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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就是个家里人。家里人再疯再傻再奸再坏,也不能轻易的说散就散。况且林子森再怎么讨厌,也比叶太太强,叶雪山只要愿意耐下性子,还是很能忍一忍的。
天气很好,叶雪山鼓舞精神进了院门。大黄狗正好叼着黄猫崽子要出门房,一眼看见人来,很羞涩的扭头又回去了。
他没心思招猫逗狗,预备着进楼之后先发制人,先找碴把林子森大骂一顿。不料他一步迈进门去,正看到林子森穿着一身利落短衣走下楼来。双方见面,林子森满面春风的笑了:“嗨哟,少爷,可回来了!路上累不累?”
叶雪山警惕的答道:“还好,不算累。”
林子森抬手拍拍他的胳膊,举动是一如既往的小心:“少爷先歇歇吧,我要去趟洋行。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路上正好买回来。”
叶雪山摇了摇头:“不吃什么,你去吧。”
林子森说走就走,直过了大半天才回来,进门时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桶,笑眯眯的有话不直接说,走到叶雪山身边弯腰问道:“少爷,吃不吃冰激凌?”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怕吓着叶雪山,结果反倒把叶雪山吓了一跳:“你大声说话!路上见鬼了?”
林子森没反驳,好脾气的对他笑了笑,然后拎着保温桶去了厨房。片刻过后,他端着一盘子冰激凌回了来,轻轻巧巧的放到叶雪山面前:“年后又要出海了,少爷这回就不必去了吧?”
叶雪山挖了一勺子冰激凌送进嘴里,凉得做了一个鬼脸,随即答道:“我不去了,我还总去?把船交给程武吧,他现在什么都懂了。”
然后他又挖起一勺冰激凌:“大冷的天吃这个?亏你想的出来!”
林子森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是,程武现在很可以独当一面了。”
叶雪山一边对冰激凌不以为然,一边一口一口的吃,冰激凌太凉了,凉到让他头疼。林子森见他一边吃一边做鬼脸,但也没有阻拦,继续说道:“洋行那边可是早就开门了,少爷这几天不在家,我也没等你,让伙计们全开工了。”
叶雪山没言语,是完全放心的态度。他认为林子森的头脑非常够用,只可惜脱不掉匪气,上不得台面。
林子森整晚都是一派和气,没提北平,也没提顾雄飞。夜里他照例是给叶雪山烧烟,叶雪山见他忽然转了性,心中暗暗纳罕,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趴在床上侧过脸来,他百无聊赖的打量着林子森;林子森穿着一件贴身小褂,前襟没系,苍白胸膛露在外面,皮肤很薄,骨骼粗大。
叶雪山看着林子森,想起顾雄飞,末了就随口说道:“子森,你是不是瘦了?”
林子森扭头对他一笑:“可能是。”
叶雪山说道:“多吃点。”
林子森放下手里的烟扦子,跪在床上低头系了小褂纽扣。叶雪山笑道:“遮什么遮,你还怕我看?”
林子森继续烧烟:“怕你看了碍眼,不要我了。”
叶雪山哑然失笑:“你老大不小的,就不要说孩子话了!”
临睡之前,叶雪山又道:“明天想着跟我要支票。大哥出了八万块钱。”
林子森伸长手臂,为他掖了掖被角:“好,记住了。”
叶雪山忽然起了疑心:“你怎么不和我怄气了?”
林子森低低的笑道:“管不住,不管了。”
叶雪山仰面朝天的闭了眼睛:“算你识相。”
林子森扬手关了电灯,然后在旁边也躺了下去,脸上还惯性似的笑着。
他已经跟了叶雪山三年,时光易逝,转眼就到了三十大几的年纪,真不知道还能在这床上躺几年。再一转眼,他可能就四十多了。叶雪山一个漂漂亮亮的少爷,为什么要和个半老头子同床共枕?是图他的人还是图他的钱?
林子森思及至此,毛骨悚然,几近绝望。如果让他再经历一场背叛与驱逐,他可真受不住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叶公馆一片太平。林子森忙着洋行里的事情,叶雪山落得清闲,由着性子大玩特玩,陀螺一样团团乱转。这天上午总算是回来了,进门就睡;林子森没理他,只问汽车夫:“少爷都去哪儿了?”
汽车夫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伙子,乐呵呵的一口气说出五六个地名,不是饭店就是舞场,不是舞场就是俱乐部,总而言之,吃喝嫖赌抽这五桩事情,是都干全了。
林子森又问:“他都和谁在一起玩?”
汽车夫哈哈一笑:“那么多的娘们儿,我哪数得过来?还有金先生一帮人,还有哈代先生。”
林子森随手给了汽车夫一点钱,口中叹道:“就怕少爷跟人学坏。”
汽车夫嘿嘿的乐:“不能不能,都是少爷带着他们玩。”
林子森点了点头,满脸的忧国忧民,仿佛是要走了,临走之前又来一句:“北平那边的大爷,这一阵子没来吧?”
汽车夫被他问愣了:“大爷?没见大爷啊!”
林子森心里不轻松,但是略略的有了数。心事重重的忙到下午,叶雪山醒了,睡眼惺忪的洗漱穿衣梳头发。林子森正坐在楼上书房里研究账目,忽然见他从门口匆匆经过,穿着一身笔挺西装——这倒没什么出奇的,他虽然这两年时常不修边幅,但是并不缺少好衣服。出奇的是他居然把后脑勺上的短头发梳了个一丝不乱。
林子森放下账本子,起身无声的向外走。蹑手蹑脚的走到楼下,他停住脚步,就听叶雪山正在客厅里打电话,开口便道:“大哥,晚上有时间吗?”
几乎只停顿了一瞬间,叶雪山紧接着说了下去:“我想请你吃顿晚饭,昨天发现了一家俄国馆子,那个——挺好的。”
再往下就是嗯嗯啊啊的片言只语。叶雪山的语气挺庄重,完全不是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林子森不再听了,转身上楼,自己都觉着脚步特别轻,水上漂似的,人都没有根了。
叶雪山一本正经的出了门,夜里十一二点才回了来。林子森坐在客厅里等着他,见面之后先抽了抽鼻子,依稀仿佛是有一点酒气,不过不重,大概也就是一两口的量,想必只是浅尝辄止,没有真正的痛饮。
林子森开口笑道:“少爷可算是回来了,我正困的快要熬不住。”
叶雪山的后脑勺恢复了鸟窝形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林子森太了解他了,看得出他至少是完全没生气,而且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
“困就睡。”他言简意赅的说道:“早点睡,还能给我留个暖被窝。”
林子森微微的笑:“少爷先去洗澡换衣裳,我给少爷烧两口烟。等到少爷真要睡了,我也把被窝暖好了。”
叶雪山点头上楼,林子森跟在后面仰头看他。待到叶雪山走到拐弯之处,忽然翘起嘴角笑了一下。林子森满眼里装的都是他,自然留意得到,可是只做不知,并未多问。
70、有所思
林子森推门走进卧室,迎面就见叶雪山侧身蜷在床上,正在大睡。
棉被全部堆在了上方,像一座臃肿而又柔软的小山,埋住了他的头脸肩膀,下面露出两条光腿,一双赤脚倒是摆得整齐,足背雪白,足底粉红。
林子森随手关了房门,然后停下脚步望向大床。据他所知,昨晚叶雪山和顾雄飞又见面了,吃的依然是俄国菜。叶雪山喝了酒,还没少喝,凌晨时分到了家,进门就是载歌载舞。载歌载舞之前是个什么德行,汽车夫也说不清楚,反正他们出了馆子就去了顾雄飞的住处。汽车夫一直在门房里面打瞌睡来着,天快亮时才把叶雪山载了回来。
走到床前坐下来,林子森伸手握住了叶雪山的脚踝。脚踝很细,是骨头上面包了一层苍白的皮。他攥了一把,心中想道:“她的骨肉。”
她的骨,她的肉,由她传给了他。虽然其中混杂了顾老爷子的成分,已经不是完全的纯粹,但是她占了上风,她的影子若隐若现的活在他的身上,虽死犹生。
思及至此,林子森不由得生出满腔酸楚的柔情。俯身在叶雪山的脚趾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真是爱死了这个小家伙。
起身扯下棉被盖住叶雪山的周身,林子森又一手托住他的脑袋,一手摆正了枕头。叶雪山睡得呼哧呼哧的,是雷打不动的模样。林子森低头和他贴了贴脸,脸很热,仿佛在发低烧。
叶雪山睡过整个白天,直到太阳下山,才醒了过来。
林子森没有多问,照例烧烟喂足了他,然后看着他洗漱更衣,漂漂亮亮的又出门了。独自站在二楼窗口,他望着叶雪山远去又远去,一如他不见天日的爱情。
叶雪山这回直奔了顾雄飞的居所。顾雄飞借住在一所大四合院里,院子里本来很清静,近几日渐渐热闹了,因为他的随从络绎从北平赶了过来,给他送来许多行李。叶雪山走进正房客厅之时,靠墙已经摆了一排鼓鼓的大皮箱。顾雄飞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下身是军裤马靴,上身穿着白衬衫和绒线背心,衬衫穿得潦草马虎,从背心下面露出一大截子。两条长腿抬起来架在前方的八仙桌上,他粗野而又慵懒的摆出了大爷架势,让叶雪山不愿往近前走。
“都收拾好了?”叶雪山很平淡的发问,眼睛看了皮箱再看家具,唯独不肯看人。
顾雄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抬手对他连招了招:“来。”
叶雪山很看不得他的大爷派头,不过既然来了,也就不好太别扭。慢悠悠的走上前去,他没找到坐的地方,一只手却是先被顾雄飞抓住了;随即手背一暖,是被顾雄飞拉去贴上了面颊。
顾雄飞显然是没意识到自己这个模样挺可恨,仰头望向叶雪山,他笑了一下,黑压压的眉毛和睫毛下面,一双眼睛闪着活泼的光芒:“明天出发,也许过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一趟。也未必总在青岛,如果换了更好的地方,我给你信,你找我玩去!”
叶雪山很有保留的沉吟着,没有即刻做出答复。顾雄飞这一阵子对他太好了,他有点懵。尤其是昨夜醉了一场,不知道对着顾雄飞又出了什么洋相,所以现在还添上了心虚。又懵又心虚的,照理说今天就不该再来,但还是来了,也不知图个什么。
客厅里没旁人,顾雄飞放下双腿,忽然把他扯到了怀里搂住。他猝不及防的跌坐在了对方的大腿上,灵魂尊严之类的大题目在心中浮现出来,让他一边承受着顾雄飞的摩挲,一边若有所思的吃了一块白巧克力。白巧克力像是从天外飞来的,吃完一块,另一块又送到了唇边,温暖的几乎半融化。从捏着白巧克力的大手向下看去,他的目光沿着手臂走,最后落到了顾雄飞的脸上。顾雄飞微笑着,看起来就比较好惹,不值畏惧。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笑出嘴角下方两个深深的梨涡;又因为满嘴都是一塌糊涂的白巧克力,所以抿着嘴笑,很有控制。在顾雄飞面前,他只要一丝理智尚存,就会特别的要面子,一举一动都表示着自己今非昔比。
“今天换家馆子吧!”顾雄飞的声音温柔低沉,像是在悄悄的和他打商量:“想想,要吃什么?”
叶雪山听闻此言,感觉对方真把自己定位成了吃货。顾雄飞似乎要把所有好意全凝聚在饮食中,以便可以一口一口填进他的嘴里。这让他有点难为情,因为自己其实没有顾雄飞想象的那么馋。他只是把吃当成了娱乐,吃多吃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