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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受很陌生。那些年和师父待在海边,常常把家里能吃的都吃光之后才去松林采松果,所以隔段时间就要体验一次食不果腹,哪来厌食一说?可此时此刻,闻着满屋子蔬菜的香气,却反而觉得心里堵塞。这更奇妙了。师父常说我心里空得怕要落灰尘,何来挂牵堵塞呢?
灶膛里的枯木烧尽了。沸水渐渐安静下来。我决定去外面转一转。
风还在吹,时大时小。大的时候,像能把天上的浓云吹散一般,小的时候只是牵牵衣角。
我绕着泉水走。还记得刚来的时候,走满一圈刚好三十六步,现在只三十四步就兜了一转。再走一圈,还是三十四步。我提着灯笼去草坪上,想问候一下早已不在的爷爷。
那凸起的草包之上,开着一朵硕大的花,颜色看不准,只觉得深沉浓重。层层叠叠的花瓣紧密地簇拥在一起,生长在一根细长的梗子上,在风中摇曳。
风又大起来,吹得我眯起眼睛,把灯笼藏在身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那花的梗子已然断了,折下的花朵凄然躺在地上,有掉下的花瓣被风带走。我忽然觉得好冷,从心里升起的凉意,于是折回屋子里,把那件早就收起来的虎皮穿戴上。
拿捏不准究竟过了多久。但我心里觉得像是过去了一整天那么漫长。可是,我又一点儿也不饿。
既然心中放不下,不如去找找他们吧。
于是,我穿过草地,走上黑土辽原。然而,到处都是黑暗一片,哪边也看不到一丝特别的迹象。索性就趁着风大顺随着走了一段。那风抵在我身后,像一只大手推着我向前。
“白云犬!”
“小白!”
“小云!”
我甚至“汪”了一声,可连个回音都没收到。
我不常到黑土辽原上来,不想自己没找到他们却反把自己又弄丢了。可是,每当我想折回去的时候,身后的风力就会明显增强,吹着我的身体,也影响了我的意志,让我半推半就着继续前行。
终于,灯笼里的松油快见了底。而我的前方又出现一道上坡。我本已经决定回去,才刚转过身,却忽地听到一阵急促浓重的喘息。
那喘息似从坡上面传来的,听不真切,也有可能仅仅是风声里的错觉。但随即,又听到走动的声响。
就再爬上这个坡吧,如果还找不到,就真的返回去!这么想着,我便往坡上走,那坡能有三个我高,半堆着的坡度,还顺着强风,没费几下就蹬了上去。强风把那块“王”字皮吹得盖在我头顶上,险些遮住眼睛,我轻轻动了动,手却霎时僵住——我看见一只野狼!
那野狼亦瞪着我,而在它的前爪下,是躺着的魔昂,他似乎昏迷着。
野狼的舌头外露着,它轻轻把爪子从魔昂胸口上撤下来,警觉地盯着我。
我没敢动。
野狼似乎看出了我的怯意,就试探着向我迈出一步,朝我作势一伸头,虽然距离我十来步,但我仍不自禁后仰了一下,头上的虎皮轻轻飘起又盖下——我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虎皮,于是,我弓下腰,把灯笼放到一边,双手贴在了地上,以四肢着地的姿势回瞪那野狼——它竟然也受到威胁退回去一步,只是眼神里有些迷惑。
我想趁胜追击,也往前一步吓吓它,结果腿长臂短又缺乏经验,我不但顺拐了还险些摔倒,这叫野狼更加迷惑了。
不行!不能再给它时间!况且那狼的体型尚小,我决定搏一搏。我继续向前,协调着腿脚,熟悉着四肢着地的感觉,在距离它六七步远的时候,我作势要扑过去,那狼果真掉头跑开几步,但仍然在十几步外徘徊,不时去看魔昂的身体。
怎么办?我刚才那作势一扑,已然意识到自己的斤两,如果真扑过去,只能叫野狼以为我是只病虎。
我只能继续一步一步地挪,终于来到魔昂近旁,抬起一只手摸到他的口鼻,希望能弄醒他,还使劲揉了揉。
野狼看着我的行为,以为我抢了它的猎物,露出尖牙,又朝我一探。
“醒一醒!”
我的叫声足以让我彻底败露,野狼立刻贴了过来,虽然保持着警惕,但它显然觉得应该与我较量一下试试,而魔昂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我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继续叫。
“醒一醒!”
“魔昂!”
“明昂!”
“哥!”
“汪!”
刚才那一声“汪”,是我发出的么?我可能有些恍惚了。
“汪!”
一团白影忽的从我身边跃过去,稳稳落到野狼面前,旋即就扑上去,这连贯的气势吓得野狼毫无迟疑掉头就跑。我一边继续揉搓着魔昂的口鼻,一边紧张地看着白云犬追着野狼跑进黑暗中,瞬时就没了踪影。
不知道白云犬怎么样了?已经听不到它的叫声,灯笼偏偏又灭掉了。我的心里只能一次想一件事,有那么瞬间,我几乎忘了手下还有魔昂,直到听见一声“咳——”
“啊,你醒了?”
“小央?”
“……刚才有只野狼,被白云犬追跑了。”正说着,就听见白云犬的蹄子啪嗒啪嗒跑回来的声响,然后停在近前。此时周遭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还能感受到魔昂抓着我的手,然后他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没事。”魔昂淡淡地说,与刚才叫我“小央”时的飘忽声音已经截然不同。“我们回去吧。”
“好。”
他顶着风迈了一步,我跟上,他松开了握着我的手。
白云犬蹬蹬蹬跑到我们前面带路,刚欢快地跑出几步,就“嗷”的怪叫一声。魔昂的手立刻警觉地靠过来。我也以为是那只野狼又跑回来了,旋即才意识到是白云犬踩到了灯笼,八成是小蹄子踩到那还热着的灯台上了。肯定是,因为我听到白云犬在抖着自己的小蹄子。
避免它把灯笼彻底弄烂,我紧走几步摸索着找到灯笼柄。轻轻吹口气,灯台上还亮起几点火星。
回去逆着风,走起来费力许多,来时不觉竟已经离开泉边恁般远了。终于走回茅草屋时,肚子已然饿得发疼。
掀开锅,已经稀巴烂的蔬菜却散发出销魂的香气,要出来成了蔬菜泥。
吃饱之后,真希望立刻倒在灶房的土屋地上睡一觉。但还是磨蹭着挪到床上去。魔昂也躺了下来,和我并着肩。刚开始我还有些在意,但后来就泛起困来,隐约间听到魔昂说他是去风口了,结果又被吹了回来,可能撞到哪里昏了过去,被那只寻仇的小野狼逮到了机会……
正睡到稀里糊涂的时候,感觉有只大手在推自己。被推了好几下,我才确定不是梦。
“醒了吗?”魔昂的声音。
“嗯?”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旋即又听到另一个咳嗽声,却不是魔昂的,我才算清醒了一些。那个声音说:“打搅啦,我叫双火。”
“双火说魔人城里出事了,我要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我随口问出来,头脑尚空白着。
那个叫双火的说话很利索,跟我解释道:“异恋的魔人们和王子那边起了冲突。他们想趁着黑夜把王子干掉,但恐怕会反被消灭。公主正在调停,让我来叫魔昂回去帮忙。”
双火的口齿很清晰,抑扬得当,但我就是没听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昂已经站到了地上,“我就先回去了,事情平息之后再来接你。”
然后,他们在黑暗中开门又关门,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听不到了。
我又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终究不踏实醒了过来,确定这一方天地又只剩下白云犬和我自己了。
日子,归于平静。黑暗,依旧持续。
白云犬重新回归了“休眠”的状态。它是个小孩子,喜欢追着有活力的大哥哥玩。现在大哥哥走了,它又提不起兴趣。
只是偶尔的,它可能是睡惊了,毛毛愣愣从床上跳下来,叫着跑出去,又叫着跑回来。每当这时,我还以为在它身后就是魔昂呢,然而却没有。
这段黑暗不知还要持续多久。魔昂来之前,我以为睡一睡终也就过去了,然而自从魔昂走之后,我却发现日子无聊到我都有些难以忍受。
每天饿了到后园就能摘到新鲜的菜,困了就能躺在舒服的床上,时时刻刻能听到白云犬轻轻的呼噜声,明明悠闲舒适的日子,怎么会无聊呢?
偶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说:除非什么也没经历过,否则越安静的时候,杂念反是越多。
☆、十一念
自从魔昂和白云犬惹了风口,那阵南风就持续着强烈了一阵,但过后又渐渐归于平息。
我想起爷爷教自己的方法,便常常站在黑暗的泉水边,平心静气捂上耳朵,感受着那微乎其微的风力,结果它每次都没多少起色。
就在我以为这阵南风恐怕再也撼动不得头上的黑云时,我听到了硕鼠的声音,它又开始叫卖自己的眼睛,看来它也有些绝望了。
我把天黑的事情解释给硕鼠听。结果它这次的“疑心病”严重了不怎么相信我。我便把灯笼点上照给它看,它才松口气。
“可是。”硕鼠还是有些紧张,“我总觉得自己的眼睛要保不住。我记得以前有谁说过要拿走它们。”
“谁说过?他为什么想要你的眼睛?”
“因为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
“嗯……我也记不清了,要么你让我住你这里好吗,等天亮我就搬回洞里,好不好?”
于是,硕鼠住进了爷爷的茅草屋。它说它不习惯睡床,于是在屋地上挖了一个洞,一直连通到我的房间里,它说一不小心挖多了。
有一次,白云犬睡着睡着就从床上骨碌到洞里去了,我把洞口挖宽了一点儿才能钻进去,结果那洞里面不知何时又被硕鼠拓展了,有着通达的网络,与硕鼠此前的通道都连到了一起。
我拎着湿淋淋的白云犬打算爬出去,因为这洞底都渗着水,快成了地下河。但硕鼠跟我说,外面可能就要变天了,让我不如在洞底避着。
“变天?真的要刮风了么?”我怎么一点儿迹象也没发现,但想着硕鼠在此地住了这般久的时光,肯定是经验丰富的错不了,结果我在洞里等了好久,也没发觉到外面有何动静,后来枕着白云犬直接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觉洞里的水位上涨许多,快把洞灌满了,白云犬正四处飘着。
“外面下大雨啦。”硕鼠跟我说,“但没刮风。”
隐隐约约有光线透进来。我淌着水从我房间的洞口爬上来,走到外面去看,发现天上那块浓重的黑云正变成安静的雨水落下来,云层逐渐变薄,已经有好几处透出了天空本来的底色。
硕鼠已经站在了我的旁边,抬着毛茸茸的脑袋望着天,自言自语说:“有时刮风,有时下雨,我也搞不清。”
想来它是说这阵黑夜结束的方式,有时云是被风吹走,有时则化作泼洒的大雨。
天空压抑的厚云早已变成了一层单薄的云膜,而云膜上方,是红彤彤的太阳,正是一个大上午呢。阳光铺盖在云膜上,扩散着七彩斑斓的色带,仿佛整个天空都布满了彩虹。
我在仙人国住了一百年,看过的所有彩虹拼凑到一起也不及这片天上的多呢。
然而,雨势安静却疾猛,瞬时片刻,天上的云膜就消失不见了,只剩漫天洁净的阳光铺洒下来。
这场雨下得可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