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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之二 朝朝暮暮醉雨倾城-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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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扬知道,自己心里对于太过精明又感情太过内敛的父亲始终是难以产生亲近之心,此时这些柔软的话,则比任何严厉的指责和命令更让他紧张。
    江翰韬也并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他心里隐隐期待儿子任何情绪的波动,就算不被这些柔软的话语所打动,至少他应该冷笑,或者指责,指责一个亲手签署命令,让亲生儿子去送死的父亲没必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但江扬仅仅是垂下眼睛,礼节性的说“是”。幸好不是“是,长官”,江翰韬安慰着自己,却也无法说出准备好的言辞,只能沉沉地叹了口气。玻璃浴室里面,只在餐桌上有一盏羊皮纸的手工吊灯,浓浓的橙红光芒在水雾弥漫的空间里显得非常温暖,曾经以为永远失去、只有在梦里才能重见的儿子就坐在餐桌的对面,父子之间相距不足一米,可这短短一米却隔着永远无法弥补的十几年。
    江扬也并不习惯这样的谈话方式,但他并不像父亲那样烦恼着,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略显冷漠的父子关系,而且不认为有任何改变的可能,他很有耐心,静静等着。
    如果不是女老板盈盈地走进来送浴衣和沐浴用品,大概父子俩会像是武侠小说里对战的绝世高手那样,僵持对峙到精疲力竭。江元帅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他在女老板出去以后,从从容容地拉开高领开衫的拉链,脱了衣服,钻进水里去了,并且招呼江扬:“江扬,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温泉能放松身心,让人更坦诚。”
    江扬从未有过跟父亲共浴的经历,十七岁做勤务兵的时候,他习惯了站在浴室外间的按摩台旁边,跟裹着浴衣出来的父亲汇报工作。他皱眉想了片刻,也脱了衣服,却不下水,而是直接穿上了准备好的浴衣,捧了毛巾过来,挺拔站在池边,像个勤务兵一样,垂下眼睛:“请您指示。”
    江元帅靠坐在水池中,他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几枚池底的鹅卵石,几乎要把它们捏碎一样,他真想跳起来,狠狠地把面前的儿子揍一顿,却极力压抑着。隔着朦胧的水汽望过去,有跟自己一样琥珀色头发和眸子的年轻人就像是年轻时的自己,固执,倔强,在阳光灿烂的微笑后面,藏着刻骨的悲伤和孤独。
    “我知道,签署海神殿任务命令的那一刻,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儿子。”江元帅缓缓松开手,平静地陈述,“那是一种最彻底的背叛和伤害,我知道。那时候你肯回来,肯带上称谓,跟我说一声再见,我很感激。”
    江扬看不清父亲隐在白雾里的表情,只觉得四壁的黑暗都慢慢拥进了这间奢华冰冷的房间,他仍然垂着头,微微一笑:“不,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活着回来了,所以,您不必再放在心上。”
    江元帅凝视着水雾中那个朦胧的白色身影,叹了口气,说:“如果没有后来的奇迹,如果那真是诀别……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那就是最后的温暖回忆。儿子,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的心已经被我伤透了,是不是?”
    江扬默然,然后轻轻地说:“于公于私,我都非常尊敬您。”
    江元帅惨然一笑,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自己沈到池底,半晌才钻出水面,池边的江扬仍然站在那里,挺拔如同标枪。
    “好,我再问一句,如果可以选择,你要的是今天的生活么?”
    “是。”江扬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没有选择过去的一切,也许我不会遇到苏朝宇。浮生半日的快活,已能赚众生活上百年,何况是那样执着不悔的,生死相随。”
    (5)
    “我不是为你们的爱情来跟你吵架的,江扬!”江元帅提高了声音,但要表达的却不是愤怒,而是无可奈何,“尽管我无法接受那样一种在我看来过于荒唐的爱!”
    江扬不知道自己是否把嘲讽的神情写在了脸上,他只是微微一笑,欠身恭谨说:“对不起。”然后他想了想:“如果下次再有阿波罗阿西娜之类的组织出现,我仍然会尽我的职责,只是,苏朝宇太年轻也太单纯,请您不要给他追随我的荣幸,我就会很感激了。”这几句话说得平静恭谨,江元帅知道,这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示弱和请求,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却绝不是一个儿子的方式。温暖的水流环绕中,他忽然清晰地接收到了儿子那种深入骨髓的自我放逐──江扬也许并没有否定父亲,他否定的是身为儿子的自己。
    江元帅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好,我尽力。”江扬不再说话,只是用优雅的欠身来表达谢意。
    又是半晌令人尴尬的沉默,江元帅再次缓缓开口,他侧头,静静看着那边玻璃反光中儿子模糊的影子,仿佛是那些噩梦般的日子里,常常出现在梦里梦外的幻觉。他说:“我以为你走了的那段日子,曾经翻看过你的房间。看了很多东西,希望你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亦涵甚至已经把我基地官舍里的私人物品都检视、分类、登记过,高级军官的遗物都需要经过这些手续,我很清楚。”江扬平静地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似的。
    才25岁的年轻人几乎是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死亡,想到那时候送到首都来的、江扬亲手撰写的墓志铭和亲自挑选的墓碑样式图,江元帅心里狠狠一疼,隔了片刻才说:“我才知道,元帅和首相的儿子,少年的时候会因为常常饿肚子而不得不在床头抽屉里放一罐子糖,会因为诡异的柔术姿势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连喝口水都是一种奢望。”
    “您不必在意,习惯了就会觉得没有什么。”江扬笑得云淡风轻,“如果睡不着,只是因为不够累。如果不是习惯了只靠少量的食水维持最好的体力,我也许不可能活着从海神殿出来,真的。我记得十一岁那年春节,王宫里举办通宵晚会,到半夜的时候王后赶我们这些小孩子去客房睡,我并没有比在家里睡得好。”
    江元帅猛地坐直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那不是你那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安稳觉,你会记到现在么?”
    江扬退了半步,侧头躲闪着父亲灼人的目光,低声说:“我现在睡得很好,请您放心。”
    江元帅身子软下去,他靠着温暖的池壁,疲惫地摆了摆手:“我欠你一个永远不可能重来的童年和少年,任何的歉意都无济于事,我只想知道,要怎么才能补偿你。江扬,你怎么会喜欢电影的?”
    “如果您指的是我的电影电视制作硕士学位的话,您不必介意,那只是因为好奇。我必须在您选定的范围内读一个学位,我选了数学,另一个可以由着我的兴趣,可是那时候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安安稳稳的睡觉。那时候我还小,却也知道,那是唯一任性的机会,所以我想,读艺术吧,轻松一下,学着浪漫。我不会画画,钢琴只会弹用来卖弄的三十个小节,所以,我就去学电影导演了,一年读别人三年的课程,也不觉得辛苦,然后渐渐知道,生命中原来不必总是那样的精确和严肃,原来生活是那么美妙的事情。”江扬说着微微一笑,光洁如镜的玻璃墙上他看见自己被缩小了的影子,仿佛还是十五岁的少年,扛着沉重的摄影设备,透过镜头,用另一种角度另一种心情看这个朝夕相处的世界,夸张变形的广角,细致入微的长焦,五颜六色的滤镜,那些戏剧化的悲欢离合,一一上演。
    “我看了你的毕业作品,看了你读书那两年前后所有的学生的作品,我在那里面发现了客串演员的你,会说话,会笑的少年的你。”江元帅笑起来,“儿子,你真让我惊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种状态的你,自信,骄傲,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天真,会在头上围一块白毛巾,唱山歌说方言地追求女孩子。”
    这不是一个适合回忆的场合,江扬想着,他想大喊一声“解散”,让那些少年的自己远远跑开,让那些曾经有过的梦和憧憬不要再来干扰他的心境,但他心里很清楚,那短短的一年多是他这辈子最自由和快乐的日子,那里面承载的是他全部关于青春的幻想,他永远也无法忘怀。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江元帅敛去笑容,微声叹息,“逼你放下那一切,入伍从军,一定很难为你。”
    “没有什么。”江扬淡淡一笑,“能预知最坏的结果,会更珍惜手里拥有的,心里经历过的一切。何况,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想我很适合军营。”
    江元帅努力回忆,他恍惚间记得,十六岁的江扬住在影视基地里,每周打电话回家寥寥数语都带着一种年轻人才有的兴奋,他凭借优异到近乎无可反驳的剧本让所在团队得到了当年首都大学生电影节的最佳影片,甚至单人提名专业的新人导演奖。仅仅提名而已,江家不希望给娱乐版增加任何有深远影响的头条,更不真的想让儿子成为布津帝国的第N代导演领军人物──以低调为名,江扬被禁止参加任何一个领奖仪式。他沉默地服从了命令,回家的日子常常整天躲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后来被命令12月份入伍的时候,那张还嫌稚气的脸上仿佛露出了很失望的神情,他当时说了什么?江元帅冥思苦想,儿子说:“是,都听您的安排。”儿子转身回房,他的卧室整夜灯火通明,第二天纸篓里全是撕碎的手稿。很多年后翻阅他当年的笔记,江元帅才知道,当时的江扬已经拿到了一笔新锐导演扶持金,带着得力的团队,他生命中的第一部长片几乎马上开机。
    三天后,十六岁的儿子带着几件简单的衣物离开家,成为海军陆战队中最年轻的士兵。
    然后,这么多年,匆匆走过,儿子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完成了旁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事业,父亲的却清楚的看到,那些属于青春的光芒已经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渐渐淡去,留下的是远远超出他年龄的成熟和睿智。
    江元帅觉得难过,也觉得难受,几十年来士兵们心目中的他是威严而又和蔼的,虽然性格沈静寡言,但仍然是极懂人心思,也极擅谈判谋略之术,他带出来的兵有不少后来都成为了帝国的栋梁。每一个人都真心实意地敬他爱他,这一辈子,大概江扬是江翰韬元帅最成功也最失败的作品,那双洞悉世事的鹰般眼睛唯一看不透的,大概也只有自己儿子的心思了,正应了那句“关心则乱”的老话。
    江元帅揉揉眉头,打起精神,跳过郁闷而感伤的话题,故作轻松地说:“儿子,仰着头跟你说话,我觉得挺累的,下来吧,你不冷么?”
    窗外呼啸的风吹动树林,隔着厚厚的玻璃仍然能听见沙沙的声音,江扬身上加热过的浴衣几乎已经凉透了,估计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以后,天空渐渐的被紫罗兰色的浓云覆盖,已经看不见那一弯新月了。
    “是。”江扬回答,他放下毛巾,脱了浴衣,在距离江元帅两臂以外的地方下水,然后停留在一臂开外的距离,半靠着池壁,找了另一处供人休憩的弧度坐下,一言不发。
    江元帅被这种诡异的沉默和刻意拉开的距离震了一下,他知道无论如何歉疚如何悲伤的思索过,要好好补偿儿子,自己终究是无法放下父亲和元帅的双重架子,去向儿子道歉,并且说一些柔软而且抒情的话,或许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接受。所有帝国最雷厉风行的元帅能做的只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勃然大怒的冲动,合上眼皮,伸手扯过一块毛巾,随意擦洗着平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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