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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悠竹见状,忙放下自己那杯薏米茶,重又把雨化田那杯茶拿起,凑到他嘴边低声哄道:“我知道你爱龙井……可龙井性寒,你这两日脾胃又不太好……这茯苓枸杞茶正合适……里头也加了茶呢!虽是红茶,却是极好的祁红……你且喝喝看……”
雨化田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嘴里却忍不住抱怨:“就算不泡龙井,只祁红也罢了,偏这小小几片茶叶,倒加好些茯苓粉,又是枸杞子的——当是熬汤呢!”终是忘了要在外臣面前给唐悠竹留面子的初衷。
峖哥儿到底年幼,贾敏虽拖到他将五岁才亡故,却也一直心疼他,并不曾狠要他学些什么,再到徐氏过门,也一般心疼他年幼多病的,因此峖哥儿虽也启蒙年余,三百千都背熟了,却没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不对,兀自傻乐乐照着茶汤上自己的影子玩儿;只黛玉略大些儿,虽看不懂其中情绪交缠之意,却也很懂得些规矩了,一时只恨不得没带耳朵出来才好,及至看到她爹如海一脸云淡风轻做沉醉品茶状,也赶紧收敛心神,只关注喝茶。
但世间事,如何是你想装傻不听不看就能躲得过的?
唐悠竹又哄了雨化田几句,雨化田才对上峖哥儿滴溜溜又懵懵懂懂撞上来的小眼神儿,心中正不自在,偏他还哄,雨化田不肯让他在丢脸丢到外头这么小的小娃娃身上,少不得勉强又喝两口,到底不爽,因看峖哥儿对上他的眼神之后惊了一跳、现在也乖乖儿不抬头了,便瞪了唐悠竹几眼,再不肯张嘴。
唐悠竹无奈叹息:“你啊!这养生茶正经儿祛湿养脾的好东西——况茶汤一道,原也是古时雅好。”又努努嘴,往黛玉那边示意:“看,这林家姐儿何其乖巧,她喝的还不是和你差不多?哪儿像你小孩子似的闹脾气——莫不是嫌你这盏儿不曾加了蜂蜜?”又转头招呼蒋琮:“快与你千岁爷取蜂蜜来!”雨化田忙抬手止住,又一口将那茶水喝干,再无二话。
无辜躺枪的黛玉十分无奈,但眼角余光见着那据说杀人无数的忠义千岁愤愤埋头看折子,而那大明帝皇却只笑眯眯地把茶盏递回内侍手上,便是千岁爷显是故意让人与他泡黄连水,说是:“前儿御医才说陛下肝火旺,且与他浓浓沏一杯来。”陛下也笑眯眯喝下了。
黛玉将将十岁,却还是天真无邪的时候,连西厢何物都不明了,更不懂得这龙阳分桃之事,看两人这般互动,只觉得天家也温馨和睦异常,眼中闪过一抹笑,低头继续饮茶。
——乾清宫中特意依着她的体质上的茶水呢!虽说与忠义千岁的一般,但她近日也确实是有些脾胃虚弱湿气重的,这茶泡得再贴心没有的。
黛玉一边喝,一边还注意到弟弟喝的却是正合与他消除咽喉肿痛的、而爹爹喝的也是正好清肝明目散风解毒的菊花龙井茶,不禁暗叹这宫中规矩果然不同,连一杯茶水都如此贴心。
林如海叹息的却更多两层,一则陛下与千岁爷这般——真是万幸已经有了两个小皇子!二则黛姐儿的脾胃、峖哥儿的喉咙也罢了,自己觉得头痛眼疲可就是今早的事情!且因觉得是昨夜紧张不曾好睡的缘故,连与徐氏都不曾说,结果却也这般对症的茶水——这东西二厂锦衣卫士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唐悠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那样连臣子家中宴客用了什么茶、闺房之中和爱妾说了什么话、早起是不是揉了两下额角眉心都要窥视的变态,只当林如海是看出他对他的照顾器重之意,想象一下日后这人为他的监察大业死而后已的情景,心中十分满意。
嗯,因为觉得唐悠竹属下情报机构十分“名副其实”的林如海,在日后办差时也确实越发谨慎严明,倒与唐悠竹的期待不谋而合,这唐悠竹其实只是单纯觉得他近来给贾家锲而不舍的纠缠必会上火、所以才上了那么一壶茶的事情……嗯,就让他随风飘散吧!
不多时,唐悠竹已经干掉一碗浓浓的黄连水、并半盏儿薏米红豆茶,峖哥儿的茶水都续了半盏,林如海和黛姐儿喝得斯文些,到底茶水有穷时,就算想借着喝茶避免上头至尊二人更加惊人的言行,茶水也就那么一小盏,抿得再小口,该喝完还是喝完了。
好在雨化田看那一大碗黄连水的份上,唐悠竹接下来再递给他的南瓜饼、山药糕、玫瑰饼等都吃得很痛快,虽每样只多吃两小块,唐悠竹也不敢勉强他,如此不多久,雨化田就得以清净看折子,林如海父女也终于好抬头了。
虽然陛下依旧坐在忠义亲王下边儿有点太那啥,但比起刚才那些,这点小小的随意真心不算什么。
唐悠竹随意问了两个小孩诸如座椅可不可爱、方才的点心茶水好不好之类的,又装模作样让一个老御医上来给姐弟俩把了脉——老态龙钟的御医由宫小九友情演出,当然开出来的那些食疗药方子也确实都是极好的,但唐悠竹悄悄儿给用的补天效果也不错。
唐悠竹还顺便发现了一个秘密:黛玉是真有点儿弱症,但也不是什么要见天儿吃药、结果还活不到及笄的重病,只怕后世红学家掰扯的那什么人参养荣丸的秘密,还真有点儿道理;峖哥儿却不是一般的弱症,乃是自娘胎中带出的肺热肾虚心脾弱的症候,想想他三岁那年贾敏给误诊为有孕的事情……果然有果有报,却不知道贾敏是否清楚她做出来的,如何报在这女孩儿身上?
只贾敏既已身亡,唐悠竹也只是暗自摇摇头,并不会多事去揭发臣子后院的事儿,却对林如海道:“老先生这方子也罢了,其实加点儿他秘制的药粉药浴更好些,但那药粉却是老先生不传之秘,朕早应了他那东西是不出宫门的——正好两个孩子也喜欢朕这儿的点心茶水软椅玩物,不如留下来住些时候?恰好能与忻王忠慎侯等几家的小儿女作伴——对了,姚爱卿家的小儿子也养在宫中,据闻爱卿与姚爱卿甚是契合?想是也知道这宫里头好些东西,是小儿最爱不过的。”
林如海确实听姚璧与他抱怨过“这一个两个三个的,入了宫就舍不得出来!便是我在院子里头也修建了一般儿的滑梯玩具都不成——我是得了三个嫡子,却个个都是给陛下拐了去的”,那时候他还笑他“那是陛下爱重,砚之何必矫情?”结果倒好,转眼要矫情的却成了他自己个儿了!
好歹姚璧的长女次女还是自家养着呢,自己的黛姐儿,眼看着也是要给留在宫里头的!
林如海那是心疼得不得了,可漫说黛玉姐弟还有个调养身子的因由在,便是没有,这陛下垂爱留住,做臣子的如何好说不?只得无奈谢了恩,但眉眼间掩不住凄凉不舍之意,黛玉眼中更是早带出泪来,只不敢滴落,峖哥儿更是嘟着嘴儿连座下那可爱的小老虎都无心抚弄了——这一家三口,可怜得和什么似的。
唐悠竹看得忍不住笑:“我只说留他们住着,又不是不让回家——只一开始那药浴确实是天天泡着效果好些儿,你要不放心,只每日下了衙之后来接人回去便是,就是每日一大早要进宫麻烦些——那泡澡的时辰,最好是在寅时之初、天地阴阳之气交汇之时。”
这话却当不得真了,但唐悠竹有心顺便将黛玉姐弟留在身边,看能不能钓出来个癞头跣足又或者只会躲在镜子里头装神弄鬼的家伙,又不愿做那强留臣子幼儿、惹臣下离心之事,只好这般说。
好在当日雨化田泡澡时确实是一大早,只不过是寅末卯初罢了。姚璧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与林如海说起时只说是一大早起来药浴之类的,林如海便很当了真。
这所谓寅时,换成二十四小时算法,便是三点到五点的时候,寅时之初,也就是三点!古人虽因夜晚光线不便,多是早睡早起,可再早起,除了不得不那个时辰起来劳作的人之外,实在也甚少那般早的——如今有个唐悠竹,可是连早朝都往后推了一个时辰的!
林如海家中这一双儿女又素来体弱,夜晚常常睡不好,这能让他们多睡一刻便是一刻……况且这寅时之初就要入宫药浴,那在家岂不是丑时就要起来?再者还有宵禁、宫禁之事……
唐悠竹对最后一点倒是很大方:“事有特例,林爱卿若乐意接送两个娃娃,我便许禁卫接送又何妨?宵禁宫禁也不至于要禁一对小儿。”
可他是大方了,林如海却越发不舍得两个孩子折腾,何况唐悠竹又道:“你若得空,只管来看他们也罢。”
虽林如海天天进宫也略显眼,但他招些眼儿、劳累些许,可不比折腾两个孩子强多了?
唐悠竹掐准了林如海舐犊之情,黛玉姐弟便就此住下。
林峖随姚璧之子等人住在乾西五所,黛玉则住到乾东五所——比起西边儿一群男孩子热热闹闹的,黛玉独个儿在东头确实有些孤单,但这个姑娘却是个享受得寂寞的性子,每日里头又要与嬷嬷学好些女孩儿的本事,又要和七岁以下的几个男孩儿一道儿学些经史算数甚至天工农学等等杂学,再还惦记着要给林如海夫妇绣荷包扇套、给糖酥二人绣炕屏儿摆设,更要给弟弟林峖做虎头鞋小玩偶之类的……忙得提溜转,每天睁眼用点儿早膳,便要和一群大小男孩儿一道往乾清宫请安,回来之后忙忙碌碌两个多时辰,直到巳正过后用了午膳才能略歇息二三刻,醒来又是各种忙——唐悠竹不是一般的一视同仁,男孩儿们下田实践农学的时候,黛玉就是不用帮忙撒种捉虫,至少也要养蚕纺纱织布。虽不要求她织出什么布匹,却不会让她闲得能看一池子残荷也要慨叹的地步。
因此每晚竟是忙到戌时才能歇下,虽这宫里头上课的规矩古怪,没三刻钟便要有一刻钟是让人起来做些抬头、伸腰等不太雅观的动作,但不管是坐是站,总不得歇,黛玉往日就是酉时便躺下、也往往到得子时过后都辗转难眠的毛病竟都没了,戌时一到,喝了药、洗漱过后往床上一趟,别说多忧多思,连梦都少有。
黛玉这弱症其实不算什么事,只要吃好睡好多活动、平日注意不着凉不上火别太常生病吃药,她现在原就是长身子的时候,这般养得好了,发育期过了身子骨也便壮实了。这些天累是累了点,饮食却调理得很仔细——不需宫九唐悠竹,宫中御医到底并非只干拿俸禄的——再有唐悠竹每天给她刷一次补天,这般一个月下来,气色便大不同,个子都长高了些许,脸颊都圆润了些儿。
林峖本就是中毒后遗症,补天处理起来比黛玉还轻松,又有祐椐这个孩子头带着,和汪毅汪珥姚钧等一干皮孩子拉扯着一道儿,便是课间休息那一刻钟都要或单杆或滑板地折腾——虽不到发育期,也只有比黛玉恢复得更好的!
林如海见了这般样儿的一双儿女,又看林峖虽没多背几篇子曰诗云,对那雨雪成因、水利农学的原理却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林如海自身虽更希望儿子能进士出身,但若得他身子健壮,便是走工巧科,又或者不出仕又如何?至不济他拼一拼为他攒个爵位,日后便是不科举不出仕,也不会因为白身而给人小觑了去!
自此林如海越发忍住不舍、由着儿女在宫中住着,自己对差事亦是鞠躬尽瘁再无保留不提。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如海为了儿子宁可自己拼命、也不愿勉强要他专学经史攻取进士科是疼爱,那边贾代儒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