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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云避开她的眼神,垂下坚毅的睫毛,定神道:“表妹,以后进了京城,你便是殷府嫡出的大小姐。从此,便可以见识到天家繁华,还有令尊大人也时常挂念着你,你难道真的要守在这偏远的山村,埋葬了大好年华?至于苏姨娘,姑父大人也命我带来了丰厚的银钱,可以奉养她老人家在此安老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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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数语,却都是避重就轻的言论。他的心里,其实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紫陌惨然一笑,才将手中琵琶拨弄了两个曲调,铮铮作响,却是《玉庭春》的前调,她轻启朱唇,低声道:“什么是埋葬呢?照我说,锦绣华庭等闲度日,没有厮守的细水长流,荣华富贵也是埋葬!”
她不再看他,转身埋首继续抚弄琵。曲调流转,却换了一曲哀伤的《长歌行》: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风夜来雨。
胭脂泪,相留醉……
声声慢,却在平平仄仄之中,低吟出少女心中敏锐的丝丝痛楚。
陆修云在花圃小径中徘徊许久,终于还是被书童的一句回禀惊回了心神:“公子,县令大人已经到了花厅了。”
流珠(2)
次日,车队就在苏府门口开始起行,苏紫陌与母亲含泪分别后,挽着楼兰的手,默默的端坐在精致的紫朱绣帘马车内。
陆修云向苏娉辞行,临走时,苏娉再三向他恳求:“请陆公子照顾紫陌,小妇人在此谢过!”此去前途未知,她为女儿感到揪心一般的疼痛。但是,再痛,她也只有忍着,为了那封怀着热烈情意的书信,为了他那句深情不改的誓言:定不负卿后来想想,真是痴心女子负心郎,偏生苏娉却不曾悔悟,再一次甘心听人摆布。
曾经的共处时光冉冉如梭,那些记忆渐渐模糊,只余一片月光,在她的心底依然皎洁。
陆修云坐在马背上,白衣锦袍,长带当风。他凝神望着身后的那辆垂着帘子的马车许久,半响甩开手中的缰绳喝道:“起行回京!”
紫陌靠着楼兰而坐,她在车帘中挑开了半边缝隙,见到母亲脸上故作平静的神色,她不由的掩嘴哀泣:“阿娘……”心中有一千个心愿,一万个念想,在此时却只有一个最为宏大和迫切:“愿您健康长寿,等着我回来接您。”
帘外,有清风拂过紫陌的脸,光洁的容颜上,缓缓的滴下两颗晶莹的水珠。
陆修云似有感应一般,立在马上回首,见马车中珠帘掀开一边,不由的颦眉道:“请小姐放下车帘,以免风砂吹了进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温润的脸庞结着冷漠的冰霜。
一时无措,只觉得千般委屈,难以言语。幸有楼兰代她回答:“小姐是因为与夫人离别,太过伤心所致。”
“不必了。”陆修云冷淡地说,“小姐沿路保重自己的身体就好。”
紫陌有些不甘,难道他半点也不能体谅自己的心思?嗫嚅道:“我只想最后多看娘亲几眼……”
“小姐只要进京后好生照顾自己,他日必有相见之时。”陆修云打断她,厉声重复道。
车头掉转,紫陌放下帘子,一时间心神俱伤,为他的冷漠,为自己那点滴不能示人的痴情。
她最后含了幽怨,在放下帘子时向陆修云所在的方向投去了一个流转的眼神,曲波款款时,陆修云的心就像被柔软的水草所缠绕,缠到心痛,绕到窒息,却挣脱不开。
甚至于,后来的岁月里,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一生谁是谁的苦情劫?这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小女子,只用几眼,便已经截取了他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冷漠和自负。
此后的岁月,沉沦的,不知是哪一个人的心和情爱。
但紫陌于此时开始,渐渐学会抿唇的沉静和内敛。
她甚少欢笑,离故土越远,她的心思就愈发的沉默,连莞尔的微笑,也显得弥足可贵。
流朱(3)
数日行程,车驾已经进了汴京附近的县市。
一路上,紫陌都是沉静的坐在马车内,与楼兰并肩而坐,时不时两人会有一些简短的言语交谈。
“小姐,你这几天总是望着车顶发怔,晚上在客店内也不曾好好安睡过。你看看,你最近可是清瘦多了……”楼兰递过来一面小巧的圆镜,紫陌闪身避开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连日奔波,身上很是疲劳罢了。到了京城,就什么都好了。”
“到了京城,你说老爷的正房夫人会不会虐待我们啊?小姐,楼兰好怕……”。
“怕什么呢?不是还有我爹吗?”紫陌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飘渺的情爱,虚无的亲情,这也许会是一条不归之路。
但是,她却不忍伤了母亲最后的一丝奢望。
临行前一夜,苏娉紧紧拉着她的双手,对她叮嘱说:“紫陌,你爹既然想到要来接你,必然也是念着骨血亲情的。你去了京城,可要好好的侍奉他,也算是弥补你们之间生疏了这么多年的亲情罢!阿娘最后的一丝念想,可就拜托给你了。记住,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来接阿娘一起去京……”。
她与母亲相拥而泣,最后看着母亲入睡,凄冷的月光下,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苏娉的眼角滑下。一滴、两滴……滴在紫陌的心头,激起的是切肤的疼痛。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终究是要离开的。紫陌步出庭外,春风阵阵,树影凄凄作响。
是夜,月光如水一般的宁静柔美。
隔着数棵花树,陆修云长长的身影在暗处凝望着紫陌。他看了许久,却最终没有开口唤她。
前面便是京都城门所在,殷府早已得信,派了家将在城门处候着。
见得打头的陆修云风尘仆仆而来,众人都齐齐躬身下去请安:“见过陆少爷!”
陆修云将手中缰绳一紧,勒住马翻身下地,手往身后的马车一指,高生道:“不忙,大小姐为老爷及家门平安在沂地道观中清修多年,尔等应该好好拜上一拜才是。”
于是,众人便恭顺的来到紫陌的车驾前,撸下袖子,工整的拜了礼:“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苏紫陌在楼兰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早有车夫递来脚墩,她一步一步的踩了脚墩下地,这才粉面淡淡道:“都起来吧!”
再无二话,换乘了一辆殷府的华丽辇车,由八人分前后以手抬着,一路缓缓进了京城的大门。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已近正午时分,辇车抬进了一个宽阔笔直的巷子。再往前,绮门朱户的殷府,已近在眼前。
流朱(4)
辇车在殷府门口停下,便有仆人恭敬的垂手上前启道:“请大小姐下轿!”这边帘子掀起,早有年长的嬷嬷含了满脸的笑意,递了手过来接她。
苏紫陌心头有些不自在,本想缩回手来,却不料对方竟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后只得伸了手去,勉强受了一礼。
嬷嬷带着她往前厅走去,穿过空阔的前院,白色的壁照中有名贵的花卉在中间的格栏中绰约生姿的开着。脚下是细密的青瓷花砖,一色的雨过天青色釉面,淡淡勾勒着古朴而典雅的吉祥花纹。这砖带着她一直迤逦向前,连脚下的滚银边裙裾也带着开始服帖起来,行动之时,唯恐不慎绊到了沿途的花草。
走过两处杏木铺就的檐下,也就是前院两个宽阔的院落楼阁,脚下的青砖开始变成暗哑花纹的大理云石,底质是清而素雅的奶白色,石面上却细密的缠绕着状若花瓣一般的暗纹。道路的两旁,是许多的锦绣繁花。茵茵绿树,用硕大的红色釉面花盆栽着,可随四季之变化而随时更替。
紫陌垂首看了几眼,只觉得脚下踩着一条鲜花铺就的道路。这一想,连下脚时的动作也变得分外轻柔起来。
她原本就枭枭婷婷的身材,在这轻柔而缓慢的行走下,变得更加秀美端庄。
她的身影,落在阁楼上一个比她稍微年幼一点的少女眼里,清浅的眸子,刚好对上她母亲陆夫人的一眼鄙夷:“母亲,这就是子蘩的那个姐姐么?她长的很美啊!”
陆夫人挽过女儿的小女,移步来到窗前的小塌上坐下,叹息道:“子蘩,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决计是不能送你进宫受苦的。若非如此,我又怎可让她进门顶了嫡生小姐这样的名头?你的身份生来比她尊贵,一会不必下去与她见礼了。记住,在家中不要和她来往。”
殷子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见母亲脸上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忿恨,她忍住了满腹疑问,最后安静的垂下了眼帘。
这个家里,她有许多不能明白的问题。譬如母亲可以亲自为父亲招了许多姬妾,却不肯让那位苏氏过门做侧房,她不解之余也感到一些说不清的欣慰。难道母亲是担心父亲太过宠爱那位姐姐,影响到自己的地位?
但自小就受着诗书大家闺秀教育的她,不会直白到什么都去问清楚的地步。
母亲陆夫人常抚着她的脸颊微微叹息道:“子蘩,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她为女儿如水的天真感到欣慰而又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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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母亲的身影离去后,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小塌上,细碎的光影笼罩在她身下铺着的绵软绣锻上,丝线绣成的花叶在雪白的锦缎上黯淡了璀璨的面容。
子蘩将脸庞探出朱红色冰裂纹的窗户,院子里;长姐的身影愈发清晰向她走来。
于以采蘩(1)
当苏紫陌跨进殷府的正厅时,隔着数步,便见端坐在正厅上下左右的夫人姨娘们已有了惊悚动容之声。她知道自己清丽绝尘,心里也并非不得意。只是那一份不平,终究在心头萦绕不去。
敛整衣衫,她此刻面对的,是她的生父和府中的一应女眷。因为不清楚辈分和称呼,她只是欠了欠身。姨娘们容光艳饰,却将眼神牢牢的钉在她的身上。
她未曾多看一眼,兀自低了头,有嬷嬷递了厚厚的褥团在她膝下,这才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上首左边的的那位,正是家大人。右边的,则是主母夫人。”
紫陌素来是柔婉的个性,此时进得大厅来,眼见那上首的男子拂须望向自己,他如许许多多位高权重、儿女成群的人一样,只是热切地望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一眼,然后,那一点热情又为惯常的漠然所消泯。
紫陌端正躬顺的下拜:“紫陌拜见父亲大人,拜见夫人!”
她心中那点初见的热情,亦随之熄灭。她知道,因生母微贱,他,惮于大妇,不认她们。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段残缺的岁月。
她十四岁以前的生命里,没有父亲的存在,而今日,她也很难认了这陆氏为母。一声“夫人”,那是客气的疏远和隐约的抗拒。
虽然,现在的她并没有抗拒的资本。
周围响起一些议论声,姨娘们挥着手上昂贵的蜀丝帕子,将身上熏着的阵阵浓香顺着风向掀了过来:“啧啧……不愧是当年京中第一花魁的女儿,生的这样好看呢!”
“就是说啊,你看那小脸,长的多勾魂啊……”。
“倒还跟她娘一个性子,竟然也不服软,连夫人做她母亲,也不稀罕……”。
一时间,富丽雅致的正厅上,弥漫着各种不怀好意的揣测和思度。
苏紫陌囧的将脸颊低低的垂了下来,她还是跪在褥团上,坐于上首的那两位并没有开口叫她起来。
她死死的压住了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