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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留谁?
在那一阵暮雨中,清俊如鹤的白微生,或者已经湿了翅膀。
镇日骄傲自啼,怎能想像一只更美的仙子一早就看上他。通天遁地,法力无边要收服他,将他棱角分明的表情,用一双柔情似水的手,细细熨烫。
是如何的聪明,但偏偏,情网逃也逃不掉。
※※※
雨中,乐香撑着微生送的伞,听着雨滴声,心情愉悦地似要跳舞,水花在湿漉的地上飞溅,行人的影子于水面摇曳,灰蒙蒙的天,林立的茶肆酒楼,五颜六色旗子仍迎着雨飘扬。偶有不小心斜飞上脸的雨滴,乐香微笑,像是雨跟她亲吻。
握紧伞柄,她高兴得想欢呼。微生今日吻了她!原来亲吻是这样,甜的是嘴,震动的是心,那么暖那么亲昵,爱乐香一路抿着笑回家。
却不知那晚白微生和人干了一架,重伤,把白夫人吓得半死。
白微生或许脾气不好,但真真要让他不顾修养,不计形象抡起拳头打人,那还真是罕见。
事情是在乐香走后发生的,当微生又买了把伞,打算离开茶肆直往挂月楼,却听身后茶肆内的客人嘴碎地讨论着他与乐香,指指点点。
“瞧那爱乐香,多不要脸,钓了个金龟婿笑成那样……”
“可不是,白大才子不知倒什么霉,竟要娶那个卖棺材的……她哪配得上白家!”
微生不知怎的,一把伞握得死紧,走不开,又不得不听见更多过分的话——
“谁不知爱姑娘没人要,真不知慈妃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样胡乱赐婚。”
“肯定是爱家使了不少银两,用了懿旨,逼白府屈就。”
“真不知羞耻,也不看看自己女儿够格吗?”
白微生摔了伞,冲入茶肆,一把掀起那坐在门边不断嚼嘴的汉子。
“妈的,你不知道就别乱说!”硬要娶乐香的是他娘啊。
那汉子身形肥壮,气得胡子翘起,一把推开白微生。
“俺在为你叫屈,你他妈的凶啥?”
白微生面目阴沉。“你要敢再侮辱爱姑娘,你爷爷我跟你拼了!”真火大地挽起袖子。
霎时茶肆静得没一点声音。
那汉子瞪着斯文俊秀的白微生,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不自量力,老子还怕你打吗?老子就想骂那个死不要脸卖棺材的爱乐香,她倒贴男人,她花痴,她想嫁人想疯了……”
白微生拼了。
从不记得自己有这么生气过、这么想杀人,一记拳头快得跟风一样就打上那汉子的脸,“砰”的一声。汉子愕然,发出类似熊般的咆哮,扑上去和微生扭打起来。
白微生或许没那汉子壮,但精瘦的身躯,惊人的毅力,一旦扭住那汉子,就不肯放手,胡乱地打他扁他,当然,自己也吃了好几拳,很快地眼角瘀青,嘴也破了。
那汉子更惨,被白微生那死命干的蛮劲吓坏了,头皮硬被撕了一块下来,想停战,那白微生却疯了似地紧咬不放,口中不停咆哮——
“不准骂她,不准!我打死你!打死你!”乐香有什么错?要被人这样白白骂,太过分了!她是个好女孩,她心地善良,救苦济世,难道只因为她爹的行业,她就要遭人歧视,不公平,他替她叫屈!
那汉子被微生吓得哀哀叫求饶,旁人直想拉住白微生,也一并挨了好几拳,茶肆生意甭做了,几几乎被白微生给拆了。
怎么也没想到书生样的白微生一发起狂来,奋不顾身揍得人哭爹喊娘,自己身上挨的拳头好似都没感觉。
他浑身是伤,喘着气,还不饶那汉子,跳过去蹲在他身上,揪住领子。“你还敢不敢骂她?嘎?!你再骂啊!”
“白……白公子……他……他已经昏了……”旁人恐惧地小声提醒。
“您……您息怒吧!”真恐怖,从没见过像猛兽发狂似的白公子。
白微生从那汉子身上站起,一阵头昏目眩。唉呀,气煞我也!
浑身酸痛,低头,才发现自己也挂了彩。抹抹嘴,痛得皱眉,忍不住又踢了那汉子一记。
“都是你!”微生双手叉腰,抬首,但见一室乌烟瘴气,众人与伙计全缩在墙角直抖,椅子桌子毁坏满地。
白微生肃然整容,咳了两声,清清喉咙,向众人高声道:“慈妃赐婚,是我娘主意,谁再误会爱姑娘,玷污她名声,我就揍谁!”
明明一身伤,白微生站在那里,却还趾高气昂,双手叉腰,无比神气,好像他还有力气开扁似的。
“你们……都明白吗?”
大伙儿猛点头。
“嗯。”微生忍住痛,强装无事。甩开扇子扇风,很优雅地抛出一袋银子。
“掌柜,今日的损失,还有各位的茶水费由我赔。”
掌柜跑出来收了银子,然后又赶紧跑回去窝在墙角,和大家一起瞅着白微生。
白微生挥着扇,瞪着众人。“看什么!”他们的目光很诡异。
终于掌柜小声地问:“白……白公子……你……你不疼吗?”好像看着个怪物。
“嗟!”痛死了!可白微生还是优雅地顺过发鬓。“这点伤算什么!”哼,痛死事小,面子事大,再痛,男子汉也要忍。
可是又有人小声说了:“白……白公子……你……你的头在流血……而且流个不止。”
啥?!微生摸上头,手心一阵湿热。嗯,事情大条了!他猛然诧惊,血气上涌,头一昏、眼一黑,猝然倒地。
茶肆掌柜怕惹上白府,派两个小厮赶紧将白微生打回白府,敲了门就溜。
乍见被抬进屋内爱子的惨状,白夫人吓得双腿发软,立时没了主意……莫非,莫非死劫提前来到?
混乱中,老爷急急嚷人去请大夫。白夫人回过神来,就嚷嚷着去敲邻宅大门。
“快快快——”对着周老直嚷。“去请你们那个福大命大的大小姐过来!”说着哇哇大哭。“迟了,我儿子就没命了,啊……”
白府上下手忙脚乱,仆役急急奔走,混乱中,将爱乐香架来,推入微生房里。白夫人跟着,扯着喉咙大哭特哭,哭得大夫交代的话都听不清楚。那惊天动地的哭呼声令得大夫皱眉,乐香头痛。终于,乐香回头,正声喝叱——
“停!”一句便镇住了白夫人。
白夫人怔住,白老爷骇住,一干仆役立正站好,全错愕地看着眼前敢大声放话的爱乐香。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大夫松口气,终于可以好好给白微生诊脉,乐香立在床畔,面目平静,一双眸深不可测。
当白夫人不敢哭只能小声地抽噎时,爱乐香主动询问大夫,好像她才是当家的。
“是外伤吗,要不要紧?”
大夫写了药单,拿出药粉,竟也向爱乐香交代起来,好像她真是当家的。“姑娘,白公子只是皮肉伤,失血过多才会昏迷,老夫开了药让他好好睡上一会儿。伤都扎妥了,记得一日三回帮他上药,绝不能发炎,要是疼得受不了就吃一帖止痛的药方,这样就行了,没事的。”
乐香这才松了口气,垂下肩膀。呆了半晌,忽然想起,抬首对着白老爷白夫人等微笑。
“放心,他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她温言安抚着他们。
白夫人冲过去揪住爱乐香。“你你你你你……留留留下来照顾他……”有她在,微生一定没事。
爱乐香咧嘴笑。“当然,我留下来。”说着,回头俯身摸摸微生的脸。一双清眸闪烁,对着他昏迷的脸容低低喃道:“没事的,他很快就好起来。”像说给自个儿安心似地。
为什么和人打架,微生?她不明白,在她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乐香落坐床畔,帮他拉好被子。
白夫人和老爷送大夫离开,一夜喧闹,终于平静。
爱夫人在二更天时,来找女儿回去,乐香却不走,执意陪着微生。一直到这时,爱夫人才隐约明了。“你……你真中意他?”
在白府门前,那红暖的灯笼底下,光影在乐香白皙的脸上交错,有一点红,分不清是她脸儿红了,或者是灯笼的错。
乐香望着母亲,并不承认,只是抿着一抹笑,爱夫人已然意会。
爱夫人望着女儿,忽然失笑。“我还真是歪打正着,弄假成真。”她知道乐香一向自有定见,多说什么也无用。“那么,娘就由你去,最好那小子也喜欢你,要不你怎么办?”
乐香拨去颊畔秀发塞至耳后。“我想……他是喜欢我的。”
重返微生厢房,一灯如豆。
乐香亲自看护微生,时时触探他额头,怕他发烧。微生吃了镇眠药,睡得迷迷糊糊,神智不清。
他那双稚子般忧郁又骄傲的眼眸闭上了,乐香看顾得累了,却不舍得走,坐在床沿,一直一直看着他的脸,指尖描绘着他黑又浓密的眉毛,又微笑地轻抚他鼻尖,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人打架?”好笑地俯身,耳朵贴住他心房,左手摸着他大大的手掌,轻轻握着。
他的心跳缓慢有力,他的胸膛比她宽阔好多,他的身体硬邦邦地……乐香忽地脸红了,想起下午那个吻,听着他心跳,她低声问:“微生……你爱我吗?”
微生听不见,正当乐香这样暖暖贴着他,这样近的时候,他正跌入一个梦底,黑暗中直想着乐香挑战他的那一阙词——
暮雨半床留鹤睡?
“秋……风……”微生呢喃。
乐香抬首。“什么?”耳朵贴近他嘴边,想听清楚他说什么,只听得他喃喃模糊着说:“秋风……老剑做……龙吟……”他已经想出来了,浑沌中对上乐香那阙词。
乐香听着,只微微一震,然后就贴着他颈项,伏在他肩膀上,抱着他。
乐香闭上眼,不去看那蕊黄的灯火。“你在作梦吗?微生?”她低喃。
秋风老剑做龙吟。
对得这样绝妙、这样好。她赌的那一阙诗,微生轻易就破了局。谁说他们不是天生一对,天造地设?
乐香输得心服口服。忽然有点累了,枕在他颈上,打了个呵欠。
“微生,晚安。”
一早也知微生极可能对得上这阙词,为何要拿来赌他?或者乐香心底并不糊涂,微生要是对她没一点感情,强要来的缘分又怎可能幸福,她并不想嫁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她想知道,微生的心意。但要他说出口太难,或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好像考试,这一题乐香考他,微生爱不爱,就是答案。
白微生睡得迷糊,迷糊中直觉有那么温柔的一双手,碰触着他的脸,安抚着他眉心。
是谁?
在黑暗中挣扎,额上伤口痛得他出汗,也有人帮他小心擦去。那熟悉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喊得那么温柔,他的心跳都慢了。
又梦见园里百千朵玫瑰一刹绽放,花海中,一名女子抬起脸来,对他微笑。
已经看不见她身上的白裳,全衬上了玫瑰的颜色,红的、白的、紫的、粉的,全开在丽人身畔,她站的那一隅,灿烂耀眼,光明在目。
微生眨眨眼,便朝她直直走去。她双手叉腰,很自负地对他微笑,仿佛早料到这一刻。微生情不自禁就被那笑容迷惑,不能控制双脚,仿佛她具有魔力,引他步向她,步向满布玫瑰的花径,走到了她面前,陡然吃惊。
这是爱乐香啊!
黛眉弯弯,长睫俏丽如翅,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他瞧,盛满笑意。
“你来啦?”忽然伸手变出一朵玫瑰。“给你,相公。”笑得眼都咪起。
相公?微生吃惊,猛然惊醒。额上剧痛,他皱眉,捂着伤处,那儿绷着伤布。他靠着墙,痛得喘了好大一口气。这才惊觉腰上伏着个人,那人睡得极熟,双手还搂着他。
微生认出来——乐……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