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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道:“诚心结盟。”
完颜旻道:“那又何必毁书假使?宋帝既遣使来金,自然是有结盟之意。”
顾惜朝笑道:“结盟是结盟,可并非与赵佶。”
完颜旻奇道:“不与赵佶,与谁?”
“离王赵琮!”
完颜旻霍然拍案而起,怒声道:“欺我太甚!你真当朕蒙在鼓里,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么?赵琮使一招‘驱虎吞狼’的借刀之计,而后坐山观虎斗,好谋取渔人之利!计是毒计,只可惜朕耳聪目明得很,早就洞悉了你们的阴谋,正等着你们自投罗网。你既奉赵琮之命送上门来,朕正好拿你开刀祭旗,以消心头之恨!”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顿时四周杀气大盛,如弓在弦,一触即发。
顾惜朝无视空气中砭肤刺骨的杀气,微微一笑,道:“金国密探确实厉害。不过,饶他们再厉害,也探不出这‘驱虎吞狼’之计,只是个幌子。”
“幌子?” 完颜旻扬眉,“顾惜朝,接下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可得小心了!你若不能自圆其说,给朕个满意的答案,你今日就得血溅当场!”
顾惜朝一振衣袖,坐于案旁伸手斟了碗酒,悠悠道:“我赌我今日定能走出这大殿。”
完颜旻一怔,也坐了下来,冷笑道:“那好,朕就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在这半个时辰内,你若能说服朕,朕就不杀你;你若说服不了朕,你就得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顾惜朝举碗对他遥遥一敬,仰头喝干,道:“好酒!”
完颜旻道:“死到临头还喝下酒的,不是傻子便是疯子,你是哪一种?”
顾惜朝笑道:“都不是。我是能助你成就大业之人。”
“此话何意?”
“其实离王的目的很简单,助你灭辽而已。我知道女真族自古以来备受契丹欺凌。辽国常派兵征伐女真,掠夺北珠、海东青等名贵之物,肆意拘辱殴打女真人,称之为‘打女真’。最可恨的是,那些自称为‘银牌天使’的辽国使者,来到女真之地,每夜还要逼迫家家未出嫁的姑娘轮流陪宿,连你完颜部族的女子也不放过。女真族上上下下,皆对辽国恨之入骨,对是不对?”
完颜旻一掌将案角拍作碎末,目中几乎喷出火来:“我女真世事辽国,恪受职责,但辽国却有功不赏,反而凌轹侮辱我们,我们女真被逼得无路可走,不灭辽,不得活!”
顾惜朝道:“我大宋亦是如此,辽国侵占中原,肆意杀戮,方广千里,剽掠殆尽,宋人亦恨之入骨。辽国气数已尽,天祚帝骄奢淫逸,内政废弛,如一根外强中干的朽木,只须从内那么轻轻一推——斧钺齐下,很快就将成为一堆木屑木渣。离王而今已在辽国临潢,天祚帝将其奉为上宾,言听计从。若他愿从内暗助陛下一臂之力,何愁大仇不能得报?”
完颜旻微微颔首,忽地面色一沉:“离王助我灭辽,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顾惜朝笑道:“人都道金主英谟睿略,果不其然!离王所欲者,燕云六州与中原罢了!如能倾覆暴辽,收复失地,愿与金国南北称帝,划界为邻,永世交好。其余高丽、西夏、回鹘等国,陛下若有意,离王自然也愿助力。”
完颜旻道:“朕之所以举兵称号,只为推翻暴辽,对高丽、西夏等邻国,则力图保持和平局面,对宋国亦是如此。只要助我灭辽,离王欲夺位,是他的事,朕既不会插手,也不会趁机南侵。我完颜阿骨打从来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可南人向来奸猾,最是反复无常,叫我如何信你?”
“这便是离王的诚意。”顾惜朝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起身递了过去。
完颜旻展开一看,惊道:“这是毗邻宋国一带,南京道、中京道、西京道的地图!宋国北面门户的边卡、关隘、布防……如此社稷攸关之物,离王竟肯交于朕做信物……离王的诚意,朕无复疑了!”
顾惜朝将左手往地图上一张,遮住了一片江山,道:“离王的诚意在此,陛下的诚意何在?”
完颜旻侧脸望他:“你要朕如何表示诚意?”
顾惜朝勾起唇角,轻轻一笑:“给我兵权,我为陛下攻下黄龙府!”
完颜旻也笑了:“黄龙府倚仗天险,固若金汤,你凭什么攻下?”
顾惜朝俯下身,笑得眸子闪亮,如天际寒星,清凌凌地泛着光:“你可知那‘驱虎吞狼’之计是谁所设?是我。只需给我五千精兵,半个月内,我便可攻下黄龙府。我若是办不到,这颗脑袋便送给你!”
完颜旻盯着他的眸子,许久,沉声道:“好!”
顾惜朝抓起案上酒坛,倾了两碗酒,执碗而敬:“执酒为盟,天地为证。”
“你竟知我女真风俗?”完颜旻爽朗地端起酒碗,“天地为证,背盟者诛!”
两人一口饮尽,将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齐声大笑。
顾惜朝道:“依我卦爻,三日之后,便是出兵吉时。”
完颜旻道:“明日朕便召集诸将,拜你为客卿,当众赐你兵符。”
“谢陛下!”顾惜朝正欲离去,忽然又回过身来,“还有一事须陛下助力。那两名副使……之一的追命,乃是宋国皇帝派来监视我的,还请陛下寻个理由将他打发回去,以免误事。”
完颜旻笑道:“这有何难?明日朕便让他送封密函回宋国,就说结盟之事已初步谈妥,朕要留下武义大夫进一步商榷具体事宜。反正赵佶也巴不得他的使臣在大金多兴点风浪,就让那老头子慢慢等去罢!”
顾惜朝笑着颔首,行礼后退出了大殿。
戚少赏与追命早已被人迎入离皇宫不远的礼宾馆,殿外只有守卫的兵士长枪般挺立着。
顾惜朝眯起眼,遥望高不可及的碧蓝苍穹。一马平川的旷野,使得这北国的天空愈发显得高远,隐隐几点苍褐色盘旋其上,他极目望去,是几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海东青。
他淡淡笑着,如自语般喃喃道:“鹰击长空……”
翌日,完颜旻果然一早便将追命传入大殿,只说自己有意结盟,只是联兵伐辽兹事体大,还需与宋使进一步商榷斟酌,先请他将金国回书递交宋帝,以示诚意。
追命领了命,本想再与戚少商等商量一番的,却被告之国事紧急、不容耽搁,一队人马直接护送出城门去了。他转念一想,有戚少商与马政浮海在,应该无碍,也只好先行返国。
戚少商闻讯,隐隐觉得事出有因,直奔礼贤馆马政浮海的房间。
一进门,看见的却是倚坐案旁左右手对弈的顾惜朝,青衣散发,悠哉自得。
戚少商薄责道:“怎么把面具脱了?万一叫金国知道你是冒牌的国使,看你有几个脑袋给他们砍!”
顾惜朝眨眨眼,笑道:“反正到时有位大侠自愿为我挡刀挡枪,我怕什么?”
“你——”戚少商忽地转念一想,“你如此有恃无恐,莫非昨日与完颜旻独会时,你已将身份暴露了?”
顾惜朝叹道:“戚少商,我认识你这么久,你终于变聪明了。”
“不是我不够聪明,是某人太狡猾了。”戚少商皱眉道:“我看连追命被谴回国之事,也是你做的手脚罢?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顾惜朝轻描淡写地道:“这事可与我无关。或许完颜旻看出追命轻功高妙,安排些跑腿的任务给他也无可厚非啊。你若是觉得不合适,自个去好了。”
戚少商沉默了片刻,道:“还是他去比较合适。对了,昨日你到底与完颜旻谈了些什么?”
顾惜朝道:“结盟。”
“攻辽?”
“对。”
“什么时候?”
“三日后。”
戚少商惊道:“三日?这么短的时间,如何来得及准备?也不知带军的大将是谁,我看他有苦头吃了。”
“那个带军之将,”顾惜朝“啪”地落下一子,“是我!”
百官云集的大殿,完颜旻亲手将虎符令箭授予顾惜朝,正色道:“而今你已是我大金客卿,拜为勃堇,朕命你领五千精兵半个月内攻下黄龙府,三日后出兵,你可领命?”
顾惜朝接过兵符,道:“得令!”
“慢!”两侧队列中大步转出个彪形大汉,环髯豹眼、气势慑人。
那大汉轻蔑地瞟了眼顾惜朝,瓮声瓮气道:“陛下,这堂上堂下都是我大金猛将,个个好汉,怎么叫个文弱书生领兵打仗?还不得叫辽军欺我大金无人,笑掉大牙!”
“银术!休得胡闹!”旁边有一人沉声喝道,“朝堂上可不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下去。”
银术咬着牙,看上去对叱责之人颇有些畏避的意思,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哪里胡说了?我银术就是不服!长得细皮嫩肉跟个娘儿们似的,我看他连只麂子都杀不了,还能上阵杀敌?”
顾惜朝面上一冷。
站在他身侧的戚少商微微叹了口气。
完颜旻面色沉静,只拿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心念转得飞快:看来这个银术是他相当喜爱的部下,完颜旻自己不愿出面,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另外,也是对他实力的再次试探。——毕竟金国精兵素有“兵满万,不可敌”之称,将兵权交于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南人,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踌躇的。
看来是该他露点锋芒的时候了。顾惜朝缓缓一笑,对着忿忿不平的银术挑眉道:“你……对我很不满?”
银术听他语气中不可一世的傲慢与不屑,面上涨得通红,点了炮仗似的跳起来:“就是瞧不起你怎么着?爷爷还想揍你一顿呢!”说着摞了袖子便要冲过来,却被周围几人死死拖住,又急又气地大声嚷嚷:“放开我放开我!我非教训教训这小兔崽子……”
堂下乱哄哄闹成一团,完颜旻也不急,在宝座上伸开了腿坐得更舒适些,饶有兴趣地瞧着。
顾惜朝的目光一分一分亮了起来。无风,袖口却微微飘动着。
戚少商又叹了口气,趋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适可而止,手下留情。”
顾惜朝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放开银术。”方才出言阻喝的那人忽然道。
大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惜朝极快地瞥了他一眼,背着手对银术悠然道:“银术将军,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样罢,虎符与令旗就在我这,你若是能从我身上夺走其中任何一样,我顾惜朝二话不说谢罪拜别,从此再不踏入金国半步!你若是做不到,就得当众收回前言,向我赔罪,如何?”
银术一愣,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顾惜朝笑道:“我说话一向算数。”
戚少商狠狠白了他一眼。
银术双手抱了胸,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真好笑,按你们中原的话叫……叫自不量力!今日爷爷非让你从这儿灰溜溜地滚出去不可!”
顾惜朝道:“你说错了。只有蛋才会滚,我是人,不是蛋。莫非你是蛋么?”
银术气得七窍冒烟,怪叫一声,扑了过去。
硕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居然灵活得很,弹指间一掌“移山填海”气势汹汹地直劈顾惜朝门面。
顾惜朝纹丝不动,直待掌风临头,才将身子一错。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竟劈了个空。
银术暗暗一惊。这一掌虽然不算强力,却足以震慑一般高手,原想手到擒来,不料倒被他轻而易举地避开。看来这书生不简单。当下心中激起争强好胜之意,双臂一振,化掌为拳,欺身而上。
顾惜朝顿觉劲力倍增,知晓对手动了真格,倒也不敢轻敌,两袖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