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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默想不到他会发怒,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直到他问完了,才吸了吸鼻子道:“你说的这么突然,人家都觉得自己还小……这就要准备生孩子了吗?”
皇帝原本心情郁闷不爽,被她这样一问倒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少顷嘴角向上扯了扯,终于不愿受着脸颊忍到痛的笑意,平地里大笑了一声:“是,朕倒是忘了,朕的默默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哈哈哈,朕不着急,你且先顽皮这几年吧……嘿嘿嘿……”。
说罢,便转身朝殿外走去,宫人掀起帘子时才转身道:“朕还要回去批阅奏折,你歇一会,仔细不要积了食,一会再午睡。”
子默不曾想他会这么快便离去,心中登时起了失望之意。她提了裙摆追了几步,应天成便就地停住了脚步看她奔向自己。
但闻步声细碎,暖风拂过午后的大殿,清凉似水。她身上一袭水云薄罗纱衣,整个人便笼在那样浅淡素净的轻纱中,莲步姗姗,许是因为练舞的功底吧,那脚步轻巧得如同不曾落地,想来古人所谓“凌波微步”,即是如此罢。
水殿荷香绰约开(4)
子默含了几分热切的心情向门槛处的天子走来,脑子里却是乱成一团,不知自己究竟想什么,要什么。
就这么追了过来,素色薄纱长长的裾裙无声的拂过明镜似的地面,浅杏色的砖面衬着间或的金线上倒映出她淡淡的身影,眸光流转间,透出难以捉摸的神光迷离,更显清丽无双。
“陛下!”到了跟前,还是兜头扑进了那怀里,一头青丝随即顺着脚踝垂落。应天成伸手拢了她的身子,少顷才轻轻拍抚道:“朕过几日再来看你便是。有一件事,刚才尚未告知你,你父亲请旨,说是你妹妹要进宫来看你,朕刚才忘了问,你见还是不见?”
子默想不到他会说这一句,一时心里只是暖意流淌。倚在他的怀里许久,才闭目道:“我能见吗?陛下,这宫规……”。
应天成沉声笑了笑,便抚了她的脸颊道:“不妨事,如今淑妃不再主事,徐妃不会为难这些个细节的。朕命人去安排,你要想见的话……”。子默轻轻踮起脚跟仰面望向他,柔声道:“我自然是想见,只是怕陛下太过费心而已。况且如今宫中不太平,您……”。
皇帝在她额前轻轻一吻,旋即道:“朕自有办法,不会叫其他人太过关注。你放心,现下她们自己都还顾不来呢,你只管放心等着杨清来回你具体日子罢了。”
子默点头,而后双手交叉于右跨之上,略一屈膝,便轻轻说道:“谢陛下厚爱,子默恭送陛下!”
皇帝想不到她竟然会如此郑重其事的感激自己,原本以为她们姐妹并非同母所生,想来应该感情淡薄才是。
这才先前一直按住不提,唯恐招了她平白不快。万万却不料子默会如此欣喜,看来自己是错看了她。但觉她如此心底纯善,更是愈发觉得难能可贵。
一时两人在门口对视了一会,应天成才转身上了停在殿前的龙辇,趁着暂时的阴凉回了含元殿。
水殿荷香绰约开(5)
子蘩是在三日后的一早进的宫,待杨清领了谕旨将人带进来时,子默还在书房里听着两位学士讲课。
这面宫人引了子蘩进殿等候,楼兰令人奉上了茶水鲜果招待着,自己这才移步去了书房请子默出来。
子默闻讯大喜,一时告了假出来,见得杨清也在书房外候着,只是笑着怪了他不曾派人通知自己。杨清在前引路,因为上次冷香苑御酒事件,贵妃出言为自己开脱,他这才侥幸免了责罚,心中自然感激。
这会见了子默面上堆了真诚的笑意道:“贵妃主子近来课业大有进展,奴才瞧着您与旁的嫔妃娘娘也是大为不同,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难怪陛下总是见天的惦记您。连两位名满天下的大学士,都在陛下面前赞誉不已。实不瞒您,内宫中进来事多,原本是要等到中秋节前才能安排您和家眷相见的。陛下听了两位大学士的回奏,心里欢喜这才破例开恩,命奴才着人去接的二小姐……”。
子默听他说的絮叨,心里早就不耐烦了,面上客套的虚笑着,裙裾下的步子却走的飞快。
身后跟着的四位宫女一径的提醒着:“娘娘,您慢些,小心啊……”。子默哪里听得进去,只提了裙摆向前奔去。
湘云殿布局精妙,前殿后殿都有精致的园林花草点缀。南书房在大殿的南侧,择的是一处坐北朝南的幽静所在。子默一时大步开来,穿花拂柳,转过重重回廊檐下,眼前只觉花影绿意流过,待终于走到大殿来了,才猛然停住了脚步。
子蘩躬身站着,远远见她到来便屈膝一礼,口诵道:“子蘩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子默愣了一下,随即上前去扶了起来。子蘩抬起头微微一笑,她眉目间犹有稚气未脱,已经隐约可以看出少女甜美的风华,回眸一笑,那眼波盈盈,如能醉人。
子默牵了她的手,只觉自己手掌心沁沁冒着热汗一般,不到片刻便滑腻起来。楼兰在旁边推着她坐到殿中的美人塌上,子默这才放开了妹妹的手。
水殿荷香绰约开(5)
一时宫人端了玫瑰花水过来给子默洁面净手,擦拭了面上微微的香汗,又喝了半杯冰镇菊花茶下去,她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不知为何,在宫中已有数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有了几分稳重的心,这会却总是唐突的跳个不停。
或者,这便是所谓的近亲情怯?
子蘩只是乖巧的坐着,面上始终浮着一层得体端庄的笑容。她自小家教甚严,闺房内都是按照了本朝名门淑女的规范来教导的,比不得子默那时在苏州永嘉。
印象中,苏娉大都不会对女儿太过严厉,许是她那时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女儿今日会有这般的辉煌吧,因此才有了子默童年时期的无忧无虑。但子蘩一看就是家教严谨的闺阁淑女,她一颦一笑都自有风度不凡,这一点,连子默也自叹不如。
子蘩坐了不多会,两姐妹叙话了一下家中的事情,子默问了陆夫人的安好,子蘩也恭敬答了,只说尚在调理中,一切还好。言词之间盛赞苏夫人理家有道,家中上下都敬服的紧。
不多会便到了午膳时候,子默问了她素日喜好吃什么,一面命人递了菜单去小厨房做了。
湘云殿外暑日正烈,殿前最靠近宫墙处植有一列老槐,绿槐如云,浓荫匝地,却静悄悄的,连半声蝉声也听不见——子默素日读书喜欢安静,早命宫人执了网兜将蝉尽捕了去。
两姐妹坐在殿中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子默暗地里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的装扮,一时话转,却脱口低声说了一句:“父亲如今可还好?新近升了尚书长史,想来很是忙碌吧?”
她一向甚少提及生父,心里总有一股子抵触的情绪。仿佛是为了自己不甚圆满的童年还有母亲历年来的孤苦,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当与生父太过亲近。
毕竟,那段被荒弃的岁月,此生再难圆满。
水殿荷香绰约开(7)
就如初初回到京城的殷府,下了轿子走进前院,看见院子里满院的珍品茶花,姹紫嫣红中夹着一些粉白的珍珠般的玉团,那般的春光灿烂,衬托得母亲独守空房的日子愈发的清冷。
进了府中的正厅,仆人们引着她进入正厅前,轻拢起帘子,那重帘竟全系珍珠串成,每一颗同样浑圆大小,淡淡的珠辉流转,隐约如有烟霞笼罩。那些端坐在上下左右的父亲的妻妾们审视蔑视的眼神,子默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那时的子默端正的拜了,陆夫人迟迟不肯叫起,她便沉默的继续跪着。虽然不言语,亦无不满流露,但生父并未出言相救,她等了许久,最后便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咯”得碎了。
那声音虽微,可她知道此生,纵有再多的岁月可以彼此相处,那一道裂痕再也无法重新弥合起来。
“还好,多劳姐姐在陛下面前进言,父亲大人这才有了晋升的机会。妹妹此来,亦是父亲大人的主意。否则,子蘩便是想进宫来看望姐姐,想是也不太容易。”子蘩的一双明眸在姐姐脸上看了几眼,旋即又轻轻垂下了长睫,白玉般的脸上扑下两团浓密的阴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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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她们虽是手足,但同父异母,相隔了十几年的陌生岁月,子默甚至不曾知道自己原本还有一个这样的妹妹,还有那几个年幼的弟弟。
便是在殷府的短短时日里,她与弟弟妹妹也并不亲密,仿佛是因为心中的那一块不能言说的伤痛,她每每在府里撞见了其他的姨娘和弟弟,也总是避开另行其道。
但进宫之后,也许因为时日寂寞,心里便开始淡淡的想念起来。尤其是子蘩,虽然只是见过一次,但对于这个妹妹,她心里却有些不一样的亲切和一种想要亲近的欲望。那种流淌于血液中的亲情眷恋,对于她们来说,总是同时镌刻在记忆中,成为一抹朦胧的晕彩。
水殿荷香绰约开(8)
不久楼兰便过来请二人移步,大殿中用两扇屏风隔开,南面的花窗下已经摆好了午膳。子默素来好清雅,便在殷府的时日她也是不喜花红柳绿的饰物,居室大都选了浅淡山水画做裱,日用花瓶器皿也以素色湖蓝为主。
但二人相携走近前去,子蘩却看了那屏风上面用的是鹅黄色的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间或有五彩斑斓的蝴蝶蹁跹其中,花容娇艳无双,那蝴蝶也是绣的极为精妙。
那绣工工整精湛,堪称绝顶行家功夫。只一条丝线挑到底,竟然能同时完成两面绣的匀称精致,子蘩自小也是熟练于女红,定眼瞧来,竟然找不到一丝半点的起针落脚的首尾线头。
心内暗暗赞了,这面却见得子默含笑望着自己。她一时欢喜,便脱口问了一句:“这宫中的绣工真是精妙,子蘩自负见识不短,像这般功夫,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话才说完,楼兰已经“噗哧”一声笑了,子默回眸嗔怪道:“好生没规矩,怎的在二小姐面前如此笑话。”
楼兰忙躬身福了一礼,一面给子默拉开饭桌旁边的花梨木高背椅,一面对子蘩说道:“二小姐,请恕奴婢刚才僭越了。其实,这屏风并非出于宫廷绣工之手,这是小姐亲自针黹的。不瞒您说,便是陛下来殿里用膳,也不曾摆出来过呢!”
子蘩待姐姐坐了,这才侧身提了裙裾端庄坐下。她含了几分不安的说来:“姐姐何须如此用心?倒叫子蘩我,心中不安。”她一面说着,竟然微微红了眼眶。往事经年,当年自己的母亲执意不叫苏娉进门,以至今日这般恩怨丛生,于子蘩来说,亦是一团理不清的纷乱思绪。
子默只是微笑,抬手亲自给她添了一杯茶水,又将面前的几道江南凉菜推到妹妹面前道:“我只是想着这花色适合你这样的年纪,陛下想来是不会喜欢这么花俏的,所以这才命人从库房里找了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几道江南小菜,是我素日喜欢的,夏日里吃,很是凉爽清淡,来,你尝尝……”。
烽烟万里归故土(1)
说罢,便举了玉箸,亲自夹了一筷子放到子蘩面前的玉碗里。
子蘩低低谢了,举起手中的玉箸埋头吃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很是清淡,又有种淡淡的叶子香……”。话未说完,却猛然见得两颗晶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