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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军阀的头子个是好色好酒的无赖,近日一段时间刚好在上海。”叶恕明冷笑着,“据说他看上柳陌红很久了,碍在洪莲的面子上一直没好意思下手。如今到嘴的肥肉,倒是白白便宜这死胖子了。”
“大少爷!大少爷!”
苏砚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门口却突兀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老爷快不行了,说是让您立刻回家一趟,他有事要交代。”
柳陌红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四更,隔着床帐朦朦胧胧地看见从窗棂上透过来的冷蓝天光,雨虽小了,却仍在沥沥地下着,一片寂寂安然。
他被圈在一个温暖的怀中,他刚一动,那人便醒了,揽着他的腰问道:“天还早,再睡一会儿?”
“……不了。”他想起那盖了厚厚的棉被仍然形销骨毁的妇人,低低开口道:“我从没想过能再见到她,就算再见,也从没想过她竟然……竟然已经病得这么严重……”
他语气有些哽咽,凌霄城抬手顺着他的背,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总以为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柳陌红苦苦一笑,“但见过了她,我发觉我居然还记得,或者说我从未我忘记过,只是一直不愿意想起来而已……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爹,我住在一个黑黑的屋子里,娘不许我告诉别人她是我娘,深夜的时候,她又会抱着我哭,跟我说对不起,还跟我说,她要把我养大,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去找我爹了……”
柳陌红顿了顿,又接着道:“后来终于有一天,娘对我说,可以带我去找我爹了,我爹会娶她……她还给我买了新衣服,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后来她带我去了一个院子里,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小孩子在练功唱戏。她和班主说了什么,班主就拉着我叹气,我当时很害怕,我拉着娘的衣角,她转身走出门去,想要拉开我,后来又笑着对我说,她是去给我买糖葫芦,让我闭着眼睛往回走一百步,她就带着冰糖葫芦回来接我……”
——他信了。
——他不敢不信。他怕自己若是不信,她便会硬生生地将他丢下。
六岁的孩童孤独地站在雪地里,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回走,嘴里小声数着数,满怀希望与无望地等着他的母亲和糖葫芦。
他每次数到九十九,停一停,没有听见娘叫自己柳儿的声音,便转个弯,继续从一开始数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忘记了自己数了多少个九十九,被冻得冰凉的小小身躯撞上了墙,疼得他睁开眼睛。
院子里空无一人。
洪莲站得远远的,怜悯而悲哀地对他说:“跟我进来吧。”
他低头看见自己滚烫的泪水融化进雪地里,慢慢地走进了外堂的门。
风雪之中伫立着的关公像默然不语。
“好了,别哭了。”凌霄城心疼的用指腹替他擦去泪水:“乖,别哭了。”
“霄城……”柳陌红忍不住紧紧的将自己裹在那怀抱源源不断的温暖中。
那一声“霄城”唤得凌霄城的心酸酸软软地疼起来。
“别哭了,”凌霄城柔声安慰着,伸手拭着他不断滚落的晶莹泪珠,“她也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柳陌红细细哽咽着,“可是我还是很难受……”
“乖,别伤心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娘,哪有娘不爱自己孩子的。”
凌霄城右手轻轻拍着他,像是在安抚一个委屈而无措的孩子。
天逐渐亮起来,褪去了晨雾的日光变得金澄亮眼。
柳陌红渐渐在凌霄城的絮絮温言中止了泪,凌霄城并不是会安慰人的人,偏偏柳陌红就在他简单反复的几句“别哭”“有我在”“还有我”之中平静了下来。
——还有一个人在。
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慢慢从世界边缘走来。
“霄城……”柳陌红缓缓绽开一个淡淡的笑靥,轻声道:“我们明天去看我娘吧。”
窗外云收雾歇,上海滩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停了。
<今宵剩把银釭照>
叶府,佣人们默默地将檐下的灯笼挂上白稠。
年过四十的叶夫人一身稿素,仍不减当年泼辣刁钻的风采,眼眶周围是一圈凄凄的红,脸上却是既恨又哀的奇异神色。
“你跟我呕了大半辈子的气,这次终于彻彻底底地舒心了。”能瞧出与叶恕明有着七分相似的沧桑面容上是交融在一起的哀恸与怨怒,“这下你去了阴曹地府里,想怎么风流,我都管不了啦。”
她冷冷的低笑着,“管不了啦……”
一边扶着佣人的手进了里屋,留下灵堂中一片无声的哀言。
而屋外,叶恕明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躺在他身后十步之遥的那口黑沉水木棺材里的人并不是他的父亲。
“雨停了。”他似乎是在对手下说着,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弟弟……呵。开车,去凌府。”
手下不敢贸然接话,沉默地将车开了进来,叶恕明坐进去,天光透过车窗映到他的脸上,一半是澄碧的明亮,一半则是黑暗的阴影。
花开生两面,佛魔一念间。
叶恕明轻轻闭上了眼,想着想着却又笑出了声来。
只他嘴角那抹凝住的冰冷戾气,连阳光也无法融化分毫。
“等等,先去玉梨园。”叶恕明突然改了主意,沉沉吩咐道。
玉梨园门口的那株西府海棠已经谢了,结了一树红艳艳的海棠果,煞是可爱。
苏砚刚上好了妆,便被人匆匆请了出去,叶恕明一身素白,站在那一株海棠下,神情冰冷。
“怎么突然上这儿来了?”
即使上午门口的人形稀少,苏砚也不敢离得太近,隔了半步远的距离问道。
“我爹去了。”叶恕明掏了西洋的香烟出来,似笑非笑道,“他去世前,告诉我我还有个弟弟,叫做柳陌红。”
苏砚刚想调笑,仔细一看他的神情,却是悚然一惊,“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叶恕明懒懒地吸了一口手中香烟,“本来我打算让你寻个机会在玉梨园里给柳陌红下药,现在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是你弟弟,你还……?!”
“弟弟又如何。”叶恕明的笑里带上了冷酷与血腥,“这些年来我娘不知道杀了多少个我的弟弟妹妹,偏偏留下这么个孽种。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这么个好弟弟,难怪我爹对那个**念念不忘。”
“走吧,跟我一道去凌府。”叶恕明拉过他,“这一出兄弟相认的好戏码,你不去登台唱上一唱?”
苏砚心绪恍惚地跟着他坐进了车里。灿阳温暖灼灼,他却觉得彻体生寒。
将军公馆的堂屋内,弥散的药香甚至比昨天更为浓烈,仿佛能从空气中掐出一把苦黑药汁来。
“洛梧……好了没有?”柳陌红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洛梧将汤碗中剩余的浓稠液体一点一点地喂进妇人口中,不敢大声催促,只得担心的问道。
“好了。”洛梧将碗搁在一旁,又用白棉拭去她唇边的药渍,“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时辰内她就会醒了……”
“将军!”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赶到门口的杨海打断了。
“叶恕明和苏砚苏老板来了,说是要找柳老板,您见是不见?”杨海隔着门问道,隐隐地,还能听见从大门口传来的喧闹声。
凌霄城皱眉问道,“他来干什么?”
“像是知道了这事儿,说什么要把柳夫人接回叶府去,还要带柳老板回去认祖归宗。”
“他胆子够大的。”凌霄城冷冷道,“让他进来。”
“是。”
“……霄城。”柳陌红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为什么要让他进来?娘就快醒了……”
“没事的。”凌霄城拍拍他的手,“我想看看他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招。”
“凌将军此言差矣。”叶恕明不紧不慢地在门口道,“叶某这次前来,可不是来耍花招的,而是为了柳老板和柳姨来的。”
“他们是我叶家的人,于情于理,都该跟我回去。柳老板,你说呢?”叶恕明微笑着看着向站在凌霄城身旁的柳陌红,“或者我应该叫你一声……弟弟?”
柳陌红的脸色在听见这个称呼之后刹时变得苍白。
“大、大少爷……”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了妇人虚弱无力的声音。
床上的人微微掀开了深深凹进去的双眼,气若游丝。
“柳姨,你居然还记得我?”叶恕明转向她,笑道,“不过你可不能再叫我大少爷了。叶家……已经换了主人了。”
妇人原本暗淡无光的双眸却因这句话突然闪出激动的光来:“你是说、你是说他、他死了?!”
“对。”叶恕明敛了笑,“他还没走多远,你若现在去追,大抵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
“叶恕明!”
柳陌红忍无可忍地低吼道:“你闭嘴!”
“对待兄长,可不是像这样无礼的。”叶恕明有意无意地揽过苏砚,“不听话的弟弟,可是要被鞭子抽的。”
他的目光一直在柳陌红的脸上流连着。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柳陌红。也是他第一次知道,竟能有男子能将清俊与妩媚如此恰当好处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却无比强烈的诱惑。就连眼下这样红着眼,也让人简直忍不住想把他圈在怀里恣意怜惜。
他似乎有些理解凌霄城了。
有这么一个妙人儿陪在身边,谁还会愿意娶那些豪门千金。
叶恕明褐色的瞳孔逐渐加深,如同一只贪婪的,冷酷的嗜血的狼,遇见了猎物一样兴奋着。
“柳儿,柳儿……”
妇人吃力地低唤着,柳陌红急忙转过身去,慌乱地伏在床前握住被褥下她干枯的手,“娘,我在,我在这里,柳儿在这里……”
“娘、娘对不起你……”妇人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娘从来没想过能再见你,如今能再见我的柳儿一面,娘已经死而无憾了……咳咳……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了……”
那双油尽灯枯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柳陌红近在咫尺的脸庞,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茫然。
“不会的,娘,不会的!”柳陌红顾不上擦去脸上汹涌而出的泪水,“洛梧说你撑过今晚就好了,就没事了……”
“娘撑不过了……”妇人握住他的手越来越用力,“你爹也走了,娘也不想再撑了……柳儿……娘、娘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咳……你……你要……好……好活……活下去——”
虚弱的尾音渐渐没至不可闻,最终断在话语中,随着尘埃被风吹为灰烬。
<梦里不知身是客>
柳陌红只觉得那双枯瘦的手蓦地一紧,然后便松开滑落。
“娘,娘!”他慌乱地想用双手去抓住什么,但那被褥还是温热的,他抓到的躯体却已经逐渐开始僵硬冰冷了。
妇人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溘然睡去。
洛梧伸手探了探她的身体,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娘!”柳陌红失声痛哭,凌霄城上前搂住他,默默地顺着他的背。
“看不出来,凌将军还真会体贴人。”叶恕明挑衅似的笑着。
“杨海,送叶先生出去。”凌霄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地吩咐道。
杨海面无表情地对着叶恕明道:“叶先生,请。”
叶恕明冷笑一声,也并未答话,带着苏砚走了出去。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路面上仍有浅浅的少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