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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谨慎而缓慢地,把自己和伊森的意识抽离开来,这种交会让两个人都紧绷而不自在,他们毫无相似之处,只有这片核心在隐隐呼应,让他们没有动手杀了对方。
后来艾伦想,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也许他俩早就分道扬镳了,或者他死在伊森手中什么的。
即使的很久以后,伊森也一直是一副勉强忍受他的样子,只是他愿意忍受。
而自己,他大有可能脱离协会,只为摆脱伊森,天知道在这么个散发着寒气的冷兵器跟前,生活有多么的痛苦。
而现在,这对搭档——实际上还是两个陌生人——看着对方,伊森试探地说:「艾伦?」
「是的,」艾伦说,「我是艾伦。」
他又是他自己了。毫无疑问。
会叫醒他的人,又一次叫醒了他,那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那人的他所有的感情,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爱和期待。
他能打赢心里这场仗,是因为它在这里。而也许那学怪物是怪物,是因为它们没有这个人。
黑影消失了,它知道它的话不会再管用,这种力量就是这样,通过软弱乘虚而入,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别人的给予。
艾伦指着前方的一家咖啡店,他曾在一小时前,在幻境中看到过它。那时他自己坐在里面,但现在他知道,他并不在这里。
他说道:「它就在那里。」
他们把展览柜推到一起,组成一个小小的防御空间,这样如果那东西过来,它——应该——只能从上面过来,那时大家可以一起向它开枪。
他们把所有的光源朝向上方,尽可能不让它藏身于黑暗,而是暴露在光线中。虽然这光弱得可怜,而且很快就要熄灭了。
「这就像个陷阱。」艾伦说。
「东西也好意思叫陷阱?」肖恩说,「陷阱会哭着说你诽谤的。」
「我会哭着说这是紧急避险。」艾伦说。
气氛轻松了一些。他们不再继续谈论怪物,因为恐怖经常是随着语言变成实物的,最终它会压在每一寸空间,充斥每一次呼吸,在皮肤、内脏和骨头里凝结,变成真实。
他们窝在那一片小空间里,等待结局。
他们不知道对手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力量,从哪种方向攻击,甚至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实。
艾伦从没感觉到自己像这一刻这么安心和平静,他靠着伊森,扣着他的手指,不再感到焦虑或是愤怒,也不用再去用每秒钟去维持他的水泥外壳,他不再担心爱这个人会让他失去一切——他会认为没有那些,他的存在便没有意义。
但现在他知道,他抓紧的一切已如灰烟般三区,毫无意义,而只有他这一刻紧紧抓着的人,是真实的。是一切的核心。除此之外,任何事都无关紧要。
接着,那东西就出现了。
艾伦先是感到有什么推动了柜台,它晃了晃,仿佛外面的庞然大物撩过了它。含糊的哼唱从黑暗中远远响起来,好像近在耳边,吃饭的歌声。
接着对面的柜台被推挤了一下,裂了一条缝。
「它来了,」亚当说,「它就在外面……」
他声音颤抖,枪口四处瞄准。裂口更大了些,展台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歌声像是黑暗本身发出来的,是原始的一片混沌,说着……饿饿……
黑暗中一闪而过半边睑孔,亚当尖叫出来。
艾伦叫道:「它是故意的,它在让我们害怕——」
那东西踏上了柜台。
微弱的光线毫无意义,丝毫无法染上它的邪恶的本身。
艾伦张大眼睛,它仍是雕像时那个样子,但却又发生了某种难以形容的进化,鱼尾已经几乎不见,面孔呈现某种清晰可见的人类特征,虽然只是在无尽的的恶意和饥渴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膜,但那种智力已经让人悚然心惊。
停滞了一秒之后,有谁朝着它开枪了。
可那是没用的,艾伦想,它蹲伏于柜台上,在枪弹中毫发无损,好像那只是些雨点。
接着,它在人类恐惧虚弱的枪火中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亚当的脑袋,那人实际上始终没能开枪,在扣动扳机时,他从没发现保险并没有打开。
艾伦试图开枪,却意识到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射光的,他根本没功夫去关心子弹。防御已经四散,那东西正伏在地上吃他的同伴,他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亚当的一只手在抖动。
我不害怕,他对自己说,我一点也不害怕。他丢下枪,朝着那东西狠狠撞过去。
它被撞得打了个踉跄。它停下进食,转头看他。
艾伦僵在那里,在看到那双深渊般的眼瞳的一瞬间,恐惧淹没了他,他无法呼吸——那东西一跃而起,尖牙咬进他的脖子,他脑中一片空白——
接着他看到了伊森,他越过怪物的鳞片看到他,他没拿枪,大概也没子弹了,他手里抓着把刀,大概是在那个展示柜里弄出来的。
他从没见过伊森那种表情,那个人看上去总是游刃有余,仿佛从不曾被生活所伤害。但是现在,他已经没了丝毫的笑容,这让他看上去几乎有些陌生,过于真实和血淋淋了,他拿着刀,像电影里那种杀红了眼的战士,为某个目的不惜一切。
他狠狠一刀插进了妖魔的后颈。
那东西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嚎叫。
它受伤了,它是可以被杀死的——
艾伦这么想着,接着他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只是几分钟,他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一只手电筒孤零零亮着,他看到肖恩躺在地上,也许死了,那东西正在角落吃什么东西,他听到血肉摩擦的声音。
他挣扎着爬起来,血从肩颈处蔓延开—大片,他不知道自己伤得怎么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试图寻找伊森,接着他找到了他,那人躺在更远些的黑暗里,艾伦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留下一路的血迹。他的半边身体已经麻木,能感到血还在继续流出来,也许他就要死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爬到伊森旁边去。
只有这个是唯一重要的。
伊森躺在那里,身下全是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重伤,黑暗中艾伦看不清楚,但他的衬衫看上去全是黑的。
我们就要死了,他想,死在一块儿,这居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不是他最终离开我,而我孤独终老。不是他一直等待我,我却和别的人结婚,让他活在黑暗之中。不是我们大吵一场分手,而我用一辈子时间后悔。
不,不,最糟的是他知道伊森永远不会和他分手,就好像他还是个孩子时,清楚知道怎么让本该管责他的保姆对他言听计从,他生来擅长扭曲别人的意志,也知晓自己对一个人的控制有多深。
他不会和我分手,是因为他是个比我更好的人,因为他知晓逝去的意义,知道再不可得的悲哀。他知道当爱着什么,就必须在当下一刻紧紧抓住。
怪物仍在吞食亚当。艾伦想,子弹没有用,是因为那是带着恐惧射出的子弹,他们不相信他们能赢,所以他们就赢不了。他能看到它背后清晰的伤口,从后颈斜着划开,切得很深,仍没有愈合。
伊森划的,用的只是把生锈的刀子。因为他在试图救他的那一刻,没有一丝的恐惧。
他闭上眼睛。虽然知道了它的弱点,他们却都已经无法再杀死它了,所以他只是动了动,让自己贴得离伊森更近,他也只能做出这点动作了。
他幻想着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会是什么样子,这里仍灯火通明,人们拿着酒杯谈笑,然后分别散去,回到家中。刚才死去的那些人还在城市各处巡逻,也许在啃披萨,或是回到家,跟家人团聚,好好吃顿晚饭。
他和伊森会提前离开会场,大概都不会坚持到家里,他会在他开车时骚扰他,他喜欢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而且要知道他那身礼服太让人想撕下来了。
他会在伊森开车时,把一只手放在他膝盖上,然后慢慢往上,伊森会冲他大叫,「你几岁了,艾伦,我在开车,别捣乱!」
「大不了我们在车里来一场,不会有员警来找你。」艾伦说,会伸手去扯开他的裤子,伊森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表情在想把他揍一顿,或是压在座椅上面犹豫不决。
最终他会忍受不了,会在路上找个僻静的地方提下,然后来上一场……不,他首先要吻他,细细亲吻每一处,告诉他碰到他,他感到有多么幸运,而他对他是多么重要。
他不会再伤害他了,不会偷偷挣开他的手,不会再去和那些女人调情,不再假装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对彼此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不会再假装他一点也不爱他。
黑暗中,他紧紧抓着伊森的衣服,手感有些潮湿,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他已经死了。
但他不在乎。
过了很长时间,周围都没有动静。
艾伦张开双眼,正看到那张脸,离他的鼻尖只有几厘米而已。
是那个妖魔,即使它看上去已经非常接近人类,但那线条却是个怪物臆想出的人,带着太多深渊中混乱和恶意的痕迹。它盯着艾伦,缓缓说道:「你应当害怕,小子。」
哟,它会说话,艾伦想。
他直直看着它,即使在张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也一丁点儿都没感觉到恐惧,他只是静静抓着伊森的衣服。
我不怕你,艾伦想,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会让你害怕的。」那东西说:「我能让所有的人恐惧,因为这是一切生物最原始的感情,你们应该恐惧。」
艾伦冷冷看着它。
可它没再看艾伦,而是转头看伊森。
这人已经死了,刚才他袭击它时,它把爪子插进了他的身体,折断了脊椎。他刀子刺向它的那一刻,没有一丝恐惧,愤怒而且杀气腾腾,带着想拯救什么的渴望,那让它疼得要死,于是它一分钟也没有让他多活。
「知道吗,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有很多会让人真正恐惧的东西。」它说:「现代那些折磨人的玩意儿,比起我曾生活的地方,简直温柔得像情人间的挠痒痒。」
它伸出手——它手指又长又细,像弯曲的镰刀——把伊森额角一簇头发拨开,指尖点着他的额头,他闭着双眼,像个孩子在沉睡。
它说道,「而我会让他领教这一切。」
它的手指下,那具死去的躯体抽搐了一下。
它斜眼看艾伦,很欣赏他脸上的恐惧,没有比让一个自己认定不会害怕的人害怕,更有成就感了。
它说道:「他才刚死,内脏仍鲜活,我注入力量,他便会活回来,我有时候会这样惩罚冒犯我的人,让他们反复回到地狱。虽然我才刚认识他,但我的惩罚从来只凭喜好,他太令我印象深刻。直到很久以前,那些人怎么说我吗?成为我的玩物,待的地方将比地狱更深。你希望这样吗?」
艾伦微微张了下唇,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语言,他感到自己也在慢慢恢复力量,却觉得直到骨髓深处都冷透了。
他的旁边,伊森猛地张开眼睛。
那一刻,一到雷电划过天际,艾伦从没听过这么响的雷,妖魔转头向上看,不过艾伦没看,他只是盯着伊森。
那人茫然地张着眼睛,好像不知身在何方。他本已死去,不该再被拖回人世。
「伊森?」他说,感到心脏沉下去了,感到令人窒息的……恐惧。
那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