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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宅子粗粗看去并不大,却极为幽深清雅,青石路曲曲折折的来回环绕,仔仔细细的走遍了也需得三五个时辰。沿路都亮着嵌在墙内雕成了花球状的灯,暖黄灯光从镂空灯罩中透出来,洒下一地细碎斑驳。
“老秦。”凌霄城换来守夜的老仆:“别的人都睡下了?”
“都睡了。”老秦恭声答道,对柳陌红也不敢多问,应道:“将军,府中现在没有收拾好的客房,要不……我这就去把他们叫起来收拾?”
凌霄城这才想起由于自己闭门扫苔,拒不留客,便吩咐下人不再每日打扫客房。
“不用了。”他举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去打盆热水来,待会儿杨海会带医生来,你先去把药炉备着。”
“诶。”老秦急忙去开了大厅的灯,又问道:“要去煮些粥来吗?病人吃粥最是有益了。”
“他今晚应该是不会醒了。”凌霄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说道:“你先去熬着吧,明早再热一热便是。”
大厅内的座钟长长的铜针转过了十二点,有轻微的响动从前门传来,越发近了,却是杨海领着个背了药箱的少年,那少年长得清秀精致,看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想必是刚从睡梦中被生生吵醒,此时还在不耐的擦着惺忪的眼睛。
“那家医馆的大夫出门去了,只留下这么个小药童,他说只要是些寻常的病他也能断会治。”杨海解释着,一边瞅着锦被中烧得满脸通红的柳陌红。
“这是病人?”少年看也不看凌霄城一眼,走上去拿手背试了试柳陌红额上温度,一手探进被里把着脉,细细沉吟道:“普通的风寒罢了,煎服药下去便能烧退。不过……这脉象看起来,病人长期缺乏休息,饮食无律,脾胃不佳,多半还有胃疼的老毛菠……啧啧,这身体看起来没事,实则虚得很,现在没什么大碍,等到过那么二三十年,人老了,咳嗽肺寒这些病根就全都出来了,要真想治好,最好还是长期煎着药好生养着……”
少年人虽不大,一番话却说得老练圆溜,颇为有趣。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药箱里摸出了纸笔,行云流水地写好了药方。
“拿着呀,傻站着干什么。”他冲杨海扬了扬手中的药笺,“快去抓药,烧得久了变成肺炎就难治了。”
杨海并未答话,而是转头看了看凌霄城,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才从少年手中接了药方,低着头从房中退了出去。
“病人这身体要多调理着,一看就知道是个平时不懂养生的主儿,肯定是拼命忙着,吃饭也不注意……照这么下去长年累月的还不得拖出大病呐……”少年还在絮絮地说着,又转头对沉默不语的凌霄城奇道:“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恰逢老秦端了热水绸巾进来,凌霄城淡淡开口吩咐道:“老秦,送这位大夫出府,记得给三倍的诊金。”
少年突然恍然大悟道:“哦,你怕我在这呆久了看出你们的关系?放心啦,我不会说出去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不会歧视你们的……”
老秦闻言偷偷拭了把汗,半推着少年一边赔礼一边出了门去,远远地还能听见少年清脆的话音。
……关系?
凌霄城看着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来的柳陌红,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比路人亲密不了多少。
——这躺在他床上的人怕是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自己也不知何故这样心血来潮地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回来。
——他向来是不喜欢麻烦的。
“娘……”床上的人不安的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别不要柳儿……”
凌霄城看向他,潮红的脸上尽是委屈与恐惧,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娘……”柳陌红紧紧蹙着眉:“娘……不要卖了柳儿……”
——大抵又是一出贫户卖子的悲剧吧。
凌霄城将雪白的绸巾浸入热水中,又想起那个少年说柳陌红身体底子虚,饮食无律,想来戏子这一身份也是着实不好当,要唱到像他这样红,不知私底下要吃多少苦、挨多少打,才能唱出今天这么个风华绝代的柳陌红。
想到这里他手下动作不由得放轻了些,柔软的白绸擦拭过柳陌红鬓角渗出的汗珠,让他发出几声舒服的喟叹。
“娘……”柳陌红低低叫出声,柔弱无骨的十指抓住凌霄城的手腕:“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柳儿怕……”
凌霄城停下手上动作,柳陌红墨黑的长睫颤动的更加厉害,有碎晶般莹亮剔透的水珠从紧合的眼帘滚落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带来温热的湿润感。
“……别怕。”
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抬指安抚性地拂过柳陌红的脸颊,轻声抚慰道。
杨海捧着一碗煎好的药汤刚刚踏进凌霄城的房间,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自家向来淡漠疏远、仿佛永远孤傲狷介的将军大人,此时却目光如波地看着床上的那个男子,手指抚着男子的脸颊,怜惜而温柔,比窗外的似水月华轻绵得更让人心动。
杨海低下头会心一笑,极轻微地合上了房门,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不明所以的老秦看着他诧异道:“杨总管,你不是要进去送药吗?”
杨海没有答话,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
夜色轻纱般笼过人间,寂月静静地渐染过隅角深院。
柳陌红是在满室的谷物清甜香味中醒过来的。
晨光已经晒进了窗棂,雀鸣蝉唱更显得脉脉闲庭幽静雅致,明黄的幔帐用丝绳捆在红木床柱上,垂下的素色流苏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而轻轻摇曳着。
他几乎无力地支不起身来。
一来是昨夜一场高烧让他全身没了什么力气,二来是他从未睡过这样好的床。
身下铺着的锦缎用细线绣着精细的青花暗纹,柔软得仿佛能让人陷进去,躺在上面就如躺在那云团上,怕是连市长大人家的床也没有这样暖和轻软。
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睡过的床铺,从没什么记忆的童年,到现在大红大紫的梨园戏魁,床是换过不少,但无一例外都是冷硬的木板,无论铺了多少层棉被,还是会硌得人次日全身酸疼。因为洪班主说了,戏子的身子,必须的睡这种硬木板,只有这样身段才能练得纤秀挺直,久而久之便也就习惯了。
不过……自己怎么会在这样好的床上?!
柳陌红悚然一惊,撑起身子来向四下望去,他依稀记得昨日自己跟绮罗说要出去走走,半路上发了烧,听到一对男女的对话,然后好像在一个穿着军靴的高大男人面前晕了过去……
触目所见的房间宽大敞亮,地上铺着暗红的绒毛地毯,墙上挂了一幅墨宝,是句东坡词,“也无风雨也无晴”。寥寥的几笔虬劲奇崛,连他这样不懂书法的人也知道这是幅好字。
“醒了?”
柳陌红还未来得及多看,便听见有低沉的男声从房内传来。
他张惶地朝着声源看去,穿着整齐军装的高大男子悠闲地坐在紫檀软凳上,剑眉星目,薄唇微微挑起,眼眶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下巴上也有浅浅的新冒出来的胡茬。
——就是这个男人。
柳陌红不自觉的抓紧了身上的锦被,晕过去之前,他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双漆墨深邃的黑眸,仿佛能吸附住漫天凌乱星光,直直望进人心里去。
这个男人身上,似乎带着一种令人臣服的压迫感和与生俱来的狷狂霸气,如同悬崖临望一样孤傲却凛冽。
“醒了就起来把粥喝了吧。”凌霄城自是注意到了他下意识的戒备与紧张,也不在意,仍是淡淡的说着。
眼前的男子正抿唇望着他,脸上还残余着刚睡醒的嫣红。
那一双眼睛非常美。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眼睛。杏核一样,看人的时候似有不可见的微光暗暗流转,多情妩媚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有泪落下。
然而仔细望去,只看得见一片清亮眸光。
——是天生的泪眼,鲛人一般纯美又妖娆,不知不觉就能勾了人的魂。
这双眼里还带着迷惑与戒备,就似一只误闯了别人的地盘的猫儿。
“阁下是……?”
男子没有动,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果然是记忆中婉转清泠的嗓音,尾音习惯性地微微上挑,撩起浅薄细腻的艳色。
“在下凌霄城。”
他随口说着自己的名字。
这个无论何人听了都会徒生出一股敬羡惊畏之情的名字。
柳陌红依旧没有动,但那蓦地一颤的长长羽睫还是暴露了他的惊惶。
“见过凌将军。”他轻轻俯身道:“昨晚承蒙将军照顾,陌红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而已,柳老板无需放在心上。”凌霄城微微一笑:“不过柳老板还是先把这碗粥喝了吧,这可是鄙仆特意熬了一晚上的。”
“多谢将军。”柳陌红这才勉力掀开身上的锦被,步履虚软地走到凌霄城跟前,徐徐一揖之后才坐到他对面。
桌上放着一掌大小的水晶碗,莹莹地在日光中闪着剔透的流彩,那溢满了室内的食物的清甜香气便是从这碗里面散发出的。
柳陌红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粥已经熬成了半透明的胶状,珍珠色的米粒糯软粘稠,细细看去,粥里竟还加了红枣、百合、薏仁等十数种滋养气血的药材,皆被细心地去了核,磨成了碎小的粒状,熬得软烂化渣。他这么一搅,清甜的香气更盛,争先恐后地刺激着他为了昨夜那场戏已经快要五个时辰水米未沾的胃。
他在凌霄城似笑非笑的目光下送了一口粥入口,唇齿留香的甜糯竟让空了很久的胃发出“咕咕”的叫声。
柳陌红的脸一下子从面颊红到了耳根……仍是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将军见笑了。”
凌霄城眼中的笑意更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柳陌红小口小口地开始吃起来。
不知是刻意还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就连吞咽进食的动作,也带着别有韵味的风致,优雅如画。
只是碗内的粥才刚刚少了小半碗,他便已停下了手,拿起桌上的绸锦轻轻擦拭过其实并未留下痕迹的唇边。
“你吃饱了?”凌霄城有些讶异。
这样小的食量,连小孩子一顿也比他吃得多。
“干我们这行的,一顿至多只能吃四分饱。”柳陌红盈盈一笑:“洪班主说,把胃撑大了,就会一天天的胖起来。”
凌霄城想到少年口中的“饮食无律,气虚体弱,脾胃不好”,似乎有些明了过来。
“只破例这一顿也不行?”
“不行。”柳陌红语气轻柔但坚决:“破过一次例,就会忍不住想再去破例,人……都是这样不能对自己心软的,心软了,就禁不住诱惑了。”
“所以这么说来,你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吃过?”
“……是。”他杏核似的泪眼隐隐一挑,答道:“吃饱了……就会被饿死。”
“吃完。”
“……?”柳陌红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吃完。”凌霄城淡淡重复着,却是斩钉截铁得让人不容置疑。
“可、可是……”柳陌红还未反应过来,有些瞠目结舌地想要说些什么。
“我不喜欢重复第三遍。”
“……是。”
凌霄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粥,末了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晶亮的眸子中添了一份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