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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丁枫的年纪比原随云还大一些,但他对着原随云自称弟子时,是万分诚心诚意的。
丁枫对原随云的了解,比天下任何人都多。原随云许多不为外人道的隐私,甚至连原东园都不知道、又或者不敢确认的事情,丁枫都知道。
但不管是外人眼中湛然若神翩翩无缺的无争山庄少主,又或者藏在暗影中不为人知的手段,都不妨碍丁枫对原随云的敬佩崇仰。
对于丁枫来说,他的公子是主君、是师尊,也是他一声的信仰。
这样的丁枫,乍知有人冒充他家公子时,那瞬间给人找的归宿,也并不比虿盆好多少。
但花满楼总有那么一种魅力,让无论多么凶残冷酷的人,也很难对他起什么折辱之心。虽然也有人会利用他、背叛他,甚至想要伤害他、杀死他,可却甚少有人能对这么一个温柔宽和、风仪俊秀的男人,起用酷刑之心。
☆、139·光影两极
丁枫也在原随云脸上看过很多仿佛发自内心的温柔亲切的笑;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什么是如沐春风。
真的和假的到底不同。
丁枫叹了口气;他也希望自家公子能发自内心地有这样的笑容,但没有也无所谓;只要他是他的公子;本来就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只或许是与生于阴暗污秽之处的虫蚁一旦获得了翅膀、却总爱扑向烛火类似的;哪怕是甘愿耽于阴影如丁枫,对于花满楼那样发自内心的宽容温暖;一时也不免有些许触动。
也不知道基于什么心理,丁枫竟走了过去,依着方才听到的那几声分辨之语;抱拳行礼:“花公子。”
一直坚持将花满楼当了原随云奉承的人一时惊疑不定,方才喧杂的银楼忽然静了下来。
花满楼冲丁枫含笑颔首;他的笑容中褪去那少许无奈,越发有春风化雨的温柔。恰好银楼的伙计总算把花满楼要的首饰送上来了,花满楼一一用手指划过,便迅速结算了货款,纵身飞掠,自人群中脱身。
丁枫紧跟而上。
起落之间,两人已离那银楼足有二里地,花满楼方停了下来,回身微笑:“阁下尾随至此,可有要事相托?”
丁枫张了张嘴,他忽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了这一路。
关中原氏,声望赫赫,原随云本身势力也并不小,丁枫作为他视为心腹的左右手,有什么事情需要这般紧随一个仅在银楼中偶然一眼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此离去,丁枫又不甘心。
踌躇半晌,丁枫抱拳开口:“在下丁枫,乃是关中原氏少主的书童。因……”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花满楼的眼睛,这人据说是个瞎子,但他不只笑容格外温暖,连那双眼睛,都是这般明亮温柔,全不像公子那般,总是带了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花公子眼睛真个不便?”
丁枫问完又觉得自己冒失,讷讷描补:“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素来总以为双目不便却能行动自如似公子那般,当是天下少有,不想却是坐井观天了。”
花满楼并不觉得被冒犯,他依旧温和微笑,坦然承认:“花满楼确实双目皆盲。”又道:“形声色味触,五感于人确实甚重,形更惯在五感前,少之确实不便,尤其是原有而失之者。然而纵是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也当常想一二,便是失了视觉,也还有嗅、听、味、触,如何就不能行动自如了?只是世间眼盲者本就不多,需要坚持的也更少罢了。”
想想之前听到的那些关于原随云的传说,花满楼笑着又补充一句:“但花某眼盲时已是龆年,原公子却不过孩提……到底是原公子更有大毅力,丁少侠也不必妄自菲薄。”
花满楼赞原随云时,那是真心实意。
虽然他根本没见过原随云,但众人赞誉之词只需有一二属实,便是难得。
同样作为一个幼年忽遭厄运之人,花满楼太清楚那般忽然陷入一片走不出来的黑暗之中,该是何等滋味。
如今的花满楼温润淡然,但曾经也是有过慌乱、恐惧、甚至痛恨自弃等等负面情绪的。
当然他最终还是走出来了。
但他那时已经七岁有余,又是家中幼子,长兄的长子年岁都比他大些儿,父母兄嫂娇宠、侄儿侄女相让、仆役奴婢诚惶诚恐地侍奉……
就是那般,他也足足花了两年才走了出来。
而那位原公子,当年却只有三岁,更是世家独子。
同是世家子,独子的压力有多么大,花满楼虽从来不曾亲身体验过,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能长成众人交口称赞的温文敦厚,花满楼自叹不如时,怎么会有丝毫不诚心?
他的眼睛虽因对不上焦距总仿佛带了几分朦胧之感,但其中温柔赞叹之意,却看得丁枫半晌无言。
在丁枫心里,他的公子自然是最好最好的,不管是做菩萨垂眸之态,又或者金刚怒目之姿,甚至行恶鬼疯魔之事,也都是最好最好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丁枫竟不敢坦然接受花满楼的这份赞誉之情,惟讷讷尔。
花满楼此时还只当他腼腆,一边遥想教出这般腼腆可爱孩子的原随云该是何等温柔可爱之时,一边也起了点儿悲悯心思,越发柔声:“在下虽还未去过关中无争之地,也听说其赫赫声名,但人力有穷时,原公子到底不及在下眼盲时日之长……还请你转告一声,若原公子信得过,不妨来让我诊治一番,兴许能治疗也未必。”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近日可能随友人出游,原公子若是有意,还请速来。”
丁枫将眼睛在花满楼虽明亮温柔得仿佛注视着他,实则始终对不准焦距的眼睛上转了两圈,到底忍下一句“你若有这般医术,如何不先为自己诊治了”的话儿,只回道:“多谢花公子,我会上秉我家公子的。”
说是这般说,丁枫其实并不准备转达与原随云。他跟在原随云身边的时间实在太长,看了太多他家公子在一个个医者手下怀着希望又到失望,再到绝望的煎熬。如今原随云虽每常因寂寥不平之意,将那份绝望散播与了旁人,但本人终是慢慢平静下来了,丁枫如何舍得再让他心起波澜?
但丁枫忘了,原公子的耳目虽没到一处银楼里头发生的些许笑话转眼便知的地步,但若就与他在同一座城里、有人被误认为是他自己的时候都还不知,也太小瞧了无争山庄的底蕴。
丁枫才回去,原随云便问起花满楼。
丁枫对花满楼虽有些许好感,但远不到让他欺瞒原随云的地步,也许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丁枫愿意欺瞒原随云。
他把花满楼的一言一行都说得清楚明白,最终那句话也没有隐瞒。
在原随云不在意的时候,丁枫也许会避而不提某些在他看来并不能让他的公子愉快的事情,但在原随云提及的时候,丁枫什么都不会瞒他。
如此这般,才有了唐悠竹把下巴支在雨化田膝盖上,围观古先生笔下两位蝙蝠公子对弈盲棋的一幕。
雨化田也在看棋,他素来雅致,琴棋书画诗酒茶,一开始虽只是权势之下的妆点,在手握乾坤数十载之后,却成了真正的爱好,而其中最好者,除了茶,便是棋。
纵横十九道,三百六十一点周天星罗的围棋。
但唐悠竹却不是个好棋的,至少很不怎么爱围棋。
以前便是雨化田与人对弈,他围观时,眼睛也是往雨化田身上溜达多于关注棋盘。今儿怎么……
雨化田的手无意识地揉着唐悠竹披落下来的长发,眼睛在唐悠竹一双骨碌碌转的眼睛上停了一回,倒也没多想什么,只是奇怪这花小七也罢了,原随云可是再笑得温和也是一身血腥阴暗味道,怎么倒也让牛皮糖这般关注?
雨化田是不信自己会看错唐悠竹格外宽待花满楼的缘由的,他只可能和他一般喜爱那身温暖无害的气息,断不可能是什么收集瞎子的奇怪癖好。
唐悠竹感觉到雨化田的注视,嘿嘿笑着将脸在他大腿上蹭了两下,也不管那般连着小腹一道儿磨蹭到的动作是多么暧昧和亲昵,只仰头冲着雨化田笑:“你不觉得他们对坐的时候,看着真是很有趣吗?仿佛像照镜子,其实却更像是光影两极。”
丁枫正奉茶上来,闻言眼睫毛颤了颤,原随云却只是浅浅一笑:“我此前也想不到,世上还会有际遇与我这般相似之人。”
雨化田瞥一眼棋局,声音仿佛是从鼻子里头哼出来的:“是吗?”虽弈戏之事,再雅也终要分出个输赢长短,但如原随云这般年纪,棋风便刁钻诡诈狠辣如斯,也是雨化田平生罕见。
但局面上仍是花满楼略胜一筹。
倒不是什么邪不胜正的无稽之谈,不过是因为花满楼修行多年,便是尚未筑基也是炼气有成,耳聪目明运算迅速,终不是原随云这个正经儿只有十四岁余的少年能比的罢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十四岁有余、十五岁不到的少年,给唐悠竹雨化田连番指摘之后,依旧以右手食指、中指搓着一颗棋子,左手轻轻拂过调皮垂落额角的发丝,笑得温和腼腆。
唐悠竹叹了口气,蝙蝠公子有些行止确实称得上丧心病狂,但眼前这个才把蝙蝠岛做出雏形的少年,身上纵有些许血腥味,到底也还不是后来与楚留香对上之时的那个蝙蝠公子。
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孩子罢了,虽实在有些不妥之处,但唐悠竹若真是个大公无私黑白分明的,无花也活不到今儿去迎娶司徒静牌位的时候。
☆、140·一个时辰
花满楼甚少沾染血腥;但他对血腥杀气本就敏锐;如今修行多年;又与最是洁净的绛珠草相伴;自然更不可能感知不出原随云一身阴暗血腥味道,但也是唐悠竹那种考虑;他连无花都笑着认了,王怜花更是敢攀着他撒娇讨好;自然不会只因一些过往就不给原随云丝毫机会。
一局棋罢,原随云道:“听说花兄在眼疾上头甚有良方?却不知为何不曾自医?”
到底是个才十四岁余的孩子,面上再是何等稳重淡定,忍得住一盘棋,却没再能忍住继续迂回试探。
花满楼却反喜他这般开门见山的说法;也不讳言:“我的眼睛是七岁上头中毒致盲;也是十来年寻遍天下名医、皆不得法。但却不是一直没治好过,只不过好了之后,又因为别的事情,再次致盲罢了。”
原随云将茶盏放到小几之上,杯盖与盏沿敲击出一声脆响,这本不是世家公子养出来的礼仪做派,但他此时心神激荡之下,实在顾不得这点儿失礼,只顾着追问:“十来年了,眼睛周围的经脉竟然没有坏死?还是说真有那般圣手,便是坏死的经脉也能救得回来?但若有那般手段,为何再次致盲之后便无法治疗?”
花满楼依旧温和微笑:“我初时乃是毒素所致,漫说十来年,便只是半天之内,眼睛周围的经脉也尽皆闭塞坏死了,会继续寻访名医,不过是家中长辈爱重、我当时又年幼不肯死心罢了。但也亏得如此,才知道坏死的经脉也不是就无法救得回来的。”
原随云抠着指甲,再一次问:“既然有那般手段,为何在此致盲之后便无法再次治疗?”
花满楼抚着手上绛珠草,淡淡笑着:“因为致盲的缘故不同,便是有着能救回坏死十来年经脉的手段,也总有暂时治不好的伤病。”
原随云:“只是暂时?”
花满楼:“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