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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杜某把话也说明白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下次再‘请’柳老板到寒舍来,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杜鸣凤呵呵冷笑着,“杜良,送柳老板回玉梨园吧,杜某就不必提醒柳老板别在别人面前走漏了今日的风声吧?”
立时便有一个黑衣人引着神情有些恍惚的柳陌红走出了门去,雨水顺着屋檐蜿蜒而下,似能凉进人的心里去。
绮罗刚关好了窗,便听到洪莲哑着嗓子从床上支起身来问道:“外面还下着雨呢?”
“是啊,这雨下了一整天了,也不见停的。”绮罗又去挑了挑香炉中的薄荷屑,据大夫说是燃着能止咳的,一丝一丝弥散着清雅幽香的白烟从榴花球状的药炉中袅袅盘旋而起,逐渐消失在半空中。
她话音刚落,余光便隔着门隙瞥见了柳陌红的身影,急急开门迎道:“公子?雨下得这么大,没淋着吧?”
柳陌红掸了掸肩上的水珠:“没有,我坐车来的,只在过回廊的时候淋了点儿……班主呢?怎么样了?”
绮罗压低了嗓子凑到他耳边道:“大夫说是感了风寒,加上近日心中郁结,才突然病倒了。”
洪莲却已经听到了帘外的声响,从床榻上支起身来问道:“是陌红吗?”
柳陌红连忙上前去扶他靠在了软垫上,不过几日的光景,洪莲本就沧桑的面容更显得衰老了几分,从眼神中亦透出了苍老的暮气。
柳陌红心头一酸,有些哽咽道:“是陌红不好……让您操了这么多心。”
洪莲拍拍他的手背,“说什么呢,不过是普通的伤寒,过几日便会好了,你何必冒着大雨跑这么一趟。……你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这么苍白?”
绮罗闻言仔细看了看柳陌红,也道:“对呀公子,你这脸都快和纸一样白了,是不是受了凉?我去煮碗姜汤来给你喝。”
说罢也不等柳陌红开口,转身便出门去了小厨房。
“……是不是凌将军对你不好?”洪莲突然开口问道。
“不是!”柳陌红一惊,错愕地对上那算是一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男子的视线:“他……对我很好。”
“是吗。”洪莲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点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陌红,你记住,要遵从自己的心意便好。”
“记住了。”柳陌红眼眶淡淡的泛着红,急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勉强笑道:“班主怎么像在嘱托陌红一样?难不成你要赶陌红走了?”
“你已过了十九了,今年中秋一过,你便是双十。”洪莲精神也好起来,说道:“陌红啊,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柳陌红笑道:“还不就是唱戏。”
“一辈子?”
“一辈子。”
“若是以后没人听你唱了呢?”
“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便唱下去。”柳陌红认真道:“这是当年对着关公像承下的诺,自然是要一辈子记住的。”
“你还没忘记当年啊。”洪莲看着柳陌红,仿佛仍是在看着那个只有六岁的孩子:“当时你才那么小,跟在你娘后面,像只小猫儿一样怯生生的,可招人疼了。我一看你就知道,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只可惜这般好的面相,怎么就流落到这戏园子里来了呢……”
“人各有命,怨不得谁的。”
“你不怨你娘?”洪莲顿了顿,轻掀着眼皮问道。
“不怨。”柳陌红有些好奇他为何会突兀地问起这样的问题,思忖片刻后还是答道:“说实话……我连我娘的样子也不记得了。印象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存在,拿谈得上什么怨不怨的。更何况,若不是我娘把我送到您手底下,我说不定早就饿死冻死了。”
“你不会不记得吧。”洪莲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悲悯:“你那时虽小,但已经开始记事了,你娘,是为了嫁进一户豪门,才会把你卖到玉梨园的。”
柳陌红一句话哽在喉中,过了好半响才又继续笑道:“的确是记得一点点,不过,也无所谓了。已经快十四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曾经的苦难都被选择性地遗忘进了时光湮没的尘埃中,淡得只在心里模糊成一个轮廓悲伤的影子。
“你能这么想也好。”洪莲微不可闻地笑了笑:“好了,你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想眯一会儿。”
柳陌红轻手轻脚地替他捻好被角又退出了门去,正好碰上端着碗热腾腾的姜汤的绮罗,“班主睡了,我先走了。”
绮罗眼明手快地挡在他身前,把手中的碗递到他眼下:“别想溜!先把姜汤喝完了再走!”
红澄澄的汤面冒着一股子辛辣的芬芳,柳陌红立刻皱眉道:“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喝这种东西了,又辣又涩,喝完了之后还甜得腻人。”
“总比你的药好喝吧?”绮罗没好气地说道:“快喝了,小心又病倒,然后让洛大夫给你开比上次那种苦一万倍的药。”
“哪有那么容易就病了……”柳陌红边小声嘟囔着边无奈的喝下碗中呛得他直咳嗽的姜汤。
“哟,这不是柳老板么、今儿个怎么有空会玉梨园了?”
还未见到人便先听到这个拖出一片娇媚而略显得轻蔑的“哟”。
——整个玉梨园也就只有苏砚能发出这样既委婉又嘲讽的声音来。
“……师兄。”柳陌红怔了怔,还是出声唤道。
“别,我可受不住你这一句师兄。”苏砚笑得别有深意:“谁不知道如今柳老板是凌将军眼前的大红人儿,谁还有那面子能当您的师兄啊。”
“师兄说笑了。”柳陌红暗自压了口气,道:“你既然比陌红早入师门三年,陌红自是要叫你一声‘师兄’的。”
“说起来我也忘了,我竟比柳老板早入玉梨园三年呢。”苏砚轻笑道:“柳老板如今风华正好,得赶紧从凌将军身上捞点好处来,可别等到三年后,变得和在下一样。”
绮罗忍不住开口回驳道:“你说什么呢!你自己人老珠黄无人问津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人老珠黄?”苏砚笑着摇摇头:“所以我才来好心提醒你家公子呀,若是现在不把凌将军看紧点儿,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就惨了。”
“不劳师兄费心。”柳陌红亦是冷冷一笑:“师兄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这句话用在你自己身上比较合适。”苏砚轻哼一声:“指不定哪天杜老爷动了动手指,柳老板就消失了。”
“你……”柳陌红瞬间变了脸色:“你和杜鸣凤有联系?!”
“这还用联系?”苏砚挑眉冷笑:“凌将军如今在整顿整个上海滩,谁不知道杜鸣凤是首当其冲的头目?若能把自己女儿嫁给凌将军,整个上海地底下的那条线不就保住了?眼下每家每户有着些上不得台面的跟杜家有关系的生意的人,可都盼着杜小姐能嫁进凌家。说不定还不用杜鸣凤动手,就有人帮他收拾你了。”
“……没想到师兄深居梨园,对当前局势倒能看得清楚。”柳陌红心念一动,仍旧强自撑了一口气站道:“真是佩服。”
“啧啧啧,向我们这些人老珠黄无人问津的人,当然得看清楚点儿,也好明哲保身呐。”苏砚脸上的笑一直没有变过,温婉的,带着悲凉与讥讽的。
“苏老板怕也不是人老珠黄吧。”绮罗不禁脱口而出道:“至少还有叶大少爷替您撑腰呢。”
出乎她意料的,苏砚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垂下头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懂什么,各取所需罢了……好了,不耽误柳老板的时间了,凌将军果真对柳老板是疼爱得很呢。”
柳陌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庭院中正开进来的那辆车已经有了几分眼熟,杨海冲着柳陌红轻轻一笑,从车窗望进去,还依稀能看到凌霄城即便坐着也挺拔的身姿与极俊朗的眉目。
“不是叫你别来了?”柳陌红刚上车便被凌霄城不悦的拉过手去,凌霄城掌间的温度从他指尖窜开,似是真的能驱走心底那几丝不确定的寒意。
“班主病了,我有点担心。”柳陌红试探性的抽了抽手,却发现被凌霄城握得紧紧的,便也由他握着。
见凌霄城并未接话,他又有些不安的开口道:“你见过洛梧了?”
“见过了,他告诉我你去了玉梨园。”凌霄城一根一根的慢慢摩挲着他纤细修长的青葱十指,直到冰凉的指掌逐渐回暖:“老秦也真是的……啧,下次还有这种事,记得叫个人陪你去。”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回来看看班主而已。”柳陌红见他眉头仍轻蹙着,“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凌霄城看了一眼车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只是,这雨如果一直不停,就很可能出现水患,上海周边的几个小城镇已经有人溺毙了。”
柳陌红微微一惊:“这么严重?!”
“放心,上海地势较高,出了城区外围的一些土地有可能出现积涝,不会有危险的。”凌霄城淡淡问道:“你很担心洪莲?”
“我是班主带大的,玉梨园……就像是家一样。”柳陌红浅浅一笑:“虽然出了班主和绮罗,那个园子里几乎没有人是真心对我的。”
“戏院里有人对你不好?”凌霄城的眉又皱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陌红带着几分怅怅地垂眸:“在那里每个人都想出人头地,大抵是见不得班主对我这么好吧。那里的人都是过怕了苦日子,穷怕了的,都不敢再真心对人了。”
凌霄城闻言,掌心相对地十指扣住他的手,问道:“那你呢?”
“?”柳陌红疑惑的侧过脸去。
“……没什么。”
凌霄城笑一笑,转开话题道:“你有没有留意到洛梧有些不对劲?”
“他也告诉你了?”柳陌红瞪圆了眼。
“当然不可能。”凌霄城挑起唇角:“只是他受伤的那串佛珠,是我大哥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母亲从灵隐寺中拜了三天请出来给他的。”
“……你……你大哥?!”柳陌红惊得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错愕地望着他。
“对,我大哥虽然在商运方面极有天赋,但是从小就风流成性,父亲和母亲劝过他两年,他一直都说自己有分寸,也就由他去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大哥就会来上海了。”凌霄城轻笑一声:“上海城最近还真是热闹。”
连着两天的大雨一直未曾停歇,黄浦江浑黄的浪潮似是永不止休地向前奔流着。
在这样的天气里几乎没有人会撑着伞闲庭信步似的悠悠漫步。
苏砚是个例外。
幕夜大雨中的周公里不复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只留了檐下那一排有些黯淡了的灯笼,这灯笼媚俗的红在接天的雨幕中竟也添了几分萧然凄凉的意味。
雨水顺着苏砚撑起的伞骨打落下来,他闭起双眼,一直往前走下去,两步一阶青砖,等数到五十六步的时候向右转,便是叶恕明近日来爱叫他去的那家暗店……
“哎呦!”
意料之外的从巷边滑出一个步履匆匆的人影来,苏砚还未反应过来便撞了上去。
“抱歉……”
那人影还未站稳就先开了口,一把纤细的嗓音,却是个女子。
苏砚再仔细一看,那女子面容清秀温雅,让人一眼望去便像沉浸在古卷润泽中的平宁。
“……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