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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临死前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他要告诉我的重要的事情就是真相。
一个个都是为我所杀,即使不是我亲自动手,也许我事前威胁过他们,而我现在却并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我甚至无法明确推断我用何手段将事情做的那样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因为我确实不记得,并且从内心并不希望他们的毁灭。
我自以为都可以原谅,都可以忘记,我宽容了所有的错误和犯错的人,而实际那只是一种虚假的姿势,做的久了,连我也相信那是真的了。
我已经好久都不记得要恨谁,也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我以为我都忘了,原来它们一直都在,躲在没有愈合的伤痕暗血里偷偷的孕育滋生,渐渐的繁殖膨胀。
这个真相实在荒谬,让我的疼痛也达到了极限。有时候觉得有人拿巨大的斧子一下一下砍我的脑壳,没人的时候,我会痛到啃咬自己的手臂,以此来人为的转移头上的切割焚烧感,如果贝贝一旦跟我在一起,我便用最大的意志力忍着。
记忆里仅存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刹那间我全部明白了。贝贝的第一个主治医生身体着火,是我点燃的,他本子上的字,是我的笔迹,贝贝知晓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事发之后告知她的。
我说了,我做了,然而全部都忘了。当事实从贝贝嘴里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却真真实实的惊讶和慌乱。
此后的一分一秒,我开始陷入软弱和彷徨。我该说出来还是该沉默?在这里死去还是离开?自然逝去还是自我终结?认罪还是不认罪?接受上帝的惩罚还是接受现实的审判?
反反复复,炼狱般的挣扎。
只是,想起贝贝的眼睛,想到童义信,回想这断断续续的一生,我最终决定,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我要毁掉日记,隐藏这个秘密,誰还能相信真理,我自欺欺人的说,生命是一场骗局。
我终究难逃一死,请求你们让我自私的保留这点真相,我保持缄默,是不想让贝贝在真相面前大受其害,抑郁一生。我对她所有的期望,只是希望她有正常的人生,哪怕愚笨一些,丑陋一些,幼稚一些,正常才是幸福的。
我走以后,她还要继续活着。我怎么能让贝贝张开渴望真善美的眼睛,却惊恐的看到成人世界的暴力,仇恨,疯狂和死亡,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不能让这些真相再定格在贝贝的心灵底版上,这会变成永远不能愈合的创伤。
何况,无论顺其自然还是自杀,结局都一样,无非相差无几的迟与早问题。
昏昏沉沉之际,我会跟碧月说很多过去的事情,如今已经分不清是我臆想出来的还是确实存在的。
“……从小,燕飞就一直保护我,在我与母亲的误会没有消除之前,我曾将她视为我最信赖的人,当我最信赖的人都背叛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就被抽空了,最后我连自己都无法信任……”
碧月将我抱住,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回忆这些,也不是愉快的事,可我无法停止去想,不得不想,因为太多的事情我无法想得明白,病榻上我总是喋喋不休地谈着这些儿时的斑斑痕痕。
碧月安静的听完,问我:“你是不是还在恨燕飞?”
我愣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不恨。”过了许久我又说:“只是无法接受这样悲惨的事实。”
碧月握着我的手轻声的说:“希望你这一生不要留下什么憾恨。”
“不会,后面的生活,我已经想好了,认识你,今生没什么遗憾了。”
清醒的时候,我开始一心一意的写信,写给母亲。用各色的信纸,属上不同的日期。我写好了十年的信。
在母亲知道我死去之前,可以将时间拖延再拖延,只到各种猜测最后得到证实,打击就没有那么大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如相忘
我把信交给碧月:“你每年帮我发出一两封,托个国外的朋友转一下,母亲会看邮戳。等到贝贝长到十四五岁,她可以孝敬外婆的时候,你可以把事实告诉她。让她们相见。这几年,就假定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带着贝贝跟童义信去了国外定居,并不打算回国了。”
碧月说:“好。”
我又想起什么,交待道:“汪师傅人很好,几次相救,一直没有回报他。如果将来他能跟妈妈结成秦晋之好,两人可以互相有个照料,这事情你去努力撮合一下。我在信里也写到了,这对你的撮合工作也起个辅助作用,革命尚未成功,你还得继续努力呢。”
碧月忧郁的看着我,嗔骂道:“你真是很坏。许默之。”
我点点头,“一直很坏呢,你遇到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倒霉蛋。我最重要的东西,都要交给你了——我的贝贝。”
窗外有月色,淡淡的照进房间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内心的某个角落,正幽幽的下着雨。
我究竟跟贝贝都说了些什么,除了陈年往事,除了恩怨情仇,除了一些突发事件的细枝末节,她还知道什么?
一有机会,我试探道:“贝贝,你知道刘老师为什么要跳楼吗?”
“不知道!”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疯吗?”
“不知道!”
“你知道……”
“妈妈,你要问的,我全都不知道!”
我放心的点点头,不知道就好,这是最好的结果,希望你的世界还保留童话的美好和纯洁。
就这样,我的身体比我的思维更先枯萎,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手脚还算灵便,但不是医生预测的那样,很多事情我还可以自理,可以刷牙洗脸,可以被人搀扶着上厕所。
能这样把自己洗干净是幸运的,如若不能,对我来说,是件残酷的事情。疼痛到要发疯的时候,我便请求碧月偷偷帮我注射吗啡针或请医生给我打镇静剂。
其他的药都按照我的要求停了,我没有资格再延长生命,我只要不再痛。不过才几天,我已不太能下床了。
碧月在我床头静静的削着一苹果,我问:“贝贝呢?”
“叶恒永带她去吃饭了。”
“真好。”我叹一口气,“结婚证已经领了?”
“等过些日子。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会结婚。领完结婚证,我们一起去办贝贝的领养证。”
我心慰的点点头,把贝贝交给任何人我都万般不舍,但交给碧月,我起码是放心的。
我问道:“已经爱上叶恒永了吧?婚后会辞职吗?”
“不爱,也不会辞职,我喜欢我的工作。”半晌,碧月又加一句:“其实,不爱也没关系,我们爱着同一个人。”
我开始无力的笑了笑,笑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去看碧月,她正在低头啜泣,这是我第一次见碧月哭泣,她终于说出了她内心巨大的秘密。
我后知后觉到这种程度。
我们爱着同一个人,一语双关:碧月和叶恒永爱着许默之,碧月和叶恒永也会同样爱着贝贝。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和她两双泪眼相对无言。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从老童对你有表示的时候,我心生嫉妒,我才知道,原来我对你也会产生异样的感情。如果换作是我,我会比他做的好,我知道如何保护你。”
她拿起纸巾帮我擦眼泪,说:“叶恒永不常来,是不敢面对你,他内心的痛苦,希望你明白。他一直觉得再靠近你,都是对你的亵渎。”
“他心是善良的,人人都有错误,并非不可饶恕,你要好好对他。我知道,你们之间即使没有爱情,却可以相互照顾,慢慢稳定下来,有一份亲情也是好的。世事无常,也许将来会发现,我们一生不止可以爱一次。”我嘱咐道。
她忧伤的看着我,两人沉静了好久。现在不需要细细陈述,彼此都是倾听者,倾听对方的心声。
碧月给了我那么多,毫不保留,但是我呢,什么也给不了她。我在碧月的情感里肆意的享用,从没有给过回报,却笃定知道她对我的情感不会消减不会背叛。
她给的爱便是自由,是超过所有异性爱的那种宽容。
第一百二十四章:永失我爱
可惜,我一直都没有学会真正的爱别人,恨意占据了我的全部,在我人生中流窜,肆意横流。
我深知大限将至,句句话都当作是最后的交代:“碧月,我死以后,你帮我穿衣,化妆,我不要别人碰我的身体。”
她点点头。
“帮我把贝贝抚养好。帮她洗刷一些不好的记忆,如果可能,让她慢慢将我淡忘。”
碧月不出声,与我默默相望,泪如泉涌。
原来没有人是全错的,兜兜转转,一切又都回到了起点。还好,我留下了燕飞,我终是在最后时刻控制住了自己。
此刻,躺在床上,我并不愿意死去,但我也不知道生有何意义。我从枕下抽出镜子看自己,很瘦,很苍白,但还好,没有瘦到脱了形,我的死亡不算太难看,我庆幸在最后的岁月没有把仅存的一点骄傲扼杀。
我时而消沉,时而淡泊,头上的痛似乎长了小脚,悄悄蔓延到身体的细枝末节,我越来越难睡着,一旦睡着又越来越难醒来。
这一天,窗外有金色的阳光,我呼吸变的异常困难。我已经知道该来的即将要来了。我只是心里清楚,要死的人心里比谁都明白。在这最后的时光,空气异常的冰冷。
碧月把贝贝送到我身边,我细细的看着她,看着她,把她看到眼里,看到心里。可爱的妹妹头,清澈无私的眼睛,倔强的嘴唇,小小的身躯,这是我在世上最揪心的牵挂。
我已经沉入人生之湖的最底,最底了,最绝望的绝望,便是明明爱着,却无法在一起。
碧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退出了房间,把这宝贵的最后一刻,留给我们。
“妈妈,你很冷吗?”贝贝问。
“嗯。”我虚弱的回答,声音很小,每说一个字,都非常困难。
“那我跟妈妈躺在一起吧,我很暖和。”
你很暖和。我的贝贝,借给妈妈一些温暖。
她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小小的胳膊费力的楼住我的脖子。
她柔软的小身子靠着我,我感觉阳光照了进来。
我用最后的力气问贝贝:“贝贝,妈妈……很爱你,你知道吗?”
“知道。”
“无论……妈妈做什么,都是爱你的,你能明白吗?”
“明白。”
“你也爱妈妈吧,即使……妈妈是一个很坏的人。”
“是的。”
“贝贝,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抹去那些悲伤的残忍的记忆,做一个正常的孩子。”
“嗯。”
“妈妈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请把妈妈忘记。”
“妈妈,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傻瓜妞妞,我的艾贝。也许将来你去天堂,妈妈做尽错事,此刻正要下地狱,从此无法相遇。又或许,并没有地狱之说,大家去的是同一个一个地方,只是循环轮回,难得碰上,唯有期待来生……
我脸皮真厚,竟然还期待来生。
尾声
因为太痛了,我几乎要昏睡过去。
“妈妈,妈妈,妈妈……”贝贝睁着天真悲伤的眼睛,象刚学会说话时那样不停的呼唤我。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偏头看着贝贝,心中没有忐忑,没有疑虑,也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很安静,很笃定。我开始了生命的倒数:六、五、四、三、……。
已经听到死神的敲门声,这是一趟不可逆转的旅程,我终于放下一切,专心等待世界的静止。
就在我闭上眼睛之前,贝贝半天真半诡秘的对我说:“妈妈,燕飞阿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