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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过没三日,国师府搬进新住民,就住在灶房里,听说偶尔会显现神迹,告知哪里有钱捡,或是走哪个方位会遇见好事。
不久,在国师府当差的人都欢喜的说,国师是天下第一人,这国师府则是天下第一福地,老有神明显灵。
只不过这神明有个怪癖,非得要人在灶房洗澡不可,但若是你不想洗澡,只要放上月季公子用过的东西,听说他也会报以好事。
号称神人降世的国师,近来脾气暴躁、神情不快,但是国师府其余人等则是满脸春风、笑意盈盈,外头的人更是每日打听国师府缺不缺人,能不能进来谋份职事,就算是扫茅厕的也行。
原因全出在这里有个爱显灵的神明,已经多人得了好处,传得街头巷尾都知晓。
「这混蛋竟敢搬进我的府邸,在这里装神弄鬼,还妄想偷你的亵裤!」魔傲气得要命。
月季揉着额,头疼不已。傲傲对他有兴趣已经够匪夷所思的,最近还搬来个爱偷窥的灶神,千方百计想偷件他的亵裤,他真不知这是青睐,还是一个难笑的玩笑。
他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要就给他,反正不过是件裁过的小布料罢了。」
「他敢拿,我就灭了他,管他是不是神明。」
「不过是件身外之物,那值几文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是——」
他气炸了,想起那日在静平郡王府水井旁,灶神拿了月季的白巾,几乎塞在鼻端嗅闻,月季的迷人体香哪能被那烂神给闻去。
他恨不得把他抓出来毒打一顿,然后丢出国师府,但这烂神没啥法力,倒是挺会逃的,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别摆脸色了,等会有客人来呢。」
几上摆了一壶香茶,没一会有三人到来,为首的是林为和,站在他身侧的是张雅君,而张雅君身后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稚气未脱,双肩微垂,像是肩骨歪了,整个人站不太直,看来他就是张幼君了。
「雅君前些日子因为事务繁忙未能来访请安,请国师莫怪。」张雅君一张俊秀的脸带些倦累。
月季心想这些日子,为了张幼君之事,他定当忙碌不堪。
听说,张雅君带着弟弟离家独立门户,张老头派人查找,前去强行要将张幼君带走,张雅君靠着林为和的帮助勉强不让张老头进门,但张老头就像疯了般天天去闹,后来林为和让他们住进城郊的别院,张老头不敢与官为敌,骚扰才少些。
「恩公大恩,今天雅君特地带舍弟前来拜谢。」他说完拍了拍弟弟。
张幼君起身,轻拜了下,只见他双肩僵硬,动作不甚灵活。
「这伤还没医好?」月季问。
张雅君摇头,「遍访名医,还是医治不了,弟弟怕一辈子也难再用手画画了。」
张幼君脸上带着笑,「哥,有什么关系,这样我就再也不用画画了。」
「胡说。」
张雅君张口轻斥,眼里却含着轻愁。别人看不出来,难不成身为画师的自己也看不出来吗?
四下无人时,幼君试着用嘴叼着笔做画,有时失败了便低声哭泣,他听得都要心碎了。一想到自己若是双臂废了,再不能画画,惧怕的感觉就让他心凉了一半。
画画就像自己的生命,有朝一日若是不能再画画,那也等于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是如此,幼君难道就不是?
「雅君,你画过花中之王牡丹吗?」月季的问话让张雅君愕然,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是的,他画过,还记得清风拂过,那些牡丹摇曳款摆,日光照得花儿就像在欢笑一般,如此艳美、夺人心魄,让人看一眼就被迷去心神的花朵,他怎么可能不画?
「城西的普观寺种满各色牡丹,万株争艳,美不胜收,我见了便手痒不已的画下好几幅。」
「所以你只画过牡丹这花中之王而已?」
月季的问话让张雅君笑了出来。月季公子怎会问出这样可笑的话来?
「天下花卉争奇斗艳,各有各的美丽与丰姿,画也画不完,若说只画过牡丹也太偏执了。」
「你明白就好。」月季轻笑道。
叙过家常,月季送他们至门口时,又对张雅君说出语重心长的话。
「魔道易入,正道难行,人世间不是只有牡丹这花而已,你要谨记在心。」
张雅君错愕无比的听着,完全不解其意。
这世间的花当然不只牡丹而已,春天枝头绽放的桃红、夏天满地盛开的野花、秋天耐人品味的菊香,冬日暗香浮动的白梅,花朵千千万万种,牡丹不过是其中一样,暂居为王而已,这与魔道有什么关系?
张雅君完全不解,直到一个月后,弟弟满脸喜色的举起双手给他看,雀跃道:「哥,你看我的手好了,阿狼说国师府里有个神明,拿着月季公子用过的东西去求事,祂就会帮忙,阿狼帮我拿了月季公子最常用的笔,我献给神明,同时求祂让我的手赶快好起来,结果手就突然好了。」
在哥哥带他去过国师府后,他和年纪相当的阿狼一见如故,便时常去国师府后门找他玩。
张雅君看着弟弟拿起纸笔,在他面前像是涂鸦似的,随手乱涂几笔,一只白狼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急促的跳着。弟弟画图时,他几乎不能呼吸,等他画好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喉头像被人掐住。
这就是魔魅了爹亲神志的天分,他就算再怎么练习,绘上十日、百日、千日,也比不上这随手就绘成的天才之作。
他明白了!
为什么爹要毁了弟弟的画,为什么爹要牢牢的锁住弟弟,不肯放他走,兄友弟恭是正道天理,但没有人告诉他,若是这个弟弟的才能超过兄长十倍、百倍、千倍时,自认天下第一的兄长该如何自处?
虽然当日月季公子推敲出家里丑事时,他已知道弟弟才能必定高于自己,但此时亲眼目睹,他却有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上天为何待他如此不公,若幼君是画神转世,自己为什么还要有绘画的才能,干脆一点才能都别给他,他就不会如此痛苦、难受!
「哥,我要拿去给阿狼看,会晚点回来。」
浑然不知他的心事,张幼君卷了图纸就跑出门。
张雅君跌坐在椅上,意识朦朦胧胧,直到天黑了,他呆望着空中,四周无人,他眼泪潸潸流了下来,原本轻声的呜咽变成号啕大哭。
他恨!
他好恨呀!
为什么上天要让幼君出生在世上?为什么他是他弟弟?他宁愿不识此人,也不要亲眼目睹他的绝世才能。
自己哪是什么天下第一画师,不过是跳梁小丑,就像他爹说的斗筲之才,因为弟弟的才华被埋没了,他才能自视不凡、沾沾自喜。
一旦弟弟的画流传出去,自己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他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也胜过被他人在背后嘲笑与批评。
或是,弟弟暴毙死了,没人知道他是多么高超的画师,除了自己与爹。
「我为何如此的恶毒、心胸狭窄,我容不下弟弟,我就像爹一样,容不下弟弟吗?」
一颗心几乎被撕裂,他奔去找林为和,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林为和问他原因,他一概不答。
他怎能告诉他,他想杀了弟弟,想杀了那个他千辛万苦救出来的弟弟,因为他自卑、难受、羡慕跟嫉妒。
是的,魔道易入,正道难行!
月季公子早已预料这件事,他知道他迟早有一日会受不了心魔的诱惑,杀了天真无邪、满心高兴远离恶鬼似的爹亲的幼君。
他躺在林为和的身边,原以为所爱之人所在之处,就是自己安心的归处,但现在就算在所爱的人身边,感受自己真真切切的被爱着,也不能消除他内心的恶鬼。
「我呀,原来也是个恶鬼。」他满眼嘲弄的自言自语。
林为和疑惑问:「你说什么?」
他闭上双眼,唇边露出一抹虚无缥缈的笑。我死了,为和会伤心,弟弟死了,没人会伤心,那让弟弟去死不是挺好的吗?
应该说,为了所有人好,弟弟应该去死!
恶鬼呀恶鬼,为什么你会找上我?是因为我是恶鬼之子,也必是一恶鬼吗?
魔道易入,正道难行,人世间不是只有牡丹这花而已,你要谨记在心!耳边又传来月季公子交代的话。
但月季公子不知,人世间只有牡丹是花中之王,王者只能有一个,天下第一也只能有一个。
张雅君侧过身,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却不觉得疼。
若不是他到国师府,听了月季公子一席话,也许他永远都不知道事实,永远都会沉醉在天下第一画师的美梦里,过着众人称羡的生活,相信自己的才能,并以此自傲。
通晓世事、机智过人的月季公子,若不是他道破这一切,自己就不会这般痛苦。
所以要杀弟弟之前,一定要先杀了那个可恨之人——白月季!
他恨他,比恨弟弟还要恨!
他为何不去别的地方展现才智?为何要插手他家的事?为何要对他说什么牡丹不是世上唯一的花朵?
对!都是他,都是他的错!
他让自己知道了自己的渺小;都是他,让他发觉自己心中栖息着恶鬼;也是他,让自己宛如身陷地狱的油锅中,被嫉妒、自卑给焚个肉焦心烂、体无完肤,被痛苦、自怜给烹煮得痛不欲生!
是他的错,都是白月季的错!
他绝不能饶了他!
自己在地狱中受尽煎熬,绝不能放任这可恨的人在人间快活度日。
第八章
上个月张雅君才来,然后换张幼君日日都来,现在则是静平郡王府的总管高明来了,他兴高采烈,身后仆人抬的木箱里装满礼物,说是要送给国师的。
「国师,自从您上次出马,郡王病都好了,也不像往日总是神情空洞、死气沉沉的,他现在每日精神抖擞,虽然管不了大事,但是恢复了交际,常常与几位世交往来,人不仅精神了,连笑容都多了,真是感谢国师的大恩大德,你这激将法真是有用。」
「哦!」魔傲懒懒的应。那静平郡王如何,他才没兴趣了解。
高明还滔滔不绝的说着,「还有呀,自从国师绕了我们府内一圈后,那些冤魂宵小再不敢来犯,自发退了开去,府内恢复了太平。」
讲到这个,魔傲就咬牙,气得铁青了脸。
这个死灶神,搬来这里住也就罢了,还老是觊觎月季的贴身衣裤,他气得吩咐婢女把月季的衣裤洗净了晾在自己的院落里,那家伙有胆来拿,他就把他修理得惨兮兮。
那灶神倒也聪明,不敢踏进他的院落,便略施小计,专叫下人去弄来月季用过的纸笔,他一火,索性把月季用过的东西统统收起来上锁。
倒是月季见他这样防贼似的,摇头失笑,遇人相讨他用过的东西就给,不当成一回事。
有一回他问月季,「难不成你就不怕那烂神,拿着你用过的东西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吗?」
「再见不得人的丑事你都对我做了,他只是想想,又有何妨?」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不满他将自己跟那烂神放在同一个等级上,他暴怒的甩门就走。
月季也没理会他,而气不过的他找了舞衣发泄了一夜,但是结束之后,心里空荡荡的,他想要……
他想要什么,自己也搞不清楚,但他绝受不了现在这情形。
堂下高明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