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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庙后一片荒芜,枯树败草,腐木残叶,满眼尽是乱糟糟一大片废墟,然而无垠旷野,树木不多,一眼可以望出去很远,铁笛仙翁紧赶了数十丈以外,拢目四顾,都再没有发现丝毫影踪,不由诧道:“这人一身红色,分明是郑雄风口里所说的血影人,饶他再快,怎么竟能在转瞬之间,突然消失在这一片平原上,莫非他真是鬼怪幽灵不成?”
他的确不信世上还有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快速身法,能够在他多年修练的眼神之内,忽然失踪。
但他又不能不相信眼前这件事实,分明是一条人形,红色的,一转眼就不见,这叫他如何对自己交待呢,他怔了一会,翻身退回小庙来。
郑雄风和鲁庆正围着柳媚在问长问短,柳媚比手划脚,讲得津津有味。
铁笛仙翁问道:“媚儿,刚才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
柳媚正说在兴头上,闻言忙答:“师叔,你老人家没有追着吧,我看见这家伙,一身红色衣服就只两个眼睛露在外面……”
她还要向下说,卫民谊摆手止住她,然后缓缓坐在一块石头上,说:“你别急,先在心里把事情整理一遍,再慢慢从头开始,详详细细地说,这人有些什么特征,身材,口音,用什么兵器……一样一样来。”
柳媚长长喘了一口气,把兴奋的情绪勉强压制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本来想悄悄掩到庙后来吓吓鲁师兄的,哪知才转过庙侧,就见远远有一条细长的人影一闪,我虽没有十分看得清楚,但想到这人影来得奇怪,便忙拔了剑赶过去察看,绕了一团,却再没有发现人影,正要回来,谁知……”
柳媚正说到这里,铁笛仙翁倏地又摆手制止她说下去,脸下寒气森森,冷冷说道:“是哪一位高人,既是好朋友到了,干吗躲躲藏藏,不肯现身露脸呢?”
郑雄风三人一听,赶忙抽剑回身,果然看见从那庙顶屋脊上,哈哈笑着站起一个人来。
这人瘦条身材,一身儒衫,手里轻摇一把描金折扇,稀朗朗几股胡须,年在五句左右。
铁笛仙翁一见此人,心头猛的一震,抢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金兄大驾到啦,怎不下来谈谈,那屋顶上夜风甚紧,别凉着了你金兄斯文贵体。”
那人又是一阵敞笑,“刷”的一收揩扇,也未见他晃肩曲膝,业已轻飘飘落下地来,真个是轻若飞絮,着地无声。
铁笛仙翁趁他由庙顶落地之际,低声嘱咐身侧的郑雄风道:“你们快些退后,这家伙就是有名的阴毒人物‘酸秀才’金旭东,你们万不可出手,由我一人对付他。”
他这里刚说完,金旭东又是“刷”的打开折扇,摇了两摇,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承令侄往探千家庄,来去匆匆,过门未入,裴兄将命在下,专程回拜,想不到铁笛仙翁鹤驾也到了保定啦,真是幸会,幸会!”
铁笛仙翁也一面暗中戒备,一面镇静地笑答道:“金兄太客气了,老头儿还是今晚刚到咧。”于是话题一转,又道:“赤发太岁裴兄你们不在府中纳福,却千里奔波,不知却有什么紧要贵事待理呢?”
金旭东突的脸色一沉,道:“仙翁这话是明知故问?你们天目二老的空空大师和裴兄这段恩怨,难道仙翁还有不知道的么?”
铁笛仙翁道:“哦!金兄是说那多年前一场小小纠葛?那点小事,相隔多年,空空大师和我老头儿早已忘怀,不是金兄提起,老头儿真一时记不起来了……”
金旭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笑说:“仙翁说得倒是轻松,杀兄之仇,辱徒之恨,恐怕就是你,也不能说得出‘忘怀’二字,就是今夜,仙翁还以长凌幼,以大欺小,折人家门人,这理又当如何说呢?在下姓金的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
铁笛仙翁见他那种狂妄傲慢的模样,心里也是有气,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金旭东既然跟踪鲁庆追到这庙后,岂是能够善罢甘休的,说不定赤发太岁等人也接着追到,打人不如先下手,凭自己功力,总还不致胜不了他一个“酸秀才”金旭东吧!
他主意才定,方欲觅机动手,先试试金旭东到底有些什么惊人艺业。旁边的柳媚姑娘早已按耐不住,抢着骂道:“你路见不平又怎么样,莫非还不服气,要拔刀相助是不是?别瞎了你的狗眼,当咱们是怕了你么?”
姑娘这一骂,果然激动金旭东的怒火,但见他双目中精光暴射,在柳媚脸上扫了一个眼,刹时面上杀机遍布,缓缓回头向铁笛仙翁冷笑道:“好哇,不愧是天目山空空大师的门下高足,学得这等伶牙利齿,目无尊幼,这就是你们天目的好教养,好绝学!”
说罢,蓦地发出一阵尖锐无比的凄厉笑声,“桀桀”的声音,震荡人的耳膜,铁笛仙翁知他先以内力震弦人心,必然会含忿出手,忙喝叫柳媚等退后,果然就在此时,酸秀才金旭东突的一敛笑声,倏地上步,右手折扇旋自肘后,左手一探,向柳媚香肩上疾抓而至。
铁笛仙翁潜运内劲,大袖猛挥,隔在柳媚身前,卷起一层无形的罡气护体,口里却笑道:
“金兄高人雅量,何苦对一个女娃娃,生这大的气呢!”
金旭东平时狂妄之极,一身功力,在北五省也是顶儿尖儿的人物,恶念一起,恨不能将柳媚当场毙在爪下,见铁笛仙翁面似劝慰挥袖掩护,心里一气,鼻孔里冷哼一声,非但不撤在掌,同时登掌吐劲,五指箕张,“噗”的一声响,将一只左手齐腕插入铁笛仙翁衣袖之内,紧接着甩臂一抖,“嘶啦”将卫民谊这只大袖,撕了个斗大的窟窿。
铁笛仙翁没想到金旭东竟然还有这等惊人的功力,一抓之力,居然洞穿自己护身罡气,这一位非同小可,连忙从大石上一跃而起,左臂横挡,将柳媚等三人拦过一旁,同时右手反转,从后领中拨出那只平时难得一用的乌铁长笛来。
金旭东当然也知道铁笛仙翁不是泛泛之辈,所以一抓之后,飘身早退,折扇半转,掩住前胸,冷冷说道:“仙翁莫非也要露一露江湖中难得一见的追魂十二笛么,姓金的何幸,今夜就要大开眼界了。”
铁笛仙翁右手姆指将铁笛夹在掌心,也是沉着脸道:“金兄武林名宿,我老头儿早有意要在手下讨教几招金兄的金罗神扇绝活儿。”
金旭东傲然答道:“那么就恕姓金的失礼了!”
手中折扇“刷”的一收,扇柄疾转,跨前半步,斜指卫民谊“将台”重穴。
卫民谊知道他这第一招必是虚招,倒提铁笛,旋身挫步,笛尖斜挂,“樵夫问路”半封半沾,左手中、食二指,贴着笛身一领,正迎着金旭东双目点到。
金旭东果然扇柄才递出一半,已经蓦然收招,折扇一翻,“刷”的张开,疾划卫民谊左手,口里却叫道:“仙翁何必藏私,把你那十二招追魂绝艺抖出来也让姓金的见识见识。”
卫民谊只轻轻冷笑,并不答话,铁笛急划,响起一片锐音,暗贯其力,横砸金旭东左肩。
金旭东喝了一声:“好!”晃肩让过,却将右手折扇一收,由下而上,反撩硬迎,他是成心想试试铁笛仙翁卫民谊究竟有多少实力,这一招硬接,在形势上自己是处在下方不利的地位,但他狂妄一生,还是存心冒险一试。
卫民谊见他居然这等小觑自己,竟敢由下而上硬接,不由得心里有气,喝了声:“金兄仔细!”手中笛立时又加了三成力道,铁笛带着锐风,疾砸而下。
笛扇相交,“当”的一响,火星四射。
卫民谊心头一震,右腕隐隐作痛,不觉暗地里骇然。
金旭东一招硬拼,被震得半条手臂又酸又麻,折扇向下一沉,险些把持不住,被震飞脱手,心里也忖道:这卫民谊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看来功力不在我之下,我单身在此,却不可涉险。
他念头一转,收扇后退,脸上堆了笑,道:“仙翁神技果是不同凡俗,姓金的钦佩万分,但现在天色不早,无暇多作揣摸,实深遗憾,今在姓金的此来,原是替咱们裴大哥传着一句,明日那顾玄同家眷一过望都,裴大哥就在清风店相候,仙翁有什么教言,届时请到那儿和咱们裴大哥当面晤谈,否则,姓顾的一家二十余口,只好先行留下头颅了。”
卫民谊怒道:“裴仲谋即算报仇,也只有往天目山找咱们两个老不死的结算,像这等截杀一家毫不会武的文人家眷,算得什么英雄行径。”
金旭东却笑道:“顾玄同虽不会武,仙翁却是天目二老之一,功力盖世,还可以作兰亭之会,彼此一决多年凶案,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么?”
说毕,一阵大笑,也不待卫民谊答言,拧身拔跃,飞也似隐入夜色之中,只有那一声声尖锐的笑音,还在静夜中四处激荡不已。
柳媚等齐声问:“师叔,干吗不追呀?”
铁笛仙翁摆了摆袍袖,苦笑说道:“你们只当金旭东是善与之辈吗?别说师叔今夜险些丢丑,明天这场约会,还不知道吉凶祸福咧!”
郑雄风道:“师叔,这酸秀才功力已是如此了得,不知道赤发太岁又如何,明天他们指明守候在清风店,你老人家看咱们应该作个什么计较,才不会吃亏在人家手里?”
铁笛仙翁沉吟不语,一时无法回答他的问话,论理这事最好能赶回天目山的了空空大师同赴约会,但时间上却不可能,要说单凭自己带了这三个小萝卜头护卫顾玄同家小去闯关,则何异送羊入虎口,单只一个金旭东已足够自己缠的了,何况赤发太岁一身武功更不在金旭东之下,郑雄风师兄妹三个也只能应付应付“铁臂金刚”龚彪和“飞鼠”李七辈,要想上正场子还差得远,敌我之势道一分析,更不由他不紧蹙双眉,愁在心里。
柳媚不知天高地厚,反而高兴地说:“你们盘算些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守在清风店,咱们就硬闯清风店,他们也不过四个人,亏你们还是男子汉大丈夫,比不了我一个女流之辈胆子壮,有架就打吧,怕些什么?”
郑雄风剑眉一扬,说道:“谁说怕了来,偏是你一个人行,咱们都不如你?”
柳媚闻言也有了气,说:“好!你们不怕,现在咱们就先找上千家庄去,试试看谁行谁不行!”
铁笛仙翁突的把脸一板,喝道:“你们谁敢妄动,我先折了他的腿,这事非同儿戏,乱子已经够大了,你们再替我惹麻烦,看我不提你们回天目山叫你们面壁十年才怪。”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你们那和尚师父也真是大意,像这种大事,却只叫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儿来办,今天要不是我老头儿到得早,你们早给人做了下酒菜了,还能在这儿逞狠赌强,比舌斗口么?说起来真叫人恨你们那师父,要说不着重徒儿,又何苦东一个西一个,又是男的又是女的收了这许多,千辛万苦调教出来,却送到这儿来填土!”
他越说越上了真火,实在心急而乱,勾引了满腹牢骚怨愤,郑雄风吓得不敢再出声了,柳媚却小嘴儿嘟得高高的,满面孔不以为然,又不敢出言顶撞的样儿。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铁笛仙翁”卫民谊空有一身精湛高深的武学,当局者迷,到这顾得前顾不得后的时候,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并不是说他真的害怕什么赤发太岁或者“酸秀才”金旭东,你就是叫他单人独骑去会会这两个厉害人物,血战一拼,想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间题是这件事背后牵涉着顾玄同满门老小二十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