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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四个字,叫做苍生何辜。
依然巍峨的宫殿化成了琼楼玉宇,如同传说中那座遥远的月宫,有冰冷的美丽。倒挂的冰棱晶莹剔透,折射出九天之上的虹彩般的天光,覆盖了青葱翠草的冰雪在高空的寒气中凝固坚硬,冷风如刀将脸颊双手割裂,夹杂着大片的雪花冰晶,掩埋了倾圮的断壁残垣,也掩埋了曾经鲜活的生命。
双剑力量与地灵之力彼此激荡,巨大的能量被释放出来,和着骤然的气候变化摧毁了一切没有能力自保的存在,无论是有生命的人类或是无意识的死物。
慕容紫英从地上扶起僵
硬的少女,娇小可爱的身体跟一旁的寒冰没有两样,无法掰开的手中握着小小的虫笼,脸上的神情也冻结在死去的一刹那,她很快乐,微笑凝固在永恒的时光中。
或许是见到了那个早她一步而去的人吧。
否极泰来,先破后立……
慕容紫英咬牙念着这几个词,轻缓的放下怀中的璇玑,衣袖在大风中甩出噼啪如裂帛的声响。
对生命的无视和亵渎……
即使没有去看,他也能感觉到身旁自云天河处传来的一阵阵的气息剧烈波动。
是无法容忍了吧,即便是你。
也因为是你,拔剑生死亦无憾。
卷云台上,持续了百年的狂热之梦,横跨了数十年的爱恨悲怨,星辰的运行轨迹纵横交错,终织成谁也无法逆转改变的结局。
“何人如此大胆!不是吩咐过,任何弟子不可闯入卷云台?!”
夙瑶身后悬空的利剑于静默中发出幽蓝冰白的光芒,寒气无处不侵袭而来。
她看到那三个年轻的后辈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走上卷云台,仿佛是……逼到绝处的孤注一掷,无望境地里最后的挣扎也要全力反击。
荒唐。
“哼,仍不死心,想夺走望舒剑吗?”
夙瑶依然是惯有的不屑神情,虽然早已失却那高高在上的资格。
慕容紫英自上了卷云台,便一直紧紧盯着那人,即使同夙瑶对话,也不曾移开分毫。
“我们并非来夺望舒剑。”
有些惊诧的情绪微微飘动,玄霄终于从沉默不语的遥观中走出,第一句话却是依旧对着那个始终还是无法放下的人而说,“哦?!不夺望舒剑,难道是……天河,你想通透了,要与我一同飞升?”
若非碍于此刻凝重的气氛,云天河很想苦笑两声,在总是令旁人哭笑不得时,自己终于也学会苦笑了,但那滋味实在令人难过。
怎么可能呢大哥,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还是你其实从来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到底在想什么,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想法对么,我……
“玄霄,我来这里,是劝你放弃飞升。”
“……你用双剑飞升,只会害人害己……不为别人,就算为你自己,也不该继续下去!”
听着那动情真性的声音落在耳中,玄霄觉得无比讽刺,重光死前的笑声不识时机的回响不绝。
“被他物所操纵而不自知……”
耳旁又响起那人干净而诚恳的声音,“我只知道……你现在满身杀气,根本已经走火入魔,这个
样子,不可能飞升成仙的!”
哈。
体内火焰再次喷出,灼人的热浪中他侧耳倾听灵魂的热切诉说。洪亮又低沉,像是充塞了整个世界的回响,又像是耳边的喃喃低语。
魔魅般的……
「玄霄吾主……羲和愿随您倾覆九天,羲和只对您俯首,只有羲和能懂君之宏愿,吾之火焰只为您燃烧,吾与汝是注定的……」
他细长而入鬓的双眉轻挑,骄狂之气倾泻而出,却不再是愤怒的烈火,而是淡然的嘲讽。
“我留青阳性命,不是让他兴风作浪,废人就该有废人的样子!安心等死便是。”
说者是否有心实未可知,听者却已无法克制。
“住口——!!”
慕容紫英直直看进从未有过他的身影存在的双眸,一字一句,重如铁石,“即便你是师叔,也不可如此数说长老!而且你竟杀害重光长老,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欺师灭祖,天理不容。丧心狂乱,是非不分。心性成狂,心魔深重。
他毫不畏惧那人身上复又重出的熊熊炎阳,就那样用他所能说出的最重的话语来形容,第一次不再有任何的恭敬之态,那个尊师重道谨言慎行的稳重少年,这一刻像是有什么在爆发,逼得人不得不去看他。
包括玄霄。
他第一次认真的看了这个少年,把这个身影收在眼底。
慕容紫英。
好,很好,你说的很好。
数十年的磨练与挣扎,克制与压抑,如今用这么几句话便尽数道出。
眼前光影紊乱闪烁,如同潜在水中,视线被波动曲折的水光绕的纷乱。
谁在说话……
「吾主……杀了他!」
羲和……
“如若一事未办便就此离去,再不踏入禁地一步,不仅有负宗炼长老之托,弟子也便不是慕容紫英了。”
彼时少年清朗话语犹萦耳旁,玄霄心念微动,终究是不忍。
一记剑气毫无预兆的重重击打在慕容紫英的身上,少年一时支持不住,半跪在地,手掌按在肩上伤口处,灼烧的感觉迅速蔓延,疼痛令他灰白了双唇,鲜血还未流出便被高温所蒸发,有淡红的雾气消散。
“我一生清心修道,竟有半生被人视为颠狂!若不做尽狂事,岂非名难副实!!”
玄霄回手执剑,大笑出声,不知是笑世事无常,还是笑自己那烂命。
“我九成功力用于维持琼华不坠,否则刚
刚便已将你击毙。”
他将目光移在一旁,不再看那敢于出言顶撞的少年。
赌上所有的勇气,换来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这是否值得纪念,为你第一次将我放在眼中?
云天河忍住去扶慕容紫英紫英的冲动,看着玄霄。
他想要说很多话,很多不管能不能在此刻说出的话,那些话在心底渐渐成了形,裂开的疼痛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却只能加重伤口的纵深。
他想要进行最后一点,最后一点点的努力,如果真的不行,那便是命。
“直到现在,我还是忘不了曾经喊你一声‘大哥’,你教我很多东西……没有你的话,天河一定不是现在的天河……”
“如果眼下还有其他办法,就算千难万难,就算要杀了我自己,我都会去做,也不会拿剑对着你!”
“……至少我还要救菱纱、救其他人。”
“你还是不肯放弃飞升……”
玄霄额间的朱砂早已散作三痕如血,红褐的长发在身后激荡四散,凌乱间掩映着血色剔透的双眸,眉角微微上挑,肃杀之气隐匿于无形,侧面的轮廓如刀砍斧凿般凌厉,尖削的下巴仿佛能割伤人的视线。
他漠然环视,眼神冰冷而狂热,内敛而张扬,双肩的紫色罡纹衬着雪白的衣底,是绝美的霸气。
“可笑!说不再做兄弟的人是你!说顾念旧情的人也是你!如兄如弟,如师如父,又能怎样?!为了别人一样和我作对!”
“兄弟阋墙、朋友反目!十九年前我便遇过了! 如兄如弟,如师如父,又能怎样?!为了别人一样和我作对!”
早在破冰而出的那一刻,当他立于羲和之上,四周寥廓空旷,他便该明白了,他注定了一生孤寂。
他在心底冷笑,选择忽略那些微又明显的抽痛,然后举起羲和,直直对着少年凄哀又决绝的眼神,无谓的说,“还等什么!一起上吧!”
他单臂轻轻挥动,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透明的痕迹,即刻有数道极高大的剑光升腾成一列的耀目,倏忽聚合成一柄大剑,挟着风雷之势劈下,自天降临后又瞬间分散,数道剑光同时击落,重重刺入众人周身的空气中,狂猛的剑气压得人喉头腥甜,几欲呕血。
云天河看着那人如同置身于盛放的巨大冰雕莲花中,火焰围绕着寒冰盘旋上升,暗红的天际下是人世难得的奇景。他咬紧了牙关,抛开一切杂念,开始心无旁骛的全力反击,招招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下任何退路。
卷云台上纵横交错的剑
气激起的森森光芒夺人眼目,绚丽至极,然而每一次的交锋都是生于死的擦肩而过,杀气将所有人都席卷包裹在内,有凌厉而残酷的华美之意。
玄霄没有去摸受了轻伤的手臂,也不去看那伤口是否流了血,只是在发动下一轮攻势前蓦然收住,看着一直毫不留情发出狠厉招数的云天河,忽的就轻轻笑了笑,他凝视着卷云台边呼啸翻腾瞬息变幻的暗红厚云,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与他人听。
“……我不忍下手,你却招招毫无容情……不错,当真不错……”
云天河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切割搅动,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间都带动那个地方抽搐着剧烈的疼痛。
唇舌好像都不属于自己,艰难吐出的声音嘶哑的惊人,像是要拼了命的去辩解什么,但最终又在破碎的嗓音中看这一切失控。
“不是!我……我不想和你打!我不想的!”
“我说过,我可以陪你去找,直到找到为止,去哪里都可以,多长时间都没关系!你却说,却说……”
“昔日修炼双剑、苦无进境之时,无人让我放弃……初有所成、经络逆变之时,无人让我放弃……失却望舒、日夜受火焚之苦,无人顾我生死……如今,太迟了。”
最深的绝望,才能催生出最强大的意志和决心,不去经历那些事,又怎么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永远都不会期待来自他人的拯救,那些苦痛辗转、愤恨不甘,挣扎到血肉模糊,拼上性命也要达成的夙愿,却无法形诸言辞,说到底,有谁能懂?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若是懂都不懂,谈何拯救?
那男子的双眼隐在红褐色的碎发间,只余单薄锐利的下颌曲线如凛冽的刀锋,而看不到表情。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洁白修长的指掌间有暗紫的妖异纹路盘旋蔓延,宛如潜伏在身体内的未知脉络,又好像随时都会暴起跃出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昂起头,唇角依然保持着方才上弯的弧度,眼底汹涌着惊心动魄的滔天火焰,红得像是地底的岩浆倾泻喷涌覆盖了所有的山川大江,日月星辰都失了光芒,只有灭世的劫灰被狂风吹上九天吹到地狱。
他在笑,他用自己整个的生命在冷冷嘲讽,当悲哀愤怒怨恨苦痛不甘渴望……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一切情绪在心底炸开,炸了开来,炸得魂魄都在这剧烈的震动中摇摇欲坠,炸得眼睛像是失了光耳朵像是失了聪。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想象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此一生成于修
道、亦毁于修道,纠结已深不可解,此种心境,他人怎能体会?!”
少年嘶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他心头一点点热度随着那绝望破碎而消散失温,男子忽然觉得那张脸上的表情很扭曲,那张嘴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你!你疯了!你凭什么拥有别人的命?!凭什么决定别人生死!!”
我是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为何而笑?
我是疯了,因为不管你怎样的对我,我都杀不了你。
“我笑你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更笑我自己!直到此时仍想留你性命!”
多么想在此时,来一场瓢泼大雨,淋个痛快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