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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星把手里的野草扔到路旁:“你喜欢启明啦!”
段珀睁了一下眼睛,随即又闭了上:“嗯,老虎喜欢启明。”
张启星虽然明知是这回事,可是亲耳听到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启明是小奶妈,他还给你喂过奶呢,可惜他不是女孩子,不可能会有奶。”
段珀听出他那话里有话,好像又预谋着要欺负张启明,就探身过去打了他的脑袋,又低低的吼叫了一声。
这三个人换着骑小马,在外面游荡了许久才回家。张启明把小马拴在一处木桩子上,且把缰绳放的长长的,由它四处吃草。这时张启星打回一盆清水,又让段珀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而后就蹲下来为他洗脚,一边洗一边说道:“老虎少爷,你看,我对你也是很好的哦!”
段珀把双手搭在膝盖上,抬脚一蹬张启星的面孔,脸上笑嘻嘻的。张启星没有躲避,握住他的赤脚重新摁回水盆中。
正值此刻,段提沙忽然独自走过来了。
时光并没有在段提沙的皮肤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是年轻的带着一点稚气,修长伸展的肢体上永远蕴含着力量,举止姿态有时会让人联想到一只大型猎豹。无声无息的弯腰抱起段珀,他一言不发的向内走入房中。
今天冯参谋长又向他提起了送段珀出山读书的事情。段提沙历练了这么多年,已经很懂世事,完全承认冯参谋长那建议有理;不过想到自己要和儿子分开,他真是感觉心都要碎了。
他在竹床边坐下了,把段珀面对面的放在自己那大腿上。段珀已经觉察出了父亲的悲伤,这时就仰起脸来,直望着段提沙的眼睛。
段提沙和他对视了,依旧是沉默。
父子两个相视许久,后来段珀伸手搂住了段提沙的脖子,迫使他深深的低下头来。
两个人额头相抵了,段珀低声问道:“爸爸,你怎么难过了?”
段提沙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岂止是难过,简直就是要哭:“老虎,你该到外面的城市里读书去了。”
“那你去吗?”
“我不去啊,这里有我的军队,我不能离开啊。”
“那我不读书了,我留下来和你在一起吧!”
段提沙没再说话,从感情上来讲,他是真的宁愿段珀留下来。不过除了感情之外,他也还有理智。
这段谈话至此告一段落;段珀因为在父亲面前向来说一不二,所以见段提沙没有再坚持下去,就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哪晓得又过了两天,冯参谋长忽然出现,郑重其事的向段珀重新提起了这件事。
“老虎啊……”冯参谋长摸着他的小脸,表情极其严肃的说道:“仰光是个很大的城市,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有,学校也很漂亮,是白色的大楼,里面全是像你这样大的小孩子,还有外国人做先生来教你认字,教你说英文……”
因为段珀一直在大睁着黑眼睛望向他,所以冯参谋长在这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不禁也有些语无伦次了:“那里有自来水,每天都能通电,大街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电灯,还有假期——等到了假期,你一定就不会再想回到山里来了,到时可以让将军去看你,让将军带你去香港旅行……”
段珀听到这里,神情漠然的低下了头:“爸爸不去,你也不去,那我也不去。”
冯参谋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开始循循善诱的向段珀讲道理。段珀是很爱冯参谋长的,所以静静听着,并不胡搅蛮缠。
等他听到了一个地步之后,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冯参谋长那话还没有讲完,眼看着小小的段珀出了房门,趟着草丛越走越远,他就长叹一声,心想你这个傻孩子,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啊!
段珀很忧郁。
他从小在这山里长大,冯参谋长所描述的那种城市风光,他听在耳中只觉光怪陆离,既不能理解,也不感兴趣。
他不能想象失去父亲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虽然他现在不是步步紧随段提沙了,可是一天不见父亲,他简直都没有办法去睡觉。
段提沙,他的父亲,力大无穷的,无所不能的,简直就是他心中的太阳。
颓丧的在一处隆起的大树根上坐下,段珀低下头,忽然发现脚边盘着一条小小的菜花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抓住了蛇尾巴,他不假思索的拎起小蛇猛然抽向树干,而小蛇也就随之浑身散了骨节,变成了一根凉阴阴的肉绳子。
段珀把小蛇当成了鞭子,一下接一下的抽打大树,精疲力竭之后他走到一处低低的小树枝前,把那小蛇系在上面连打了好几个死结,而后就气喘吁吁的离去了。
冯参谋长并没有死心——他自己没有亲人,没有儿女,段珀是他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他希望段珀好,不要一生都陷在这不见天日的蛮荒地方。
他把那教育的对象转为了段提沙,每天都要对将军苦口婆心的痛讲一番道理。段提沙又不愚蠢,自然都懂,后来两人合计许久,最后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迈出这一步去。
6出发
段提沙摆出冷酷面孔,无论如何都要送段珀出去读书。段珀怒不可遏的扇了父亲一记耳光,父亲就把他按在床上拍了一顿屁股。
然后父亲逃走了。
段珀悲愤的要发疯,跳下床去殴打自己所能见到的一切活物。他打张启星,把张启星打跑了;他打张启明,张启明也跟着跑了,他转而去打拴在门外的矮脚小母马——这回没等小母马反抗,张启明忽然跑回来,一把将他抱走了。
张启明把段珀抱回房内的大竹床上,口中急急的劝道:“老虎少爷,马蹄子会踢死人的!”
段珀被惯坏了,很爱冲动,大喊大叫的坐在床上乱蹬了一阵腿,他揪住张启明,怒吼着一定要让对方“跪下”。等到张启明真跪下了,他就爬到床边,噼里啪啦的乱打一气。张启星在门口探头一看,见张启明正在饱受荼毒,就立刻瑟缩着躲藏了起来。
段珀个头不大,力气不小,打的张启明满脸巴掌红印,又伸出一只赤脚猛蹬对方的脑袋:“你也走!滚!我不要你!”
张启明被他踹的直晃,然而沉默着并不很躲闪。后来段珀也发泄的疲惫了,这才气喘吁吁的老实下来。
低下头用双手扶着床沿,段珀把两条腿垂了下去,半晌不肯说话。而张启明跪在他面前,一边抬手揉着头上的痛处,一边低声说道:“老虎少爷,你可别再去打马了,马的力气很大呢!”
段珀撩了他一眼,心里那种烦闷恐慌也不知道该如何排遣,于是他索性纵身一扑,一头扎进了张启明的怀抱里。
张启明这些天听将军父子吵吵闹闹,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原因——当初他为了不再回到童子军营里受罪,所以日夜小心的伺候着老虎少爷,从来不敢有一毫的松懈,而转眼间三年过去,老虎少爷虽然无法无天,不过和他倒是一直有着一种亲密的默契。他想自己是很爱老虎少爷的,老虎少爷心里应该也很喜欢自己。
可是老虎少爷一走,他们兄弟两个又该怎么办呢?还要回到营里每天去打架抢饭吗?那样的生活真的是太可怕了!
起身在床边坐下,张启明抬手抱住段珀,又想起未来,真是感觉自己前途无望,好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时候,张启星跑了进来。
张启星的性子比较跳脱,他不像张启明那样有耐性,他更喜欢在需要的时刻跳出来,把段珀哄的开开心心;所以段珀虽然成天敲打张启星,不许他欺负张启明,但是从事实上看,张家兄弟都是他的好伙伴。
张启明一听段珀要出山上学,就悲观的长吁短叹;而张启星则另有一番想法——他觉着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样糟,只要他能把老虎少爷霸占住了,那也许将军一高兴,会把他们兄弟两个也一起送出去呢!
脱下鞋子跳上竹床,张启星一下子就把张启明的衣裳掀起来了,又笑嘻嘻的唤道:“老虎少爷,吃奶喽!”
张启明一挣:“启星,你欠揍哦!”
张启星知道张启明不会真的揍自己,所以继续嬉皮笑脸。而段珀凑到那小小乳 头上吮了两口,随即就不感兴趣的坐了起来:“又没有奶,我不吃了。”
张启明回身轻轻捶了张启星一拳,而后把上衣整理了一番:“启星,你还闹?!老虎少爷要被送走上学去啦!”
张启星四脚着地的爬到段珀身边:“老虎少爷,你一个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陪你玩,你一定会很寂寞的。而且外边的人也许还会欺负你呢,那可怎么办?”
段珀当然是毫无对策。
张启星又道:“老虎少爷,要不然,让我们两个跟你一起去念书吧!我们会陪你玩,也会保护你,你说好不好?”
段珀把两条腿盘起来,看看张启明,又看看张启星,一时倒是没说话。
冯参谋长不同意让段珀带上张家兄弟。
私底下他对段提沙说道:“那兄弟两个,再加上老虎,一定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出去惹了祸,三个小孩子又没本事,反倒更麻烦。将军,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又不是去送老虎坐牢——不要看他现在哭哭啼啼,等到习惯了外面的生活,要他回来他都不肯了!”
段提沙长叹一声,五内俱焚。
这年的九月,段提沙照例把冯参谋长留下坐镇,而后抱着狂呼乱叫的段珀上了马,在卫队的保护下向山外走去。
张家兄弟变成了一对小孤鸟儿,在目送段珀离去之后,他们彻底的没了方向。冯参谋长一时间无心管他们,而他们就留在那间铁皮房子里,过一天算一天的担惊受怕着。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张家兄弟相对着坐在门前小板凳上,默然无语。
后来还是张启星先开了口:“启明,你说老虎少爷现在能走出多远了?”
张启明起身走到附近的草丛中,先伸腿趟了趟,见没有蛇,这才弯腰薅了几大把草,去喂那拴在一旁的小母马:“一定是很远了。”
张启星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以手托腮歪了脑袋:“启明,我想老虎少爷了。”
张启明拍拍手上的草屑,怏怏的走回来重新坐下:“我也想他了——启星,老虎少爷总打你,你还想他啊?”
张启星翻着眼睛向天空上看:“他那么小,打人又不疼。”
张启明很惊异,同时又有点不高兴——他以为凭老虎少爷那种臭脾气,全天下除了将军和冯参谋长之外,就只有自己还会喜欢思念他了。
没想到张启星竟然也想段珀!
这让他一方面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撼动,另一方面又认为兄弟不争气——天天挨骂,还要舍不得?!
张启明深深的低下头,眼睛盯着一只蚂蚁在自己的脚趾头上蜿蜒爬行。
张启星伸手为他捉起那只蚂蚁,随手捏死扔掉了,然后出言说道:“启明,我们以后要多吃些饭。”
张启明抬起头:“为什么啊?”
张启星一拍他的额头:“笨!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送回营里去了,到时候可就什么都吃不到啦!我们现在多吃点,长的快,到时候比他们都高大,就不会受欺负了!”
张启明点点头:“嗯。”
张启星失去了老虎少爷这个靠山,可是依旧不肯灰心:“回到营里也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