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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有没有见过一匹马?我们的男孩对着一个瓜田里的老头问。
马?见过,五十多年前,日本兵在这儿跟新四军的游击队打仗,出动了几百名骑兵,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你知道吗,特别滑稽。
不是,老爷爷,我是说今天。
没错啊,千真万确,是我亲眼看见的,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你知道吗,特别滑稽。真的,不骗你,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
小男孩失望地离开了老头。
老头却还在自顾自地说,千真万确,是我亲眼看见的,那些马啊,又高又大,骑马的日本人却又矮又小,特别地滑稽。他还在不断地重复着,也许已经重复了五十多年。
小白马。男孩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叫着小白马,他已经走了整整几个钟头了。男孩又累又饿,就在一望无际的瓜田里摘了几个西瓜吃,谈红色的瓜瓤,还没有熟透,男孩顾不上了,直往嘴里塞。忽然,起风了,从海那边过来的,夹杂着一股太平洋中央的气味,他明白这不是一般的海风。男孩看了看天空,密布的乌云从东南方向过来,然后他见到远方的公路上从市区方向开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和面包车。
小白马,男孩不安地站了起来。
喂,你瞧,那是什么东西。
一匹马。天哪,这地方怎么会有一匹马。
老板,我们马戏团里有熊有狗有猴子,就是没有马,我看,我们把它给——
就你小子鬼主意多。快,把套熊的绳子拿来。当心,它来了,好,给我套。妈的,你怎么这么笨,快,别让它跑了,你们把它给四面包围了。好,这回看你这匹畜牲往哪儿逃。再给我套啊,你他妈的手脚怎么这么慢,当心我炒你鱿鱼。
哎呦!疼死我了。老板,这畜牲踢我,
他妈的,你太没用了,踢死活该。
一齐上啊,这畜牲是吃草的,不会咬人。
喂,你干什么?不能用刀子,我要活的,不要死的。
逮住喽!
好!你小子真他妈有本事,今晚上我请客,花中花夜总会。
老板,今晚上我要最好的姑娘。
你他妈的想的美。来,把给猪吃的泔脚钵头搬来,我的马,快吃,吃了就有力气表演了。
老板,它不吃。
妈的,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大饭店里送来的泔脚啊,那里的客人吃东西从来吃不干净,倒进泔脚的可全是山珍海味啊。我们想吃都吃不到呢。这畜牲真是不识抬举。一定要教训教训它,老五,你是内蒙古人,一定会骑马,这畜牲就交给你了。
老板,我在老家是种地的,连驴都没骑过,我只会驯狗熊,骑马不行。
放屁!你不骑立刻就给我滚蛋,一个月500元的工资人家抢着做呢,你就当作是驯狗熊,把你的鞭子拿出来啊,给我抽,这畜牲别看它长得小,可野呢。
哎!帮我数数,一鞭,两鞭,三鞭,四鞭。
你他妈的怎么停了,给我继续抽啊。
老板,这不是狗熊,狗熊皮厚,这小马那么瘦,我怕它受不了。
滚!你给我滚出我的马戏团。我看是它受不了,还是你受不了。
别,老板,我给你跪下来了,别赶我走,我要是一走,非饿死不可。我抽,我往死里抽它。五鞭、六鞭、七鞭。。。。。。数到哪儿了?
忘了,从头再数。
老板,已经抽了它五六十鞭了。身上全是血,您看,都倒在地上了,我看它不行了。
妈的,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啊。
老板,这可是你让我干的。
他妈的你还敢给我顶嘴。去你妈的。
哎呦,你怎么打我耳光啊。
打的就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马还能给我赚钱呢,你呢,在我眼里,你连狗熊连猴子都不如。走吧,走吧,这匹畜牲看来也没有用了,他妈的算我倒霉,白忙活了,让它躺这儿自生自灭吧。妈的,下雨了,快给我开车。
男孩不知走了多远,突然下起了雨,先是毛毛雨,后来就越下越大,八月的大风也从海边一股脑地吹来,让他单薄的身体随时都有被吹倒的可能。
他躲到了一个桥洞下避雨。桥洞下还躺着一个少年,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很脏的短裤,头发又长又乱,身上全是泥,嘴里叼着一根烟。
喂,这里是我的地盘,给我滚。
对不起,请问你见过一匹马吗?
你昏头了,如果你说要自行车,我还可以帮你。
是一匹小白马,大概有大人这么高吧。
我没有马,只有自行车,全是我从上海弄来的,大部分是八成新的,只不过车锁全给我撬坏了,你也知道,我这种车是不可能有牌照的。怎么样,是你家大人要吧,三十元一辆,男式二十八吋的,够便宜了吧。
我不要自行车,我要我的马。
白痴,我看你也是流浪汉吧。我是河南人,你呢?
我是本地人。我在找我的马。
妈的,盲流收容所的人来了,快跑吧。
赤膊少年飞快地跑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男孩面前。
小孩,你是哪儿的人,在桥洞下干什么?
我在找我的马。
我看你是个盲流吧,走,跟我们去收容所。
你能帮我找到小白马吗?
什么马不马的,先跟我们走。
我们的男孩跟着他们来到了一辆汽车前面,发现车里面有许多衣衫不整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男孩叫了起来,你们骗人。然后他一把推开了一个人,然后向旁边的芦苇荡里钻去,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在另一段海堤上,一队女民兵披着雨衣正在巡逻。
队长,你的对象真不要你了。
他嫌我脸黑。
真没良心,我们每天守在海边,脸不晒黑才怪呢。
好了,别瞎说了,今天晚上有台风要来,当心点。
队长,你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提高警惕,我们去看看。
怎么是匹马,混身是伤,全是血,是鞭子抽的,一定是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真可怜。快,把我们的药箱拿来,好的,给它敷上点药,用绷带给它伤口绑上。当心,它疼着呢。好,轻点,它在发抖,马戏团的人也太狠了。
对,男人全不是好东西。
它眼睛睁开来了,它在流眼泪,就象人一样,看得我也要流眼泪了。快,水壶,给它喝点水。
它全身都是白色的,要不是受伤,它该多漂亮啊。
怎么,想你的白马王子了?
别乱说话,注意影响,看,它可真能忍啊,好了,它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它又能走了。
在男孩的父亲看守的海堤上,来了一群人,他们是坐着汽车从市区来的,一个大胖子站在当中,后面有个年轻人给他撑着伞。胖子的脸此刻不怒自威,他整理了一下一尘不染的衬衫,然后高声地对四周满身泥水的人们说——你们瞧瞧,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大堤上,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怎么向上级领导和全市人民交代啊?简直就是饭桶!把这个看守大堤的人的名字记下来,扣他一个月的工资,留职查看,以敬效尤。
领导,那我们再到前面一段大堤去看看?
说话的年轻人突然看到另一个领导向他使劲地挤了挤眼睛,一付非常滑稽的样子,年轻人还是没明白,于是那人急了,忙说——前面那段大堤就不必了吧,那么大的风雨,领导也辛苦了,先去饭店里吃顿便饭。至于前面,是一队女民兵,绝对没有问题的,要不,我们用望远镜看看,也一样吗。
说着,他把一架有着长长的镜头的高倍望远镜安在了胖子领导的跟前,胖子领导顺势把眼睛贴了上去,对准了几千米开外的海堤。
那是什么?在那队女民兵边上,还有一个东西。我看是条大狼狗,白色的狼狗,非常罕见,比人还大。来,你来看看。
天哪,前面大堤上是什么东西啊,虽然,有着四条长长的腿,白色的皮毛,特别是长长的脖子,还有蹄子,看上去象马———不过。。。。。。不过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一条大狼狗,领导到底是领导,眼力就是比我们一般人强。
那当然,我年轻的时候,在部队里养过警犬呢。现在我的家里,还养着一大一小两条狗,全是白色的,漂亮极了。狗这东西,是人类的好伙伴啊,你们用狼狗来看大堤,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我很欣赏,回去以后一定要向上级领导报告,要表扬你们,而且还要推广这种办法。
领导,那我们该走了吧,酒席早就准备好了,别凉了。
好吧,走。
当他们坐上汽车远去之后,一个流浪汉从草地里爬了出来,在小屋外的屋檐下,他哆哆唆唆地找了一个看不到角落,蜷缩着身体,在凄风苦雨里躺了下来。
台风来了。
海边的小屋就象是一艘小舢板,在海风中颠簸。那些从太平洋的心脏长途跋涉几万公里的风象一个喜怒无常的小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把人间的一切盆盆罐罐,都要砸得稀烂。男孩把窗和门都关紧了,自己做了饭菜,吃完后就趴在紧闭的窗前看着大海。台风之夜没有月光,外面的大海一团漆黑,只有高高地溅到大堤上的白色浪头可以看到。雨点也不断敲打着窗玻璃,连同外面波涛汹涌的怒吼,让整个小屋震得发抖。
小屋里的值班电话响了,是父亲从市区打来的。
儿子,你还好吗?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今天晚上要小心啊。
父亲的电话挂了以后,男孩就趴在窗台前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匹小白马,在草地里吃草,然后向汹涌的大海奔去。
敲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男孩惊醒了。他打开了门,连同一阵风雨,这个故事里的小白马冲了进来,它看不清,一下子把男孩撞倒在地。男孩看见小白马,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它。他关了门,让小白马弯下腿躺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它伤口上的绷带。
是谁打了你?
男孩又哭了。
台风刮了一整夜。
几天以后,台风终于过去了。
小白马,你从哪儿来。是从海里来的吗?你的伤口好的很快,我给你把绷带解掉好不好?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乱跑。我的妈妈在大海里,你从海里来,你是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我不能没有你。
小白马对男孩点了点头。男孩拿了一把妈妈活着的时候用过的木梳给小白马梳理鬃毛,它白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反射出白云一般的光泽,就象妈妈的皮肤。男孩紧紧地抱着它的脖子,对着它耳朵说,我去打水,一会儿就回来,千万别走开。
兄弟,你是哪的人啊。
安徽人。
家乡又发水灾了?到上海来讨生活是不是?
对,一直没找到事做,钱都花光了,饿了好几天,看来只能讨饭了。
别丧气,眼前就有现成的食物。看到那匹马了吧,从台风刮好以后,我已经饿着肚子观察了好几天了,你有多少天没吃过新鲜肉了?
半个月了吧。
我过去在内蒙古流浪的时候,我们一大群人饿了许多天,一起逮了一匹走失了的马,然后我们把马宰掉吃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