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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一切,连交接报告和墓志铭都亲自过目,甚至在发现了一个错别字以后愉快地笑出声来,他还为自己圈定了一块墓地并且选定了骨灰盒的花样。但越是平静的外表后面就越是波澜暗涌,程亦涵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递上一只盖了保密戳的信封:“测试结果。”
3(测试结果)
江扬不接,侧头望了程亦涵半晌,把信封丢在桌上,靠着躺椅闭上眼睛:“为什么是他,我记得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他的成绩在参加测试的十二个人里面排在了第九。”
“因为太出色的历史成绩和刚刚结束的默契度测试,系统认为作为搭档的苏朝宇上尉可以使任务的成功率提高五至六个百分点,您的生存率也因此提高到了百分之四点三五,您应该知道按照权重,这足以使他胜过所有人。”程亦涵努力平稳着声音,忽略江扬死死攥着躺椅扶手的手指,“测试结果已经同步传送到首都,如果他不能跟您一起踏上去海神殿的飞机的话,相信我,他将面临军事法庭的一系列侦讯和长达一生的监禁,甚至以叛逃罪被处决。”
江扬沉默了大概一刻锺的样子,房间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程亦涵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江扬……伯父的这个决定……是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不,亦涵。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独子,你的父亲不会在任何情况下让你陷入危险。但我家不一样。”江扬似乎是笑了,“你也知道,江立是最受器重的,小公主是爸妈的心肝。我家的孩子足够多,而且都比我金贵。”
程亦涵心里一疼,他走过去,在江扬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找不出任何有实质性意义的话语,他只能紧紧地握住那只能指挥千军万马,总是温暖、稳定、有力的手,努力把一种属于兄弟的感情传递到对方那里去。江扬坐了很久,然后轻轻拍了拍程亦涵的手:“没事了,他现在怎样了?”
“在基地医院里,刚刚动了个小手术。”程亦涵清楚江扬对苏朝宇那种刻骨的挚爱,他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不是十分严重,但是需要休息和调养,我想您在出发之前可以得到两个月的准备期。”
“很好,我要海神殿的情报,任何。”江扬站起来,推开窗子深深吸了口气,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中似乎有宝光流动,“我不会让他死的。”
基地医院二等病房靠窗的床上,伏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军官,他的身上搭着雪白的床单,左手腕被固定在床边,手背上插着吊针。稍许长了些的海蓝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紧皱的眉头,他被积累了三十天的疲惫压在昏沈的梦境里,无处不在的疼痛一直狠狠地砸着门。
江扬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查房的护士被他闪亮的将官军衔吓得不敢吭气,房间里另外两个受伤的军官也噤若寒蝉,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找借口离开。
江扬很快就将苏朝宇挪到了位于顶楼毗邻露台的特级护理病房,移动的过程所有的护工和勤务兵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了,但是大概还是弄痛了他,发出了一两声含糊的痛哼。
“不用担心。”苏朝宇的主治医生穆少校说,“臀腿的肌肉出现了大面积的挫伤,但万幸的是韧带和骨骼完全没有问题,我想大概过一两周就可以不必卧床,如果调养得当,一个月内就可以完全恢复健康。”
“是什么手术?”江扬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苏朝宇苍白的面色上移开,始终握着他褪淡了光泽的手指。
穆少校小心揭开盖单,指给江扬看:“臀部和皮下有些良性淤血,他的身体虚弱,手术只是为了使他恢复起来少些负担。”看见江扬紧皱了眉头观察细小的刀口,他继而安慰道:“程亦涵也是主刀,请您放心。”随后便把那透气、消毒的床单重新盖在了苏朝宇身上──只这一个动作,便让还在昏睡中的苏朝宇难受地挣了几下。
“是不是……”江扬小声地开口,让穆少校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如此表情和声调的指挥官,不禁一愣。“是不是很残忍?”琥珀色的眸子里流转着自责和悯然。
穆少校沉默了一下,实在不敢、也无法回答,只是仔细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知趣地离开了。
江扬在弄清了苏朝宇床头复杂的召唤铃的功能以后便打发走了所有的护士,在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里放了一张躺椅,细读整个大陆上最盘根错节的黑道组织“海神殿”的资料──正是他们,在四十四天之前,绑架飞机撞毁了首相府邸,首相黄清河罹难、首相家人及工作人员死伤过百。如果不是江扬的小妹妹江铭突然高烧住院,例行述职的江夫人必然也难逃厄运。
海神殿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每一任主人都以海神波塞冬为名,他们控制着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罂粟生产和贸易,他们有最先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甚至有传言说他们能够操控生化及核武器,他们有自己的军队和行政系统,其中最可怕的则是他们的敢死队“寄居蟹分队”,这些男女老少可能以任何身份出现在任何地方,然后引爆自己身上的高能炸弹──引爆首相府的恐怖分子相信就是其中一员。海神殿的另一秘密武器是“候鸟”,“候鸟”们专门负责对外的联络和交易,大多数队员都拥有合法的身份和职业,有一些甚至堪称显贵,所有的候鸟和寄居蟹都直接隶属于波塞冬,他们蛰伏着工作着,就算是海神殿总部被攻破,波塞冬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卷土重来。他骄傲地宣称能够他能用一只手掀起破天巨浪。许多年来,帝国和周边的几个国家对他们进行过不止一次的围剿,但最后只能成功地将他们的主力部队活动范围限制在帝国西部山区里。
这一次,江扬的任务是,擒拿波塞冬,不论死活──以此打击海神殿嚣张的气焰,同时平息民众对于恐怖主义的惶恐。当然,最重要的是,用这样一个辉煌功绩来稳固江家因为意外而得到的巨大权力──首相和元帅的夫妻搭档打破了过去数十年几大家族共治的平衡政治局面,随时可以转化成明枪暗箭的羡和妒嫉如影随形,寸步难行。
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年来,几个国家最优秀的上百名特工都曾经试图潜入海神殿内部,但是从来没有人活着回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被凌迟处死之后,盖着国旗回来的只有一个被挖去了眼睛的头颅,而另一些人则人间蒸发般失去了踪迹。所以江扬此行更可能达成的结果是在殉职之后让出手中的军权,保证下一任的帝国元帅不会姓江,也让对江家惴惴不安的人放心。
江家并不甘心这样失去长子,所以由江元帅出面,在江扬的部队里甄选了十二名最优秀的军官,进行了这次为期三十天的集中训练,希望通过综合考评挑选出一个最适合江扬的副手,从而提高他的生还率──当然,经过模拟战略系统的谨慎测评,除了江扬以外,其它人的生还几率都为零。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过去的训练中,江扬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对待他心爱的部下如林砚臣苏朝宇等人,他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可以输掉这场赢了也没有意义的比赛,在一切都结束以后退役,寻找并且享受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
但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江扬望着昏睡在阳光里的情人,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若是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何必让苏朝宇多受许多苦楚?想到休息室里那凄然的眼神和伤痕累累的身体,江扬就会觉得揪心的疼,他放下情报,坐到苏朝宇床边,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着冷汗,吻着那苍白的唇角,帝国最年轻的少将轻声念叨着:“对不起,我的朝宇……”
昏睡中的苏朝宇轻轻舔舔嘴唇,回应般呢喃一声,脸颊轻轻地蹭了一下江扬的手掌,仿佛是一只安睡在主人怀里的猫。
房间瑞安静极了,除了嘀嗒的仪器声以外,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相互呼应,和谐与共。
4(预定的尽头)
苏朝宇是被疼醒的,半夜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地觉得无处不在的疼痛像一只饥饿的猫科动物那样,灼热地撕咬着皮肤,他口干舌燥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方靠在床边,正望着他。
苏朝宇条件反射似地一挣,试图站起来却发现下半身被固定得动弹不得,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低声认错似的:“对不起长官,十下,为了不能及时站起来行礼。”
江扬心里一疼:“再没有惩罚了,我的朝宇。”苏朝宇眼睁睁地看见泪水顺着对方脸庞坚毅的线条滚滚而落,听见那永远淡定从容的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脆弱和歉疚,颤抖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苏朝宇愣了片刻,终于埋下头,闷声说:“江扬,我渴了。”
江扬慌张地站起身,倒了半杯水端过来,苏朝宇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咕咚咕咚灌下全部,然后侧头,嘴角努力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我没事了,回去休息,好么?”
“我守着你。”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指,“从现在开始,一直到预定的尽头,一刻也不离开。”
苏朝宇抖了一下:“预定的尽头?”
“是,等你精神好些,我都告诉你。”江扬艰难地支着身子吻了吻苏朝宇的额头,“我再也不会试图丢下你,你要放心。”
苏朝宇乏力的手指努力握住对方,艰难地回了一个微笑,在江扬给他的伤口喷了止痛的药剂以后,便抵不住深刻的疲倦,沉沉睡去了。
半梦半醒的时光持续了大概三四天,基地的司令官像是小勤务兵一样睡在苏朝宇身边临时搭起来的钢丝床上,每半小时会给他的伤口喷一次止痛消炎的天然药剂,用棉花球湿润他的嘴唇;每一个半小时测量体温;每两个半小时检查伤口;每四个小时叫护士来换一次药;每八个小时挂一次吊瓶。苏朝宇每次醒来都能看见琥珀色眼眸的情人温柔地守在身边,床头柜上有温度恰到好处的一樽清水,水中漂着两片新鲜的柠檬。
只有一次苏朝宇是被吵醒的,他隔着玻璃门隐约听见程亦涵无可奈何地呵斥高傲的指挥官:“你永远在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以后才知道后悔!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他早晚会知道真相?他是你最亲密的人,有权要求最早得知你的困境。难道你要我把他带到你的墓碑前,给他讲一个关于爱和责任的故事么?那才是真正的残忍,江扬。”
“所谓知道做不到,就是说我这种人了。”江扬清淡地笑起来,“我后悔没有让他娶了那个情报处的小中尉了,他应该有温柔的妻子和睦的家庭,过节的时候牵着两只蓝色的小毛团到家里做客。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亦涵,我可以坦然地给自己挑墓碑,但是给他,我做不到。”
程亦涵似乎是拍了拍江扬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
隔了片刻,江扬接着说:“我不会让他死的。”声音非常轻但非常坚决,然后苏朝宇听到朗朗的靴声,江扬拉开玻璃门回到他的床边,苏朝宇赶紧佯装熟睡,他的指挥官俯下身子,蹭蹭鬓边,温柔地说:“我的朝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生死相随。”
这誓言,早就开始实施了。
隔了几天,程亦涵和安敏一起来送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示江扬不能再减少睡眠,因为那一对黑眼圈几乎快有了舞台妆的效果。江扬以一种扭转着脊柱的姿势侧座在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