王让步了。因为,那时候,他最喜欢的还是母亲。
第二天,我出宫玩耍时,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被一帮侍卫从另一座宫殿中拖出来。
“放开我……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我是大王的妃子,你们胆敢动我?”
“就是大王命我们将你押到冷宫的,走吧,芷夫人。”
原来,她就是那个下毒的芷夫人啊。当朝丞相的女儿,所以才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可惜,她低估了母亲的手段,也高估了自己的权势了。
“夕烟,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以为你可以霸占大王的心几年?总有一天,你也会被废的!我会在冷宫等着你的……”
“夕烟,我等着看你的下场!……”芷夫人临走时对着菊炽宫破口大骂,嘶哑的声音,狰狞的面貌,被扯乱的头发,那样的她一点也不像个高贵的妃子。
不过也是,她已经不得宠信了,因为她在和母亲的争斗中败了。
从此,父王更是专宠母亲一人。我们母子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是此时,我发现了一件骇人的秘密。
察觉真相是在潜移默化中的,在每一个蛛丝马迹中,我隐隐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以前父王不来菊炽宫时,母亲总会在夜晚时出去,说是去月眠湖里荡舟,赏月,观星,采荷。母亲出去时总是乘着一顶二人小轿,带着一个贴身丫鬟,静悄悄地走后院小门。
每次出去前,母亲都会花上很长的时间梳妆打扮,她表现出来的兴奋和欣喜之情是见父王时没有的。我总觉得奇怪,除了父王,还有那个人是母亲要如此郑重其事去见的。
母亲不爱父王,这个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最近,母亲常常在独处时露出异常温柔的表情,似乎在想着谁。有时,她会对着窗前的菊花看上一个下午,然后忽然问我:母亲是不是老了?那时我便会想,母亲也许在挂念着某个特别的人。只是,那个人即不是父王,也不是我。
一日,我听见母亲身边的丫鬟琴儿和我身边的丫鬟鹫儿偷偷说着什么,我悄悄躲在旁边听着。隐隐约约听到琴儿说:夫人最近去那里去得好勤……那主子也是个身份高贵的人……如果被大王发现了……
而鹫儿似乎在安慰她的样子。鹫儿和琴儿都是当年母亲从故国带过来的丫鬟,对母亲很是忠心。
我在她们的话里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母亲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晚,我把鹫儿叫到身边,喝退了其它的人,我跟她说:“你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服侍我了,也很得我信任。今儿我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
鹫儿点点头。
我就明说了:“母妃是不是有了父王以外的男人?”
鹫儿的脸当下就吓白了,她扑嗵一声跪下,拼命叩头:“奴婢不知,殿下,奴婢不知……”
“哦?” 还想瞒我,我斜眼看她:“是么?那我到母妃那里求证去,就说是你说的。”
鹫儿脚都软了,她抱住我的脚连声说:“小殿下,千万不要,我说,我说……琴儿说夫人常和一个人见面。”
“谁?”
“奴婢不知,琴儿只说了是个身份极高贵的人……”
“这个我知道。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听说是位皇子……奴婢就只听得这些,其余的真的一概不知了。请小殿下饶恕奴婢。”
一个皇子?我的皇兄?
“你下去吧,不要将今日的事跟任何人说。”我挥挥手让九儿退下,心里乱成一团。有太多的情愫在心里翻腾,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母亲爱上了我的一个皇兄。这个人得到了母亲所有的爱,连同我从未得到过的份一起。
真的很不是滋味,我有些忿忿难平。
几日后,当我再次看到母亲温柔甜蜜的模样时,我知道我的一切贫愤原来源于嫉妒;对素未谋面的那个皇兄的嫉妒。
又是阳春三月,梅雨如丝的日子,母亲外出得更是频繁。我冷眼旁观,有时,母亲似乎也察觉到我的目光,会回头看我一眼。我想,她可能在猜想我到底知道多少。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母亲的事告诉父王的,我的命运和母亲的恩宠是绑在一起的。这点,我还很清楚。但是,面对母亲不信任的眼神,我还是很郁闷:她不喜欢我,所以,也不相信我会维护她。
宫里最近也和这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的。很多人都忙了起来,上至妃嫔、皇子,下至臣子、宦官们都活动频繁。隐隐地,平静中似乎酝酿着什么。
我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父王要选太子了,我的皇兄们都各出奇谋。成败之争,就在此一搏。
可惜,父王的心思他们那里能懂呢。
我一点都不急,我记得父王最近一次来菊炽宫时,曾对我说:“雁儿,如果你大一点的话就好了,这片江山迟早都是你的。”
在父王面前,我一直是个乖巧的好孩子。虽然我的兄长们争得你死我活,但是,却不懂得讨父王欢心。一个温顺可靠的儿子比一大帮剑拨弩张的悍将更让父王放心。
所以,他们赢不了我。
临近端午,宫里一日比一日紧张,只有母亲依旧淡定从容,我猜想,她没有想过让我当皇子,也没有想过要当皇后。我虽猜测到那个结果,然而为了避人口实,仍需处处小心谨慎。大好的光阴就在这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中虚耗了,一转眼,原来春将尽了。
园子里的柳絮飞了满天,似花又非花,教人无从分辨。恰似这宫廷里的争斗,迷乱人眼,迷惑人心。而池子养的芙蓉绿叶亭亭,花苞还未长成时已如此风姿卓越。
我记得母亲当时从池子那头沿着曲折的回廊向我走来,被风扬起的柳絮蹁跹如雪,她款款而至,步步生莲,风姿卓越胜似池里玉立亭亭的芙蓉花。
母亲真是个美丽的女子。
即便是在这佳丽三千的后宫,她仍然颜色不减。
“雁儿,过来,母妃有样东西让你尝尝。”母亲和颜悦色的说。
我和母亲在亭子里坐下,琴儿、鹫儿很快端来了几样点心,沏了壶茶上来。
“来,雁儿,这是江南进贡的花糕,你吃吃看?”母亲微笑着,眼神柔和。
我反到有些不知所措,母亲从未有过的关爱让我受宠若惊。凝视我时,母亲的眼神平静而温和,和我梦里无数次梦见她时一样。难道,母亲开始喜欢我了吗?真的喜欢我了吗?
乍来的幸福让我难以置信,但觉心头热乎乎的,我想,我可能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
当我捏起一块糕点就要往嘴里送时,忽然间乒地一声,有什么碎了。
原来是鹫儿把杯子掉地上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母亲呵斥了一声,“快去换一个新的来。”
走过我身边时,鹫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吃了一惊。鹫儿的样子似乎要哭出来似的,一双眼变得红红的,泪在眼框里不住打转。
鹫儿没有理由为这一点小事就难过得掉泪的,她跟了我们这么久了,打碎个杯子什么的母亲也不会狠狠处罚她,难道是有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我停下手,心开始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脊背上一阵接一阵凉意袭来。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猜测,以致心悸不已。抬起头时,看见母亲的表情一往如常。
“怎么?雁儿不喜欢这点心?”母亲看我停了手,难掩的失望浮上她秀美的面容。
看来,是我胡思乱想过头了,母亲没有理由会害我的。她,没有理由啊……
我心头一热,抓起那块花糕一口咬了下去,三两下就吃完了。
“其实,雁儿很喜欢吃这点心的。”我向母亲笑着,“母妃以后可以多陪雁儿用膳就好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母亲也笑了,摇曳的波光令她的笑有些微的不真实。
我们便一起说说笑笑,因为我顾着说话,盘里的糕点没怎么动过,母亲却只是一味喝着茶,偶尔也插上几句。
记忆里那么多个春日的午后,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母妃,雁儿去拿些字画让您看,最近雁儿做了些文章。”我站起身,忽然一阵眩晕,眼前天旋地转。然后,毫无预警地,我缓缓倒下,手撑不住台面,人便滑到地上。
一开始还听见丫鬟的尖叫声,杯盘落地的脆响,夹着急促的脚步声一起传来,后来一切都变得很静,很静,勉强睁开眼睛,母亲美丽的脸在眼前浮动着,我禁不住悲从中来。
我确实很想相信你的,母亲,我也确实很想你爱我的……
“雁儿,是母亲的错,为了无桢,你先走一步,很快母亲便会去陪你的。”轻轻柔柔地,母亲的话最后飘进我耳际。无桢?是那个皇兄的名字么?血淋淋地,这个名字挂在眼前无尽的黑暗里,触目惊心。我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只将这两个字深深刻进心底,烙进越来越沉暗的意识中。
当我醒来时,我知道自己从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命。然而,整个世界已不同,我成了失势的皇子,罪人的儿子。所有的荣光都离我而去,我躺在床上,漠然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影,由白昼直至深夜,由喧闹直至沉寂。他们都走了,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宫里昔日的繁华。雕梁画栋,门庭若市的菊炽宫很快败落了。
树倒猢狲散,最后,还有谁会留下呢?我自嘲地笑了。
鹫儿留了下来,她没有走,她一直守候在我床前,每次我睁开眼睛,总能看见她哭红的眼就在咫尺之遥,像她那天走过时滢滢带泪的眼一般,也许,她是这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就这样过了几日,等我有力气说话时,我向鹫儿招招手:“鹫儿,过来……”想是太久没有出声,我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