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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顺一个人在丰收的季节里收水稻,他把那些稻子割倒,又装进背篓,再在夕阳满天的时候背着回家。当陈宝顺一个人背着稻子走在田埂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努力地去嗅四周,却闻不到稻香的味道。可是去年,明明稻香洒满了田埂。
没有了梁三实,真的这么不同吗?
田埂上的草又长高了一截,就在田里的稻茬上面时常站着一两只麻雀,找寻收落下的稻子充饥,而陈宝顺呢,在田埂上徘徊游荡,像是无所事事的闲人。村里人都说,陈宝顺一个人过得太无聊了,可怜可怜。
没有人懂陈宝顺。
陈宝顺也害怕有人懂。
梁三实出门后的第三个月,梁三实托人带回了一包东西给陈宝顺。
陈宝顺接到东西的时候开心极了赶紧抱回家里,打开用一根鞋带拴紧的蛇皮口袋一阵翻,里面装着几块肥皂,还有两双胶鞋,其中一直胶鞋里塞着个小纸条,上面是梁三实歪歪斜斜的字———
好好照顾家,等我回来我们就买个小牛笃子。
小牛犊子的犊还写错了。但陈宝顺不嫌弃,握着纸条就像握着金子舍不得撒手。
晚上,陈宝顺把纸条放在枕头底下,夜里,陈宝顺就做了春梦。梦里梁三实睡在他旁边,粗糙的手在他的肚子上乱摸,摸了肚子又摸他脖子,还亲了他的脸。
第二天陈宝顺摸了摸湿漉漉的裤裆,羞赧又懊悔。
梁三实送的胶鞋穿着大小正合适,也很舒服,陈宝顺觉得下地干活都有劲了。
那双胶鞋穿了后的三个月,再也没有梁三实的消息。没有东西,没有信,什么都没有。
田里倒是长了稗子。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吧,真是快啊。
陈宝顺坐在田埂上,曾经他背后的田里开满了油菜花,如今却被收割成稻杆,对比如此强烈,空荡荡的感觉也如此强烈。陈宝顺看着自己脚上的胶鞋发呆。
过年的时候,梁三实家的门也是紧锁着的。
年过后,村支书笑呵呵地跑到陈宝顺家里,说,嘿,宝顺,有好事,有好事!
陈宝顺二香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说啥啊。
不远村子里有个叫赵宝珍的女人,她男人死了有一年了,一直没有再嫁,最近她却有意愿再找一个男人过日子,村支书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所有说啊,你不要看人家是个寡妇,身体不好啥的,她人可勤快,人家也没啥要求,你看你这样子,她估计也不嫌弃……”
村支书和陈宝顺唠唠叨叨一大串,陈宝顺一边听一边点头。村支书说完,问他:“你怎么看?”
陈宝顺摇摇头,“我穷,她跟着我过不了好日子。”
“你傻啊,你和她,差多少嘛,互相有啥好嫌弃的,”村支书恨铁不成钢地说陈宝顺,“难道你就想一个人过一辈子?真打一辈子光棍啊,男人无论如何都还是要个女人的!”
男人无论如何都还是要个女人的,这句话让陈宝顺愣了愣,他想,男人不一定要女人,和男人干的活儿才多。
陈宝顺老实说:“我不一定要女人才能过一辈子。”
“难道你要男人和你过一辈子啊,”村支书急了,把头上的帽子都扯了下来,“你怕个啥嘛,人家不会嫌弃你的,这门亲事只要你说成,它就成。”
当天晚上陈宝顺彻夜未眠,脑袋里都是村支书的话,但重点不是村支书说亲事能成上,而是村支书说,你不和女人过一辈子你要和男人过一辈子啊。
想着想着,陈宝顺就想梁三实了,梁三实已经出去半年了,没有一点消息,不知道他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越想就越觉得挠心。
同时陈宝顺又很沮丧,他和梁三实到底是怎么了,搞成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口头约定,更没有书面契约,他们之间就是有那么点小暧昧,说是断藕偏偏又连着一点丝。可是,能娶到媳妇一直是陈宝顺不敢想的奢望,如今,这个奢望竟然变成了现实。
第二天,陈宝顺跑去田埂上坐了一天。晚上回去后就打开锁着的柜子,从里面拿了些钱出来,再提了十多个鸡蛋,跑去了村支书的家。
是,陈宝顺打算娶那个寡妇。
陈宝顺想,无论我和梁三实之间有再多说不清楚的事,只要我娶了媳妇,就什么都清楚了,真真的一刀斩乱麻。
村支书客气地收了礼,安排了陈宝顺和那个女人见面。那个女人看着还算顺眼,人也不娇气,说话也不大声,温温柔柔的,是陈宝顺理想中媳妇的模样。那女人的要求确实也不高,就是有个家就成,结婚也不用办酒,领个证就行了。
陈宝顺觉得赵宝珍是个好女人,赵宝珍也觉得他老实,两个人见了几次面,就定下了亲事,一起去领了证。
村里再也没有人和陈宝顺开玩笑说,嘿,我给你介绍个媳妇吧。陈宝顺有些欣慰,很多的是一种不能言语的轻松感,感觉自己终于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忐忑,没有羞涩,没有慌张,而是,有田,有自己,有女人。
就是还差一头牛,对,一头牛。
赵宝珍身体不好,一受凉就容易生病,也做不了田地里的活儿,不过她确实是个勤快的人,她在家里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给陈宝顺做香喷喷的饭菜,给陈宝顺补衣服,她给陈宝顺说,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
陈宝顺听人家说,赵宝珍以前的男人总打她,每天都打,晚上整个村子都听得见她的哭声。陈宝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每天一回家面对的不是冷锅冷灶,而是脏衣服已经洗了,饭也做好了,有家的味道,就凭这点,陈宝顺想,我要对她好。于是陈宝顺开始去帮其他要盖房子的家里做短工,想快些存些钱,买头牛,再盖间房子。
陈宝顺就这么计划着,每天早出晚归,卖力的干活,再没有时间跑到田埂是去坐上一坐,也忘记了跑去看看梁三实家的锁子有没有开。
他果然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没有簇拥的油菜花,没有清脆的哨声,他好像忘了,为了家而忙碌奔波,忘了一切。
或者,是陈宝顺不愿意去想。
而赵宝珍呢,她是真的喜欢上陈宝顺了,她晚上给陈宝顺缝衣服的时候,陈宝顺只是过来给她披了一件衣服,说莫凉着了,她就哭了。比起她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好他太多倍,经管他不善言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不了几句话,可是有个人愿意疼她,也就是她天大的幸福了。
两个人领了证后的半年,赵宝珍给陈宝顺说,宝顺,我想给你生个娃。
陈宝顺啊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悲喜。这明明是让他开心的事,为什么他又高兴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宝顺
宝顺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赵宝珍也二十六了,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但陈宝顺担心赵宝珍的身子,说,你身体不好,这事……
他这么一说,赵宝珍又哭了,说,宝顺,你对我真好,这时候都还想的是我,我要给你生娃。
陈宝顺扰扰脑袋,不明白赵宝珍为什么会因为他说的话哭,只清楚的意识到他要做爹了。
而后他们在床上折腾,那时陈宝顺脑袋里浮现出小孩子的模样,白白的,胖胖的,可爱极了。但陈宝顺的身体却不怎么卖力,在他身下的女人给他奇怪的感觉。等做完了那摊子事,他给赵宝珍裹紧被子,闭上眼睡觉,梦里,梦见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赵宝珍怀孕了。
陈宝顺有些激动,他还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看着赵宝珍的肚子,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和女人在一起,感觉果然是不同的吧。
然而,梁三实又终于回来了。
那天陈宝顺觉得眼皮在跳,他下田的时候瞟了一眼远处的山,突然发现原来都已经光秃秃的了,梯田里的粮食早就收光了,离下一年,又不远了。
陈宝顺突然记起梁三实这个人,他已经离开一年半了。
收工的时候陈宝顺绕路跑到梁三实家去看,门还是锁着的。
陈宝顺摸了摸鼻子,回家。可一到院子里陈宝顺就傻了,他看见穿着崭新迷彩服的梁三实站在他的院子里,身旁放着一大堆东西,指赵宝珍嚷嚷,你说你是陈宝顺老婆?你乱说啥,陈宝顺还讨得了媳妇?
赵宝珍咬着下嘴唇说不出话。
陈宝顺被钉在原地,心跳得厉害,忐忑地喊了一声,梁,梁三实,你回来啦?
梁三实一听说声音立刻转身看着陈宝顺,啥都没说,指着那女人咆哮着,陈宝顺你给我说,她是哪个?
陈宝顺看了看赵宝珍,不敢去看梁三实,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小声说,赵宝珍,我……我媳妇。
梁三实眉头一拧,半响,突然就是一拳头出去把陈宝顺打得直往地上倒,赵宝珍吓了一跳,扔了手里的针线去扶陈宝顺。
“你他娘的娶了媳妇也不告诉我!就你这样儿也娶得到媳妇!天瞎了狗眼!”
村里都嘲开了,说梁三实一回来就打了陈宝顺,自己娶不到媳妇还看不惯别人娶媳妇,什么人啊。
赵宝珍哭了一晚上,陈宝顺安慰了好久才让她睡下,而自己却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脑袋,心里白糖拌苦瓜似的。
在床边坐了一夜后,第二天陈宝顺取出梁三实当初走的时候给他留下的钱,要去还给梁三实,但去看,梁三实家的门却还是锁着的。陈宝顺觉得放在衣兜里的钱突然变成了烙铁一般,烫得他胸口好疼好疼。
找不到人,陈宝顺突然想去田埂上走走。却在田埂上遇见了梁三实。
梁三实坐在田埂上抽烟。陈宝顺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梁三实却转头看着田埂那头的他,说,我不会打你的。
陈宝顺过去了,但不是因为怕梁三实说不打他,陈宝顺倒觉得梁三实该打他,要是不打他就觉得自己像是欠了梁三实什么。
一年半不见梁三实,觉得梁三实除了胡茬长了些,其他没什么变化,陈宝顺小心翼翼地问梁三实,在外面咋样?赚到钱了没?
梁三实只是嗯了一声。
陈宝顺觉得有些困窘,半天说不出别的话。
梁三实抽完了一根烟,把烟头在胶鞋上按灭,反问他,你过的咋样。
陈宝顺咽了一口口水,说,还好。
梁三实又哦了一身,然后站起身来,说,我回去了。
就这么散了,没说几句话,钱也没还回去。
陈宝顺觉得憋屈,却又找不到憋屈的理由,他想,在梁三实眼里,他有什么好憋屈的,现在他有媳妇给他洗衣做饭的,憋屈个屁。
陈宝顺闷闷不乐,赵宝珍看得出来却也不多问,依旧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梁三实回来了半个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但也没有来陈宝顺的家里坐,陈宝顺也不敢主动邀请他来家里坐坐吃个饭什么的,两个人似乎没什么交集,陈宝顺觉得,梁三实是在讨厌他,讨厌得不想见他。
陈宝顺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这样自己心里应该好受一点,可又一想,自己是为什么道歉呢。哎,再没有那样灿烂的油菜花了,灿烂得睁不开眼,不用看清一切,不用这么烦心。
而这天清晨,赵宝珍所没有从床上起来,陈宝顺以为是她太累了,就为她捂严了被子想让她再睡一会儿,但等他做好了早饭却依旧不见赵宝珍醒来,陈宝顺这才过去拍拍被子,喊赵宝珍的名字,发现赵宝珍没有回答,陈宝顺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掀开被子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