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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弥加的父亲。
“伯父!”他跑上去。男人惊喜地看着凯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凯依,你来得正好,你帮我把弥加叫下来吧。”
“你可以打他的手机叫他下来啊!”
“他的手机一直占线,我打不通。”
奇怪……通常印务公司的电话都是速战速决,没有打这么久的。带着点不安,凯依转身冲上了弥加的宿舍楼。刚冲到门口,弥加拉开门冲出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凯依?报歉,我要出去,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弥加拔脚就跑,凯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告诉他,他父亲来了。弥加已经冲到楼梯口,凯依大惊叫道:“弥加,等等!”弥加挥了一下手臂,消失在楼梯口。凯依探头往屋里看,看见弥加的手机搁在桌上,他从来手机都不离身的,出了什么事情?他拿起手机,发现关机了。刚才伯父打的时候还在占线,他一定是刚刚关机!
开机一查,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是是学校的电话范围,是哪个学生给他打的电话呢?凯依想起了丹佛,会是他吗?为什么弥加会这么着急地跑出去呢?
手机响了,凯依接起来。
“喂,伯父吗?我是凯依。弥加他有事出去了,手机没带。您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挂了手机,正想离开,一个男生跑到门口叫道:“弥加,弥加在不在?”
“他不在,有什么事情?”凯依问。
“他没有交期末画,导师叫我来催他。说是今天早上交的,他到现在都没有交。”
“哦,我知道了。”凯依伸手从枕下拿出画薄,翻开,意外地看到一张淡彩的水彩画,那微笑的脸庞充满了阳光的灿烂和温柔,“原来他还是画完了嘛。”
他将画递给那男生,笑嘻嘻道:“这就是他的期末画,我想他大概是忘记了。拿去吧!”
六 黑暗
弥加,我是丹佛。
我今天晚上7点的飞机到维也纳去,跟导师一起去做为期两个月的音乐巡回表演。不是我去表演,但是我会有机会与著名钢琴师同台演出。
是吗?那恭喜你了。
弥加,7点之前,你能到机场来吗?算是送我。
……报歉。
如果我获得了音乐大师的欣赏,也许我会留在那边深造。最后一面,给你个机会,不来的话,我们就没机会再见了哦。
……
弥加,我们,至少可以做朋友吧!
弥加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见不到吗?是的,丹佛有着可以翱翔的双翼,而他没有!
为什么不敢去见他?正像他所说的,至少我们是朋友,丹佛都可以既往不究,他又为何拘泥于旁人的言语?
这些天来,他究竟在逃避什么?是丹佛,还是自己?
电话没有挂断,保持着沉默。为什么丹佛不挂断电话?他没理由会在乎一个根本不是朋友的人!但是弥加知道他在乎,知道自己也同样的在乎!
丹佛能够理解他的画,尊重他的画,而他也理解他的音乐,欣赏他的演奏。他们至少是知己!
弥加心中苦闷难平,他对丹佛,早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戏弄之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被丹佛吸引,他想画他,也想融入他。从丹佛身上流露出的阳光,他一直在渴望着!
他只想逃避,自己被吸引而产生的惶恐啊!丹佛不知道,未来对他们而言是黑暗的,是难以抗拒的。
心中突然有阳光射入,弥加无法控制心中那份渴望,他是个人,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一切,在最在乎的珍宝即将远离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觉得恐慌,怎么可能不觉得失落?
他不想失去,哪怕只能见最后的一面!
夜色慢慢地降临,弥加却遇上了塞车。他的心不听指挥地抽紧,狂跳,他焦急、惊慌,他不会连丹佛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吧!
强森老师看了手表一眼。
“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必须进检票口了。”
丹佛沉默。弥加说了他要赶来,他要等他,因为这一别,至少是两个月。希望在遥远的地方还能够有个可以怀念的人,这并不算吝啬吧。紧紧地握着手,丹佛感觉到空气的凝窒,时间不多了,他究竟在想什么?是见一个朋友,亦或是自己的情人?他应该怎么做?等下去,还是打个电话告诉他他已经登机了?
几乎是茫然。
强森再度推了他一下。
“丹佛,马上就要登机了,有什么事赶紧去做。你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丹佛早己经跟家里联系过了。但是强森一说,他却站起身来。
“我出去十分钟,回来就登机。”
“十分钟?算了,你一定要准时回来!”
丹佛匆匆地跑出了候机室。
来到露天里,一辆辆的车停泊着,但是看不见他希望见到的身影。有人在窃窃私语,丹佛听到了他最不希望的消息。目前正在塞车!
弥加来不了了吗?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还有五分钟,需要再等下去吗?
丹佛这么想着,脚却无法动弹。他本能地想等弥加的到来,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匆匆,匆匆。
飞快地奔跑。
十分钟,用脚去追!
丹佛就站在那里,弥加的脚加快了节奏。
好累,但是也好,让人忽略掉周遭的一切。
丹佛惊喜地伸出双臂,这一刻,他们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人,完全忘记需要去注意周围人的目光。
弥加抓住了丹佛的袖子,下一刻,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沉默,这个时候他们都无法说出只言片语。弥加的手臂穿过丹佛的腋下,紧紧地扣紧了丹佛挺拔的背脊。这是,他用心去刻画的人啊!
丹佛紧紧搂着弥加的肩。或许这就是灵犀。他们不需要去思考,不需要去理解,他们只是想像这样紧紧相贴!
弥加抬起头,近在咫尺的,是丹佛含笑的双眼和他厚实而性感的双唇。轻微的呼吸吸引着他们慢慢地靠近,让温暖传递到心底。
他们接吻了。
自然而不可思议的甜美,让人沉醉。
几乎在众人惊奇的围观下,他们的吻由温柔吸吮而转疯狂地啃咬。弥加忍不住用力给了丹佛一拳。
“干嘛打我?”丹佛有些吃惊。
弥加松手背过身,他无法忘怀这种本能的吸引所留下的芬芳和心摇悸动,也知道自己无可自拔地陷入了感情的陷井。之前的担忧恐惧,在此时已经无所在乎,既然已经爱上,又何必否认呢?
至于爱上的后果,那已经无法逃避。
“丹佛!”
丹佛惊吓地转身,看见强森教授站在他的背后,那脸色,似乎有一丝不寻常。糟糕,他不会看见刚才的一幕了吧!虽然刚才的情景周围的人都看见了,但是……丹佛不愿意被强森撞破。
“时间不多了,快跟我登机!”强森的口气明显有些不稳,但是丹佛暂时不敢去想那么多。有什么事情,他和强森私下里再说。他不想让弥加卷进来。
今天是他们感受到幸福的日子,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被破坏!
“好,我马上来。”丹佛趋前一步,手按在弥加的肩上,几乎是同时,两人开了口。
“我会打电话给你。”
“别忘记我的手机号。”
同时低头轻笑,丹佛握了握弥加的手,一转身,跟着强森进入了候机室。迈入门的那一瞬间,两人同时转过身来,弥加带着微笑的眼睛,与丹佛的喜悦引起了强烈的共振。不需要言语,他们已经明白彼此的心意。
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几分钟后,弥加看见飞机升上了天空,向远方飞去,他知道怎么也该离去了。现在他要回去,他要去交期末的画,虽然一度想逃避,但是却悄悄地完成了整幅画。他的内心,还是想把它交出去的吧!毕竟,画上的人,是他真心去珍惜和喜爱的人!
夜幕中,路灯下,站着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他站在机场外,看着正向他一步步走来的弥加。他在这里站了近二十分钟,任何情景都落入他的眼里了。
弥加的脸色猛然变得异常苍白,他看到了这个男人。全身颤抖着,寒意几乎冻僵了他的心。全身的血管全部停滞不再流动,他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是在人间或是在地狱了。
“弥加。”男人开了口。
弥加颤抖着,仍然强迫自己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爸爸。”
“明天,跟爸爸一起回家去吧。”
没有任何反抗地,木然地,条件反射般地,弥加机械地回答道:“好的。”
弥加拎着包裹,看着学校的大门,父亲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没有人在了。凯依不在,丹佛也不在,自己也不在。
即使没有他们,罗孚兹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改变的,永远是他们。
只是看着那木然的大门,弥加就忍不住想起这一学期以来的种种变化,从认识丹佛,到画展,到机场,其中的争执冲突,比起明天,确实已经甜蜜太多,只是自己从未好好珍惜。他想不起来跟丹佛说过什么,也不记得丹佛跟他说过什么。他们几乎没有怎么说过话,所以留下的记忆也只有相对沉默的时间,还有流泻不停的音乐,铅笔的刷刷声。
仅仅只是想起,便觉得有阳光的感觉充满心中。闭上眼睛,依稀可以看见那挥动的手臂,那窗帘间洒下的点点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芒。
转过身,看见站在树荫下的父亲,弥加的阳光消失了。
“走吧,别再看了。”
父亲的神情很安祥,他的喜怒很少表现在脸上,但是身为他的儿子,哪怕他有一点不开心,他也感觉得出来。父亲厌恶他留恋这所学校,弥加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父亲在忍耐着,在克制着他心中的不安。为什么自己总是让家人不安紧张呢?
他什么也没有做过啊!
跟在父亲的身后,弥加的心中慢慢地带上了一丝冰凉。父亲的背影已经不如往昔般宽大,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渺小起来。
家里很穷,但是他却非要上这所综合大学。学费交不够,他靠自己赚,但是相当一部分,是已经退休的父亲到处打工挣来的。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固执?为什么自己非要追求一些家里难以达到的愿望?
弥加不懂。这本来就是他的人生,他想,所以他做。只是,想和做之间,还有一道他无法忽视的鸿沟。要迈过去,就要付出代价。可能是父母的辛劳,可能是自尊,可能是幸福。
究竟,这样做得到了幸福没有?弥加不知道。
父亲那句话也许说得很对,即使他学了艺术,也未必能成为画家。做一个普通的美编职员,与普通的公务员相比还尤有不足。为什么他非要去学习艺术,为什么他不去学管理?相比起来,艺术的学费比管理要高1/3。父亲不理解,弥加也没有办法说服他理解。但是父亲最终妥协了,带着歉疚和无奈的妥协,让弥加深深地自责。可是两年过去了,弥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学了什么,或许他根本什么也不会,只是浪费着家里的血汗。即使如此,他却仍然忍不住去追求着心里的艺术,不敢放手,不愿放手,不知道放手。
悚然惊醒,也许,艺术是他惟一可以抓住的稻草,一根让他溺水却无可选择的稻草。哪怕沉下去的时候手里只有这根稻草,他也不会放手而去选择身边的树枝。他是多么的固执啊!
父亲和母亲不断地喊着他,叫着他,让他放手,让他选择能够救他的树枝,但是他拒绝了他们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