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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在石沉溪洞,就算真的能洞悉尘世,也早已来不及。
他靠在烧得极热的火炉旁,喝了口滚烫的茶水,眼神渐渐恍惚迷离起来。
自从来到青鸾峰上定居之后,他再也没有喝过一滴酒。因为不管哪一种酒,喝到口中都变成了寿阳蜜酒的滋味。
他不愿再记起任何有关蜜酒的回忆,最终却选择了这黄山青鸾峰上做为埋骨之地。
这是自虐般的折磨,而他甘愿承受。一边酸楚甜蜜,一边牵骨扯髓的疼。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云天青为救夙玉而日夜奔波,寻找那传说中的阴阳紫阙。望舒的寒气亦渐渐侵入他的体内,于是他也变得怕冷,咳血也成了家常便饭。
然而再灵通的东西也救不了她了。夙玉不清醒的时候有些骇人,云天青也并不惧怕,他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望舒这样,那么羲和会怎样呢。
思绪往往到此戛然而止。
再怎么说,琼华光那几个老头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比老子要强得多啊。
他有些颓丧的揉了揉头发,比在琼华时长得略长了些,不过还是不及……
他叹气,原来人心是控制不住的东西,执念让他的躲避变得可笑,怎么可能不提,怎么可能忘记。
那一日,当青阳告诉他,那个人失了清醒神智,那个人被封在了冰中。
云天青看着好似老了许多的和蔼长老御剑离去,天空中只剩层叠的云,还是那般云海翻腾,有山风鸟鸣,柔和天光。
于是在过后的某个夜晚,他做起一个梦,久违的梦,梦里没有呼啸的风声,雪花悄无声息的落下,梦里只有一个人的背影。
那个背影站在山巅上,依然是执拗地仰着头,周身有风雪环绕,衣袂飘散,长发静止在永恒的时空中。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触摸,在碰到的刹那身影碎成千万尘埃,他自梦中惊醒。
如烟入抱,似影
投怀。
他面对满室的寂静,笑了笑,翻身对上窗外凄寒的月,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天河,傻小子,你总有一天要面对这红尘翻滚的尘世,于千万人中寻到你注定要遇见的人,到了那时你便看看自己的心,它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要犹豫,不要畏惧。如果错过了,也不能后悔,因为那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更不要流泪,堂堂男子汉,不能没出息。
天终大亮,晨光覆盖在他安静侧卧的身体上,有层薄薄的冰反射着温润柔和的微光。
少年不知愁,青衫还依旧。
鬼界有条幽溟河,河面很宽,河水很深,灵魂坐在吱呀作响的木筏上,看着摆渡人在河水中撑着不知道有多长的竹竿,随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去往彼岸。
曼珠沙华在岸上开的放肆绚烂,大片的红色对应了灰色的天空,奇怪的枯树在旁边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阴风微微,吹得花朵颤抖,有花瓣轻落在水中,触之即沉。
青灰色粗布衫子的青年看了看自己久违的未受寒意侵蚀的健康身体,即便是虚幻的魂魄,也令人愉快些。
云天青坐在简单拼凑的筏子上,望了望河水里隐约浮现的细小幽魂,没有丝毫新来的鬼魂所应有的惊恐惧怕,反而充满了好奇。他对着沉默不语的摆渡人笑了笑,开口问道:“在下云天青,初到贵宝地,不知这位大娘如何称呼啊?”
摆渡人是个中年妇人,手持长杆站在木筏的前端,像是要融进黑暗中。她没有答话,不知是不愿,还是从未遇上像云天青这样大胆的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的好。半晌,才低声道:“为来往灵魂而摆渡,是我仅有的记忆,人间的名字早就不记得,在这里就叫百度,你随他们一起叫我度娘便可。”
“哟,原来是度娘,说来,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啊,这鬼界可有什么有趣的去处么?”
“再过一会你便要喝了孟婆汤去投胎,有趣没趣,有什么意义。”
“哈,这个么……”
青年含混的笑着,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微微陷入沉思,再不嬉笑着与度娘说话。
孟婆汤,饮之则忘却前世所有,空白的灵魂迎接新生,不可将陈年羁绊带入轮回。
云天青伸手去拨了拨咫尺之近的彼岸花,脸上有淡淡笑意。
奈何桥上叹奈何,叹奈何的人里没有云天青。
他终是如了愿,连鬼差都拿他没办法,只能警告他不可扰乱鬼界秩序,便放了他去。
云天青躺在遍地盛开的妖红中,仰头看向没有了云朵与星辰的昏暗天空,璀璨的银河与月光照耀不到地底,只有灰色的
阴霾亘古不变。
不能喝那汤,不能过那桥,不能投那胎,不能就这么忘记就这么离开。
你向来敢与天斗,难道我便是那轻易服输的人么。
你不甘心,难道我便甘心这一世便如此了结么。
我等着你。
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便过万载,你不来,我不走。
度娘长杆在岸边轻轻一点,回转了木筏来,向着来时的方向悠悠荡去,有叹息般的歌声自她背后空灵回荡,重叠成一串至死靡它的缠情结。
彼岸花,花叶不相逢,那落迦,因果莫匆匆。
流啊,潸潸三途河,荡啊,幽幽幽冥路。
听啊,渺渺引魂鼓,哀啊,尘梦空。
沉啊,十八地狱红,望啊,三千如来光。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霹雳布袋戏爱染嫇娘的角色曲歌词。
☆、第 11 章
玄霄在这十九年中,有时会想,是否自己当真到了能破冰而出的那一天,会不会已经不能讲话,因为太久的沉默禁锢了唇舌,会否丧失与人沟通的能力也未可知。
不过那又如何,原本他便不需要,而今更是不屑一顾。
只要羲和在身边就好。
日日夜夜的沉寂黑暗中,一直会有隐约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称他为主人,愿做他的耳目四肢,受他驱使,听他操纵。
玄霄现在已经知道,那是羲和的剑灵,在力量尚未全部觉醒的情况下同他一起封入冰中,依然在用全力呼唤他。
玄霄从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受了羲和的蛊惑。若他心里没有那一把无法熄灭的火,若这人世不是如此诡谲人心不是如此险恶,若背离不是那么轻易,若遗弃不是那样简单,那么羲和便再强大,也不能动摇他分毫。
到了这时,伴在他身旁的也只有羲和,一柄拥有能同他的灵魂对话的剑灵的绝世利器,也许是这世间唯一真正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存在。
夙瑶早已当上琼华掌门。高挑严肃的女子身着宫装样式的衣裙,华贵端庄,雍容典雅,当真有一派掌门之风范与气势,再不是当年那个被他们几人的光芒掩盖在下而郁郁不得志的大师姐了,而那个温厚的大师兄,早已死在了那一夜。
夙瑶有时会来禁地看他,她每次来,都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她并不希望玄霄看到她一般。
其实每次夙瑶来,玄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以为她定是来看自己笑话,也没有了精力去呵斥,直接当做并没察觉,省了彼此间不少无用的争执。
其实为什么夙瑶总是要来看玄霄,她自己也不清楚。
当初将他冰封时,她心里其实是很痛快的,看着那个总以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无视所有人的师弟也如笼中困兽般露出绝望神色,她有莫名的快意,好像多年积压的怨气这一刻全数发泄。
然而摆脱不了的定律是,总会有那么一天,她突然便觉得空虚,当琼华不断涌入新的弟子,当一个个拥有上好资质的年轻面孔带着热烈期盼出现在她面前恭敬唤她作掌门时,当她面对派中诸多繁杂事务而力不从心时,她就毫无预兆的想到了玄霄。
她会想,如果是那个天纵奇才的师弟在这,他会怎么做,如果去见一见他……
每次夙瑶都会要把这荒谬的念头迅速打消,怎么可能会想到去见那个人,她早已受够了他的眼中空无一人的骄傲。
只有那一次,当夙莘与同门大吵一番,当日便拎
了行李偷下山去。夙瑶得知消息时,已是深夜,往日总亮着盏灯的房内此刻只有黑暗。她也没有点灯,只是怔怔的坐在往日夙莘的床上,片刻后,惊梦一般忽站起身,直朝剑林禁地方向而去。
那里仍是不变的沉寂,空旷冷清。玄霄似是发觉了她的到来,却并未像想象中一般愤怒斥责,而是依然安安静静地保持着窒息般的沉默。
夙瑶隐在一块巨冰后,远远看着玄霄,忽然有奇怪感觉涌上。
他与她,一样肆意而放纵的人,不愧是死党好兄弟,同是离开时那般决绝,没给人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
他与她,一个是没来得及伸手挽留,一个是根本不屑回头,一个是被无形枷锁绑在了掌门宝座上,一个是被禁锢在玄冰中忍受寒热冲撞。她是患得患失自作自受,他是绝不服输倔强执拗。
他们都是被留下的那个人。
云天青和夙玉都是不信命的人,也同样在某些方面出奇的通透和相似,只是谁都没有料到,竟会养出了一个云天河那样的傻小子。
夙玉逝的早,那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备受寒气折磨,也并没来得及对云天河说什么做什么有助于开导心智的话和事,只在偶尔清醒之余留下了一句话便撒手而去了。
身为人夫,那句话让云天青再次觉得这世间之事如此荒谬,若是说他们夫妻同床同梦难道不会太可笑么?
身为人父,云天青十分庆幸天河还只是个孩子并且是个傻乎乎的野小子,可以随意糊弄过去,如果换成是一个神经纤细敏感的孩子,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释身为自己妻子的夙玉的临终遗言和交待了。
还好纠结不会太久,转眼云天青的牌位也在粗制的木桌上摆了不少年了。但若以云天河为对比的话,则恍然有种时光未逝的错觉,当然这只是指心智,而非身体。
云天青在鬼界里用谁也猜不透想不明的心态等着玄霄,而他不知道自己的活宝儿子在山下的各种地方闹出的各种笑话。
但就是这个活宝般的大孩子身边,不断加入着新的同伴,旅途是美好而短暂,年轻的生命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盛放着,没有人心的奸诈与诡计,只有毫不设防的大大笑容。
在以后那段尚且无忧的日子里,少年少女们去看即墨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绚烂的痕迹还未散去,袅袅的烟在空气中四散而出奇异的形状,地上靠岸的近海已有桃红的花灯顺着水流漂去,画出蜿蜒柔美的水痕,晕染开的淡淡灯光在视线的极限处渐渐消失不见,只有水中遗落的纸屑缓缓
沉下。
他们的翅膀在背后跃跃欲试,张开便是翱翔于九天的凤与鹰。
只是每一份的稚嫩都要有断骨的痛才能飞翔,就像雏鹰只有被折断翅膀丢下悬崖,才能最终成为天空的霸主。鲜血是不可避免的道路,唯有前行。
云天河稀里糊涂的通过琼华的试炼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那个可以很凶的爹曾九死一生才到达琼华的大门。他只知道自己看那个应该是很端庄很雍容的所谓琼华掌门第一眼便无端的不喜欢。他的心里没有掩饰这样的字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虽然其中有些部分是畏惧。
琼华是很闷的地方,各种规章制度繁琐又严格,那个掌门又总是冷冰冰地吊着一张脸,如果违反规矩的话,紫英会罚人去思饭谷,啊不是,是思返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