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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阵前风穆鸠平是恨死我了。”顾惜朝抹去颈上血迹,望向戚少商,“那你呢,你也恨我么?”
居然……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
戚少商只觉额头两旁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
如何能不恨!毁寨屠城、千里追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心狠手辣、坏事做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曾受人利用逼迫、爱妻情深,尚有一点天良未泯,可你善恶不分、手段毒辣,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如何不可恨!
戚少商心中沸腾着千言万语,直欲喷发出来,却被顾惜朝捂着腰间一头栽下地去的模样全堵在了嗓子眼里。不吐不快,可说了又怕他情绪激动伤了性命,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好不郁闷。
费力地将顾惜朝拖上马背,戚少商本欲扬鞭催马,想了一想,还是放缓了马速,向开封京城行去。
夜幕已降临,如果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不了城,就只得在城郊的小客栈暂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回六扇门了。也不知在那里找不找得到大夫……戚少商看着马背上不断扩散的血迹,暗暗忖到。
行至城外约夜半时分,城门果然已关闭,守城的兵士打着呵欠来回巡逻着。戚少商一来不想惹什么麻烦,二来见顾惜朝的伤势实在禁不住马背颠簸,只得在城郊平阳镇的小客栈投宿。
客栈的伙计酣梦被吵醒,揉着睡眼恹恹地来开门,乍一睁眼便瞧见个皮裘裹身的带剑汉子半夹半拖着个血迹斑斑昏死之人,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爷、爷……我们这儿是客栈,棺、棺材铺在对面……”
戚少商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准备一间干净的上房,热水、毛巾、纱布即刻送进来,还有,替我请个大夫来,钱我会另外算给你。快去!”
原来不是死人啊!小二呼了口气,用袖子擦擦汗:“这位爷,真不巧,我们这唯一的大夫进城走亲戚去了,今儿个夜里怕是回不来了。你看这……要不我把隔壁的老王给你找来?”
“那个老王也会瞧病?”
“瞧是会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没给‘人’瞧过……”
噜苏了半晌,原来是兽医!戚少商拳头攥得格格作响,深吸了口气压下一腔怒火:“没有大夫总有药铺吧?你去替我买副上好的止血金创药,还有一坛烈酒——要不掺水的!”
小二领了钱,将两人带入房中,点头哈腰地退去。不到半个时辰,戚少商所要的东西便陆续送了进来。
戚少商脱下外披的皮裘,挽起袖子。
炕上的顾惜朝皱了皱眉,转醒过来,挣扎着半坐起身靠在墙边。
“醒啦。”戚少商一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整坛递了过去,“先喝点,一会儿有你受的。”
顾惜朝伸手接过,仰头咕噜咕噜倒进了小半坛,苍白的面上顿时浮起红晕,宛如薄胎白瓷刷上了一层粉釉:“一股子镪水味儿,又不及炮打灯够劲,这酒劣得紧。”
“酒是劣酒,可是能救你的命。” 戚少商拎起酒坛,将酒倒入海碗中,捧着碗走到炕前,小心撕开顾惜朝的上衣,露出腰间血肉模糊的伤口,“忍着点,实在忍不住就叫。”
顾惜朝愠道:“少罗嗦!我若是吭一声便算不得男人!”
戚少商挨了骂,不怒反笑,道:“嘴硬!”
说着一碗烈酒朝他伤口缓缓倾倒而下。
顾惜朝一把死死揪住炕上的床褥,汗如雨下;面上微微痉挛了,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戚少商仔细清洗完伤口,审视了一番,道:“这么大的口子,怕是要缝上十几针才行。”
顾惜朝松开手中抓烂了的床褥,喘着气道:“戚少商,你会缝衣服么?”
戚少商道:“不会。以前我的衣服破了全是红袍替我缝的。”
顾惜朝撇了撇嘴,道:“你连衣服也不会缝,休想在我肚子上动针线!洒点药粉直接包扎起来好了。”
“那样怕是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我身上的疤痕多了,不怕再多一两个。”
戚少商这才注意到,当时老八在他身上刺的两枪,也在胸口和背心留下了狰狞的伤疤,烙在米白的肌肤上分外刺眼。他皱了眉,忍不住伸手触去,却在半途中一顿,又缩了回来。
他默默地上药包扎,用热毛巾擦去身上血迹,换上干净衣裤。一切收拾停当后,才发现顾惜朝不知何时已然睡着了。
顾惜朝的睡颜宁静且单纯,有种孩童般天真稚气的味道,戚少商望着他苍白的颊上粘腻的一缕乌发,几乎就要怀疑起眼前沉睡的人,究竟是否真是当初那个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顾惜朝了。
这个曾经和他弹琴舞剑、饮酒聊天;也曾经对他痛下杀手、除之后快的人,究竟长着几张面孔?为什么当初自己对他就如此缺乏戒备之心?刚认识几天的人,就将他引进寨中,推上大寨主的位置,这实在不像是他“九现神龙” 戚少商的行事作风……
晨光由纸糊的格子窗外透进不甚清晰的光线,照射在粗糙的木桌上,也照射在桌边枕臂而眠的男子身上。
天,亮了。
戚少商惊醒过来,发觉自己想了一整夜也不曾理清头绪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使劲甩甩头,将桌上剩的酒全倒进肚子里,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
管他的,反正将顾惜朝带回六扇门之后,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他戚少商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摇醒顾惜朝,将一套干净的青衫丢给他,戚少商转身走出了房门。
片刻之后,顾惜朝也走了出来。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上去居然比一夜没有睡好的戚少商更精神些。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戚少商暗忖。
两人踏出客栈大门时,天已大亮。
顾惜朝忽然开口道:“押我回六扇门之后,你会去哪?”
戚少商道:“去沧州。铁血大牢。”
顾惜朝面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那我是不是该和你说声‘后会有期’?”
“我看你这回不是坐一辈子大牢,就是流放到塞北漠外去充军,应该是‘后会无期’才对!” 戚少商恶意地嘲讽到。
一向嘴上不吃亏的顾惜朝却也不反驳,只是在嘴角勾起一丝谁也没瞧清的弧度。
3 说凶手,谁是凶手
平阳镇虽是小镇,毕竟临近京城,天子脚下,就算是大早也颇有番热闹光景。街上行人往来,多是些贩夫走卒、为养家糊口辛苦盘算的穷苦人,就连乞丐们也来赶了个早市,蹲在墙角晒着太阳。
戚少商没走几步,冷不丁一个瘦小的身子东逃西蹿从人群中冲出,慌不择路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抓住那人一瞧,竟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的,扑腾着想从他手中挣开。后面有人操着扁担追了过来,边奔边喊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我的包子!看我不揍烂你满口牙!”
“放开我!放开我!”
戚少商见那孩子急得又踢又踹,一时心软,撒手放了他去。
小乞丐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只剩追不到他的包子铺伙计跺着脚直骂娘。
戚少商叹气道:“这孩子这么小便作了乞丐,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真可怜!”
“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顾惜朝凉凉道,“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瞧瞧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戚少商伸手到怀中一摸,脸色一变。
钱袋还在。
“平乱珏”不见了!
“平乱珏”乃是当朝皇帝御赐之物,四大名捕靠着它走南闯北、调兵谴将;上可拘百官、下可斩庶民,如天子亲临。如此贵重之物,若是丢了,如何向六扇门、向诸葛先生交代?
戚少商额上渗出冷汗。
“快追!”
顾惜朝也跟着他追了去。
他们追上那小乞丐时,是在个晦暗破落的小巷中。
确切的说,他们追上的,是那小乞丐的尸体。
死因是一箭穿心。
戚少商与顾惜朝很是奇怪。
死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他脸上的神情。
微笑的神情。
是一种无上快慰的、幸福的微笑,仿佛在临死的瞬间见到最渴求之物、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的微笑。
顾惜朝拔出箭头,对着光细细端详。
戚少商则仔细地搜了搜地上的尸体,一无所获。
“一寸三分长、六分宽;两边倒钩、形同水滴;迎光幽蓝、背光银亮。” 顾惜朝微微眯起眼,“戚少商,你想到了么?”
戚少商站起身,不觉伸手握住了逆水寒的剑柄,一字一字道:“孔、雀、翎!”
孔雀翎。
最美丽的箭、最摧心的毒、最温柔的死亡。
与它相比,“伤心小箭”只是美人手中温情的梳;“箱子燕”更像江南春日缠绵的雨。
有人说,它之所以没有排上暗器谱的第一名,是因为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不用毒。
不用毒的暗器,才是真正的暗器。
所以孔雀翎算不得真正的暗器。
孔雀翎是凶器。
最毒的凶器。
“戚少商,这次你有麻烦了。大麻烦。” 顾惜朝的语气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更恰当些。
戚少商苦笑道:“我知道。那小乞丐不偷钱袋,却独独只偷‘平乱珏’,定是受人指使;如今幕后黑手杀人灭口后,又故意留下凶器让我寻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我跟着他给的线索走么?前方不是陷阱、便是圈套。”
顾惜朝道:“而你明明知道,却又不得不去跳陷阱、钻圈套。戚少商,你还真倒霉。”
“你错了,” 戚少商道,“不是‘我’,是‘我们’。”
顾惜朝忙将孔雀翎往戚少商手中一塞:“这事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戚少商叹道:“事关重大,你以为丢了‘平乱珏’,我还有脸回六扇门么?自然,我也不会再放你这祸胎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与我一同查清此事,尽快将‘平乱珏’追回。你也好将功折罪,弥补一点你曾犯下的滔天大错。”
顾惜朝低头思索片刻,方才道:“昨日,有个杀手来刺杀我。”
“恩?”
“我虽然杀了他,可自己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之后与你的一战,更是损耗了不少真气。”
“……”
“如今若再有仇家来寻仇,依我目前的状况,怕是很难应付。所以我决定——” 顾惜朝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道光。
——戚少商熟悉的很,这道光,叫做“算计”。
“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毕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命也硬得紧。”
“……你利用我!”
顾惜朝忽然笑了。他本就生得极清俊,这一笑,更是如春风化雨、澄空洗碧,说不尽的清朗与潋滟。
顾惜朝只回答了一句话。
戚少商气得差点吐血。
顾惜朝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我利用了,居然还没有习惯么?”
残阳古道。
道旁枯草在秋风中瑟瑟颤抖,偶有归雁飘过碧空。不时的几声哀鸣,也只是离伴失群、零落天涯的孤鸿无人知晓的心事。
道上两骑驰过,马蹄声急、烟尘弥漫。
前方是个岔路口,往北是石佛口,是前往濮阳的必经之路;往西,则通往碎云渊。
其中一骑忽然勒马而止。
戚少商扯住缰绳,向西极目远望。只见峰峦叠嶂、云遮雾掩,哪里瞧得见什么清楚的景象。他怅然垂目,微微叹息声散在风里,如飘雪入湖,转眼就消了痕迹。
顾惜朝也停了马,见他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