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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他骤然放手后退一步,对着程世腾的后背便是一脚!
他是有力气的,此刻心生杀意,这一脚更是踹得尽了全力。程世腾猝不及防的向前仆去,车内的人只听到一声哀鸣,而小鹿稳稳的站在车门内,就见程世腾从铁桥上直坠向下,最终砸出了一朵肮脏苍白的巨大水花!
火车急速行驶,让水花只在小鹿的视野中盛开了一瞬间。他没回头,但是察觉到了何若龙的目光——对方正在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他不回头,只对着前方冷笑了一下。省主席的儿子死了,在场之人,全脱不了干系。你不是骨头软吗?你不是爱倒戈吗?我绝了你的后路,看你怎么软!看你怎么倒!
寒风吹僵了他的脸。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小鹿正了正神情,然后终于转过了身。
对着何若龙笑了一下,他开口说道:“咱们这一趟,真是顺利。”
何若龙起初几乎是被小鹿吓到了,可小鹿如今一笑,他看小鹿还是先前那个模样,一颗心便又落回了肚子里:“看来你的罪真是遭到头了,老天爷都帮着咱们呢!”
这话说完,车厢前头的小门开了,有人用枪押进了李国明和老王。李国明吓得哭哭啼啼,裤裆湿了一片;而老王一见何若龙就抱了拳头乱拜一气,同时语无伦次的哀求道:“何团长啊何团长,您看咱原来都是说好了的,我帮您的忙,您留我的命,这咋还用枪指着我呢?您这么大的人物,说话不能不算数啊!”
何若龙笑了:“算数,你这车厢我也会给你收拾干净。放心,姓程的本来就是偷着出来的,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他是死在你这儿。就算将来有人查出来了,你尽管往我身上推,没问题!”
李国明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忽然“呜”的嚎啕了一声:“鹿少爷,救命啊??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也是个可怜人,我对您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救命啊??”
小鹿没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走到角落处,将程世腾留下的三只皮箱归做了一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鹿并没有让人毙了李国明。不但不毙,他甚至还把李国明叫到了车窗前,让他坐到了自己坐过的位子上。隔着一张小餐桌,他也坐下了,桌上摆着小半碗粥和一碟子包子,粥是程世腾喝剩下的,小鹿端起来喝了一口,发现粥还温着,先前喝粥那人,真是刚死了没多久。
这是他最理想的杀戮方式,早在小白楼里研究那本铁路地图时,他就沿着路线想象过了——手指随着铁路线走,他一寸一寸的想象,铁路地图上也有这座江桥的记号,当时他就想这里好,这里白水茫茫,是个一了百了的好地方。杀人的方法当然有很多,尤其手里有了枪,要人性命不过是一扣扳机的事情;但程世腾总像是与众不同,他一死,小鹿幼年曾经有过的那些好时候,也将跟着他一起死,仿佛他是一尸两命,体内怀着另一个人的年华与灵魂。
所以小鹿不想看到他的尸首,只希望他能够瞬间消失,像光阴一样,像流水一样,一闪而逝,什么都不留。多留一点都会乱,小鹿爱整洁,不喜欢乱。
何若龙还在和老王说话,语气轻快,是个大功告成了的喜悦模样。小鹿静静听着,渐渐听出了其中的来龙去脉——这老王是在正定火车站着了何若龙的道,当然,先前他们也认识,不过算不得熟,只是打过交道而已。老王提前收到了程世腾的电报,留在火车站想要等这位大爷上车,结果大爷还没到,何若龙先来了。
何若龙是有备而来,上车之后便拔枪制住了他。老王毕竟是个生意人,而且又离了山西大本营,听闻何若龙往自己这列火车里安放了炸弹,他立时就吓瘫了;而何若龙趁热打铁的提了要求,只说自己要抢人,没说自己会杀人,老王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不肯和丘八们硬碰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车皮,只好配合何若龙,演了一场戏。哪知一场戏演到收尾,他还是被人用枪指了脑袋,并且发现何若龙已经杀出了一节血车厢,更要命的是,程世腾没了!
老王感觉自己也没法活了,真死又害怕,恨不能对着何若龙嚎啕一场。何若龙一边敷衍着老王,一边指挥手下往外扔尸首,正是一团忙乱之时,小鹿忽听身边的窗玻璃起了“笃笃”的敲击声,觅声扭头一瞧,他很意外的和武魁打了照面。
武魁不知道是以怎么个姿势倒吊下来的,大头冲下贴在了车窗上。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他对着小鹿一笑,单眼皮的细长眼睛眯成了两道缝,鼻尖也在玻璃上贴成了个小平面,笑完之后,他扯着嗓子嚷了一声:“团座!”
小鹿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向上一抬手。武魁见了他的手势,立刻很听话的倒退着爬回了车顶。而李国明这时哽咽着开了口:“鹿少爷,这人谁啊?吓我一跳。”
小鹿看了李国明一眼,随即从裤兜里抽出手帕往他面前一扔:“擦擦你的脸!”
李国明接过手帕,先是用力的擦了脸上眼泪,然后又把它捂到鼻子上用力的一擤,这回自觉脸上干净了,他鼻音很重的小声问道:“鹿少爷,您能留我一条小命吧?”
小鹿扭开脸,看着那三只箱子答道:“你乖乖的,我就不杀你。不但不杀你,还许你个荣华富贵。”
李国明听闻此言,立刻隔着桌子打了小鹿一下:“就知道你不能不要我。”
说完这话,他忽然又规规矩矩的坐正了,因为意识到何若龙正在盯着自己。
小鹿这时对着何若龙发了话:“若龙,接下来要怎么走?咱们横是不能真到太原下车吧?”
何若龙立刻答道:“我有安排,咱们在前头车站下车,那儿有人接咱们回东河子!”
小鹿又问:“武魁来了,张春生没来?”
何若龙听到“张春生”三个字,不由得皱眉苦笑了:“他在前头车站等着你呢!”
小鹿抬头看着他:“怎么不是好笑?是不是他给你脸子看了?”
何若龙无可奈何的一点头:”嗯!”
小鹿望着他,忽然抿嘴微笑了一下,嘴唇抿得很薄,显出清晰的棱角。其实他并不想笑,刚刚一脚把程世腾踹进了河里,虽然对他来讲是报仇雪恨,但是平心而论,他并不快活。
程世腾总是让他不快活,活着如此,死了还是如此。
踹过了程世腾,他意犹未尽,颇想再用鞋底子碾一碾何若龙的脑袋。当然不能真碾,起码此刻不能真碾,所以为了管住自己的思想和表情,他极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可随即一想,他又感觉和颜悦色也不对——地上汪着鲜血,车外抛着死人,他又刚把省主席的公子踹到江里去了,这个时候,和颜悦色?
小鹿垂下了头,忽然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示人了。
姓程的问题解决了,姓何的问题又来了,小鹿极力的定了定神,忽然又想起了程廷礼。程廷礼现在一定知道儿子和他的失踪了,一定也联想到私奔之类的字眼了,殊不知好戏在后头,一开大幕便是一个旱天雷。
小鹿知道程廷礼爱儿子,只因为儿子独一无二。这样独一无二的一个存在,如今已经被自己轻易的抹杀掉了。他想象不出程廷礼会有多悲伤或者多震怒,也懒得想,单是提起“程廷礼”三个字,他就已经感觉潮热窒息了。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火车当真是在一处小站停了,何若龙带着人马下了火车,一只手领着小鹿。小鹿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心中有些恍惚,因为在不久之前,领着他的人还是程世腾。扭头看了何若龙几眼,他越看越发现他瘦得厉害,是个受了大煎熬的苦相。
这个时候,武魁从后头的闷罐车厢中钻出来,一路迈开大步跑了过来。笑嘻嘻的望着小鹿,他又唤了一声:“团座!”
小鹿自己单手拎着一只皮箱,余下两只皮箱是由李国明拎着。对着武魁一抬下巴,他直接下了命令:“给我拿着箱子,里头有我的东西,仔细点儿,别丢了。”
武魁答应一声,立刻从李国明手中接过了皮箱。双手一握皮箱提手,他就感觉这箱子好,是高级东西,虽然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但团座既然让自己“仔细点儿”,那肯定就还是有货。
然后,小鹿看见了张春生。
张春生一身布衣,从售票室候车室二位一体的小房子里走了出来。远远的,他抬头看了小鹿一眼,然后低头继续走路,一直走到了小鹿近前,也不惊也不喜,单是问了一句:“团座累了吧?”
小鹿的语气也很平淡:“不累。”
随即他把手里的皮箱递给了张春生:“你也拎一个,箱子底下沾了血,找东西擦擦。”
张春生接过箱子,一言不发的退后了。
何若龙带着小鹿,爬上了一辆军用卡车的后斗。
他这一次行动,一共带了几十名亡命徒式的精兵,全须全尾的出了去,又全须全尾的回了来。当着旁人的面,何若龙不好意思和小鹿多诉衷肠,但是心里只要知道小鹿就在自己身边,他便十分庆幸和知足了。
同时他也十分痛快,因为程世腾死了。
程世腾一直管不到他的头上,然而给他的压迫感远远超过了程廷礼。程世腾一死,他感觉天仿佛都高了一截子。世上再没有比着他压着他的人了,他不是那么的摩登潇洒,不是那么的风度翩翩,也全没关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因为东河子目前形势还很复杂,何若龙这一趟也是秘密行动,所以一行人等并没敢大摇大摆的进城,而是先在个熟悉的老地方落了脚。这老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小鹿苦心经营过的兵工厂。兵工厂的宿舍还是老样子,砖瓦房的数目未增也未减,但是环境和先前不一样了,先前这里整洁利落,屋内墙壁雪白,屋外道路平坦,现在屋外的道路是没人管了,屋内的墙壁也成了个花里胡哨的模样。成排的屋子里只有几个工人在睡大觉,何若龙问起余下的人,工人睡眼朦胧的作了回答,说是他们下午进县城玩去了。
何若龙把这几名哈欠连天的工人撵回宿舍继续睡觉,又暗暗的派出两名士兵,在门外监视了他们。其余人等各找地方休息,厨房里也热闹上了,粮食劈柴都是现成的,好饭好菜做不出来,熬一大锅粥果腹却是不成问题。不出片刻的工夫,这一帮人站的站蹲的蹲,开始全捧了大碗吸吸溜溜的喝,小鹿与何若龙略微文明点,坐在屋子里喝,屋子里除了他俩之外,也没旁人。
何若龙只喝了半碗粥,小鹿看他仿佛是很没有食欲,就抬了头低声问道:“有心事?”
何若龙摇了摇头,又对着他一笑:“我那边儿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把你救回来;现在你回来了,我的事情随时可以发动。赵是真够意思,我这边儿还什么都没干呢,他就给了我三十万,说是事成之后,还有更多。我下边那帮人你也知道,只要是有了钱,什么都好说;尤其是程一直不给钱,已经把他们熬穷了,他们都很有怨言,就是没人领头,现在我领了这个头,他们只有赞同,没有反对,所以这个事儿还真是不算事儿。”
小鹿端详着他又说道:“我看你现在瘦得可怜。”
他眼睛大,看人的时候又是一眼不眨,仿佛要透过皮囊看到骨头里去,何若龙在他这样专注的审视下,几乎感到了羞与窘:“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