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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猛然间变得空荡静寂,只有上面高速公路的车声不断。我们叁个站在一起,茫然地瞪着烈焰直冒的汽车。
路易斯懒懒的擦着脸上的煤灰,他的衣服污秽,长的天鹅绒披风也撕破了。
而卡布瑞是那副长久以来没变的流浪者模样,风尘仆仆,褴褴褛褛,只有帽沿压低下的脸容,丰采丝毫不减。
在不调和的城市嘈杂声里,我们听到警笛声鸣鸣一路叫过来。
然而我们叁个都动也不动,只是在等待,在彼此对望,我知道我们全在期待马瑞斯的出现。这一定是马瑞斯,一定是的,他和我们为友而非敌,他现在该露面说话了吧!
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张望高速公路的黝黑远处,张望斜坡那头一堆小房屋的地方。
但是,我只听到警笛声越来越响,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从大马路那边过来了。
我在卡布瑞脸上看见恐惧之色,我手伸向她,身子往她靠近。无视於混乱与错愕,凡人群众越来越走近了,许多车辆停在高速公路的上边坡道。
她猝然拥抱我,急促而温暖,一面做手势要我赶快。
「我们都在危险之中,我们叁个——」她低语着:「十分危险,快!」
吸血鬼黎斯特
吸血鬼黎斯特:戴欧尼斯在旧金山,一九八五年2
清晨五点钟。我独自站在卡梅尔山谷房子的玻璃门前。卡布瑞和路易斯一起进入小山丛区,找寻他们歇息之处去了。
北边来的一通电话,告诉我,我的凡人乐友,已安全藏匿在新的地方,正在电子操控防范严密的宅邸,疯狂的举行庆祝宴会。
至於警方,新闻媒体以及所有不可避免的问话,那当然只有等候啦!
如今,我独自等在黎明的微曦下——这一向是我喜爱的闲适独处时光,心里纳闷着,为什麽马瑞斯没有现身?为什麽他只救出我们,却一语不说就身龙不见尾呢?
「倘若这不是马瑞斯呢?」卡布瑞曾经焦虑的表示,一边说一边在地板上跺步。「我告诉你,我感受到一种极巨大的恐吓压力,我感到危险不仅及於他们,同时也及於我们。我们的车离开大会场时,在附近我就嗅到危疑气息,当我们站在焚烧的车子时,我也有相同的感觉。这绝不是马瑞斯——我可以确定——」
「好像有一种野蛮原始的味道——」路易斯则说:「只不过我不敢太肯定——」
「不错,几乎是野性不驯的——」她回答,表示赞同的瞥了路易斯一眼。「就算他是马瑞斯好了;你为什麽不认为他之会救你,只不过他想以他的方式完成一己的报复?」
「不,不会的——」我说着,轻柔的笑了起来。「马瑞斯不会有报复之心念,否则他早已付诸行动,这点我确信不疑。」
说这话时,我其实心不在焉的,再看到她已让我兴奋得几乎忘记一切;她的走动方式,她的一贯姿势,哎,还有她那身磨破的狩猎装,在在令我入迷。经过两百年的岁月,她仍然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探险家。她坐下来,姿势就像牛仔一样,双腿叉开的跨坐着,下巴托在高椅背的手上。
我们有一大堆话要说,要彼此倾诉,我太快乐了,哪有心思疑惧?
何况,只是疑惧也未免太不像话,因为我已经明白,自己还有另一项错误的严重失算。当路易斯还在车里,保时捷却爆炸的那瞬间,我首次察觉,我一己的小战争,事实上,已把我所爱的也牵连在危险之中。自以为以我之力,就可以打败恶意仇视,未免太愚蠢呢?
我们必须好好商谈,我们必须机灵,我们还必须更加小心防范。
不过,目下我们是安全的,我安抚地说着。她与路易斯一样,并未嗅出哲理具有恐吓气息,这个气息并未跟随我们来到山谷。而我根本是毫无察觉。我们年轻而愚蠢的族类敌手已经击倒,他们一定相信,我们已拥有法力,纯靠意志就足以令他们全化成灰烬,他们一定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知道吗,我想像过千万次我们再聚的情况——」卡布瑞说:「就从来没想到,再聚竟是如此惊险万伏!」
「我倒认为这太了不起啦!」我说:「何况,对我能带大家脱离险境,我从来没有丝毫怀疑过!我正准备动手,把手拿镰刀的那个家夥,丢进大会场哩!至於另外的那个出现时,我也自信能把他扯成两半。我告诉你们,这回最让我感到受挫的是我根本没有机会能——」
「你呀,先生,你是一个绝对捣蛋小鬼——」卡布瑞笑着说:「你简直无药可救!你是——马瑞斯自己称呼你什麽来着?最最该死的混蛋妖怪!这个说法我完全同意。」
我开怀大笑不已,多麽甜蜜的捧场!多麽可爱的老式法国腔!
路易斯完全对她着迷了,他静静坐在阴影下痴痴望着她,脸上带有一贯的沈思深情。他又恢复了光鲜洁净的样子,好像他的衣饰全在他的掌控之下;而我们也好像刚刚看完歌剧《茶花女》最後一幕出来,正坐在咖啡厅里,注视凡人在啜饮香槟,旁边时髦的马车正走来走去。
我感觉到崭新的集会已经形成,非凡卓越的力量,拒绝接受人类的现实;我们叁个在一起,反抗所有的部落与全世界。我感觉到异样的安全,此外还加上一股无法停止的冲劲与气势;只是,怎麽跟他们说明这一切?
「母亲,别担心了。」我终於开口,希望一下子解决问题,并营造出真正平静的气氛。「这根本不是重点,一个怪物能纳闷有力的焚烧敌人,要不要找我们根本全在他的决定,要怎麽对付我们,也全操之在他呀!」
「所以,我就该停止担,是吗?」她说。
我看见路易斯也摇起头来。
「我没有你们的法力——」他谦虚的说:「但是,我确实感到有不对劲之处,我告诉你们,这是异类,换句话说,它绝非文明的产物。」
「哎,你说到要害啦——」卡布瑞抢着说:「它确实是完全陌生的,好像来自一个纯然遥远不可知的地方……」
「而你的马瑞斯太文明了——」路易斯口气坚持:「太受制於哲学理论,所以你知道,他根本不会报复。」
「异类?非文明?」我瞧瞧他们俩。「为什麽我一点不觉得受到恐吓?」我问道。
「老天!它可能是任何魍魉——」卡布瑞结语说:「你那种疯狂音乐,足以叫醒地低下任何死亡的鬼魂。」
我想到最後一晚的神秘讯息——黎斯特!危险!但是那时它太接近黎明,我根本无暇再细细推敲思索;再说它并未说明什麽,只不过在拼图游戏中又增加了一小块,而这一小块,也未必真属於拼图之所需哩!
如今他们一起走了。只留下我一个独自站在玻璃门前,注视着圣他露西亚山顶的天色,渐渐越来越亮。我想着:
「你在哪里?马瑞斯,你为什麽不现身?」卡布瑞所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这是你的游戏吗?你只不过在作弄我吗?」
这只是一场游戏,所以我不必真的呼唤他吗?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不是应该倾全力传达我的心声,正如他在两世纪前,告诉我必要时可向他求救。
我举棋不定,一种自尊使我无意向他呼唤求救。然而,这时还讲什麽自尊?
也许他需要我的呼唤呢?也许他正在坚持等待我的呼唤呢?所有的苦涩和顽固突然全不见了,为什麽不至少试一试?
闭上双眼,我恍如回到十八世纪的夜晚,在卡罗或在罗马街道,我大概跟他说话。默默的,我呼唤着,我感到没有声音的叫喊,从我心中流出来,流向被遗忘的大气中,我几乎可以感到自己的心声,以可以见到的形体,正在世界穿梭,我感到它越来越弱,终於熄了。
就在极短的时间里,在遥远我不熟悉的某处,昨天晚上我曾经看到的,学,无垠的雪花,某种石头的住宅,窗子被冰所封。在一处高突的地方,安装着奇怪的现代仪器,一个大的灰色金属碟子在一个轴上旋转着,似乎在捕获天上地下看不见的音波声浪。
大耳朵!电视天线!从这个雪覆的荒野,直接通上卫星,不错,就是这样。地上破碎的玻璃是电视萤幕。我看到了,石头凳子……打破的电视萤幕。嘈杂声……
淡出。
马瑞斯!
危险,黎斯特,我们全置身危险之中,她已经……我没办法……冰……埋在冰下。破碎的玻璃在石头地板上闪耀,石凳子空了。吸血鬼黎斯特在摇摆,在叮叮当当。扩音器传出刺耳声音——「她已经……黎斯特,帮助我……我们……危险……她已经……」
一片寂静,连络中断了。
马瑞斯!
还有些东西,可是讯号太微弱模糊了,虽然急欲传达,但太模糊了……
马瑞斯!
我依在窗边,瞪着越来越亮的黎明之光。我的眼睛刺痛得流泪,在发烫的玻璃上,我的手指差一点灼伤。
回答我!是阿可奇吗?你在告诉我那是阿可奇吗?就是她现身了,是不是呢?
太阳已从山上升起。致命的光已经撒满山谷穿进房里的地板。
我从屋里跑出去,经过荒野,往小山丛而跑,我举起手遮住双眼。
顷刻间,我已抵达藏身的地穴,拉回石板,我走下粗糙的小梯,没一会儿,已置身寒冷与安全的黑暗之中。我闻到泥土的味道,躺在小房里的泥土上,我的心跳得很快,四肢抖索着。阿可奇!你那种音乐,足以叫醒地府下任何死亡的鬼魂!
房间里有电视。不错,马瑞斯一定给了他们电视,而卫星正在广播,他们一定看到我的节目了。我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马瑞斯把电视带到圣殿,正如在很多年以前,他也带电影给他们看一样。
而她被唤醒了,她现身了。你那种音乐,足以叫醒地府下任何死亡的鬼魂!上次是小提琴,这次是摇滚音乐,我唤醒她了!
哎!只要我的眼睛还张得开,只要我还能想,只要太阳暂时不要升上来就好了。
她曾经在旧金山,她曾经离我们这麽近,为我们焚烧敌人。异类,纯然陌生,是的。
可是并非不文明,不,也绝非野性不驯。她绝不是的,她只是刚刚再复苏,我的女神,她的现身,有如富丽堂皇的蝴蝶破茧而出。对她,世界是什麽?她如何找到我们?她的内心情况又如何?我们全置身危险之中。不,我不相信。她杀戮我们的敌人,她来找我们。
我已经不能再对抗瞌睡,我的眼皮滞重。纯粹的激情赶走了所有的兴奋和讶异。我的身躯在地里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无助。
突然之间,我发现有一只手靠近我的手。
冷如大理石,也如石一般强壮。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张开。手抓紧了,一大团如丝的头发拂着我的脸,一只冷冷的手臂移到我的胸前。
哦,我最亲爱的,我最漂亮的女神!请你……我想说话,可是我的双眼又闭了,已不能动,我已失去了意识。太阳已经在上面高高升起。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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