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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听他话中不屑一顾的傲慢,怒火中烧,恨其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直想狠狠一掌将他打醒。可心中又存着几分侥幸,盼他能在自己身边耳濡目染,日久生变,将那一股阴狠暴戾之气慢慢磨去。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采取最终的手段,毕竟杀一人容易、救一人难。
戚少商自顾自拧眉想着心事,顾惜朝也不理会他,从怀中摸出根细如丝的银针来,在崔振玉尸体的幽门、天枢、大横等穴位上一一刺过。
最终银针拔出时,针头乌黑。
戚少商惊道:“毒?崔振玉死前中过毒?”
顾惜朝翻了翻崔振玉的眼睑,又嗅了嗅银针,道:“也不是什么剧毒,只是让人日渐疲了经脉、散了功力。此毒名为‘渐离’,为镜花水月宫所有。”
戚少商道:“崔振玉长年不离金玉满堂,如何中的毒?”
顾惜朝无奈地斜了他一眼,道:“我说戚大捕头,难道你就没有调查过崔振玉的夫人么?她名叫‘水无月’,曾是镜花水月宫的使女!”
戚少商恍然道:“我就觉得漏了什么关键的一点!崔振玉死前并不是只见过铁手,还有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崔夫人!或许,崔夫人进到碧霄阁时,崔振玉还不是尸体!”
“那也不尽然,” 顾惜朝用白绢擦拭着银针,“就算崔振玉中了毒,崔夫人也没有那功力,可以一掌击碎他的心脉!”
戚少商追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挑起眼角,笑道:“我们一同去问崔夫人,如何?”
戚少商与顾惜朝找到崔夫人时,她正在梅林赏雪。
清丽的容颜、婀娜的身姿,半分也不逊于雪地红梅。俏拔的背影更有种玉洁冰清的气质,令人不敢逼视。
戚少商与顾惜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好。
崔夫人却幽幽转过身,叹道:“你们终于找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会找来的。”
戚少商道:“崔夫人是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崔夫人道:“曾经,我想过要逃,可如今不想了。只要能杀了崔振玉,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夫妻之间若反目,那怨恨比仇敌还要深。戚少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问原因。
“崔振玉是你杀的?”
“是。”
“孔雀翎是你盗的?”
“是。”
“你认罪么?”
“认。”
顾惜朝忽然冷冷道:“你说谎!”
崔夫人浑身一颤,道:“凭什么说我说谎?我说这种罪可致死的谎有什么好处?”
顾惜朝道:“我看得出你在说谎,因为我本身就是说谎的行家。至于你说这种谎,对你自然是没什么好处,可是却能帮你掩护你想掩护的那个人——真正的凶手!以你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让崔振玉一击毙命,你顶多只能盗了那孔雀翎,再下毒削弱他的内力而已。”
崔夫人愣住了,掩面轻声啜泣起来。
戚少商柔声道:“何必替人顶这死罪呢?只要说出真凶是谁,你的罪便可从轻发落,难道你就不肯爱惜自己的性命么?”
崔夫人轻轻拭去泪水,望向最高的枝头开得最艳的殷红梅花,声音如梦幻般迷蒙:“我初见他时,便是在片梅林之中。那时他微微一笑,一林梅花便黯了颜色、失了魂魄……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下了决心,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算舍了命也再所不惜……”
崔夫人转过脸望着戚少商与顾惜朝,忽然一笑。
极凄迷,也极美的一笑。
有乌黑的血丝从她唇边淌下:“我服下的,是‘生别离’……”
顾惜朝接住她软下来的身躯,淡淡道:“她死了。‘生别离’乃剧毒,见血封喉。她为了那凶手,连命都不要。”
戚少商怆然道:“她是个奇女子。”
顾惜朝道:“你可知女人的最大弱点是什么?”
“什么?”
“女人的最大弱点便是痴情。可这也是她们的最可爱之处。……戚少商,我很想知道,你的最大弱点是什么?”
戚少商苦笑道:“我的弱点,怕是你比我自己更清楚。”
顾惜朝瞧着他,忽然笑了:“的确,我比你更清楚。”
戚少商道:“虽然没有查到真凶,可如今我们至少知道了,凶手是个男人,而且可能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
顾惜朝插口道:“为什么一定是个男人?或许是个女人也不一定。这种事,哼哼……”
戚少商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一脑子龌龊东西!”
顾惜朝也笑道:“是你这方面见识浅!——亦或许,就是那位‘大侠风度’的铁手也说不定啊!”
戚少商知他还因晚晴之事记恨着铁手,摇摇头,道:“小心眼……”
4 何以解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戚少商与顾惜朝尚未处理完崔夫人的后事,又有惨案发生了,且在短得不可思议地时间内传遍了江湖。
灭门惨案。
冷月门门下三百一十五口,一夜暴毙,据说全是毒发身亡。
冷月门门主冷锋也死了。
死因却非中毒,而是一箭穿喉。
箭也非寻常箭,而是天下第一凶器,孔雀翎。
戚少商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个幕后之人盗走孔雀翎,自然不是为了要摆设在堂前欣赏的。
九支孔雀翎。
除去戚少商手上的一支,铁手手上的两支,还有六支。
戚少商知道,若不尽快找出幕后凶手,死亡的人,还会增加。
所以戚少商与顾惜朝立即起程,赶往案发地点,冷月门。
漫天飞雪。
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天女散花。路旁枯枝禁不住积雪重压,根根断裂,哔剥声不绝。
顶着风雪赶路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已是薄暮时分。
戚少商与顾惜朝走入一家客栈中。
镇小,所以客栈也小,但是却很暖和。有火炉与烈酒的地方,自然让人觉得暖和。
客栈中客人稀少,几乎都喝得昏昏欲睡。
只有一个灰衣人端坐着,头戴大斗笠,遮住了脸。
他也喝酒。却喝得很慢、很珍惜,仿佛杯中不是乡野粗酒,而是琼浆玉酿;亦仿佛这顿喝了,便无下顿。
戚少商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因为他发现,灰衣人薄衣轻裳,穿得很少,也很粗糙。严寒风雪天,他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意,腰杆挺得枪般笔直。
他腰间有剑,无鞘,剑身细而薄、长而利。却是最最普通的铁剑,在随便哪家铁匠铺花三两银子便可买到。
戚少商却觉得此人不同寻常。
他以一个高手特有的直觉,敏锐地嗅到这个人身上散发的剑气。
比屋外的风雪更凛冽、更锐意、更刺骨的剑气。
这人,仿佛自身便是一柄剑。
一柄无鞘的利剑。
戚少商觉得他的麻烦事够多了,他不想再惹麻烦,便随意找张桌子坐了下来。
可是顾惜朝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他自一进门便直直盯着这人瞧,忽然挑眉一笑。
戚少商心中大叫不妙。顾惜朝的这种表情他太熟悉了——那是狂傲的挑衅的笑。
果然,就在那一瞬间,顾惜朝手中多了一柄剑。剑光如秋水映长天挟着点点寒芒,向那灰衣人袭去。
这一剑,走的是偏锋。剑招诡异刁钻,一剑封喉致人死地,端的是毒辣无比。
戚少商逆水寒出鞘。
灰衣人没有避,他只做了一件事。
反手拔剑,直刺而上。
剑无招无式,只是直刺。
快、准、狠!
顾惜朝只觉咽上一寒,低头看去,一截冰冷的剑尖抵在肌肤上。
而他的剑,离对方尚有一尺之遥。
戚少商握剑的手顿住了。
斗笠下传出的声音幽水寒潭般纯而冽:
“今日要不是戚少商在,你已是死人。”
顾惜朝注视他,竟缓缓笑了:“剑快,人更快!我果然猜得不错……久仰了,冷血冷四爷!”
那人将斗笠一摘,露出一张年青且精悍的脸,只是面上稍嫌冷峻无情的神色,往往令人忽略了他其实相当俊秀的五官。
“你的眼力倒不错。”
戚少商怔了怔,忽然对顾惜朝怒道:“你明知是冷血,竟然还出剑撩拨他!顾惜朝,你这不知死活的疯子!”
顾惜朝微露狡黠之色,道:“有你戚捕头在身旁,冷血便不能杀我。你还是着紧问问冷血找你有何事吧,难道你真以为他是专程来这陋镇野店喝酒的么?”
说罢还剑归鞘,藏于狐裘之中,坐了下来。他身形挑拔,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冷血收了剑,对戚少商道:“我确是有事找你。诸葛先生差我传话,先查孔雀翎惨案为要,必要时令我助你一臂之力;沧州一案已有追命前往查办。另外……”
冷血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在途中遇到正前往连云寨的穆鸠平,他托我带一句话与你:‘大当家的,你贵人多忘事,我老八无话可说;只是赫连小妖已至毁诺城,成天弹琴作画的哄息城主开心,你若是再这么忘下去,就等着喝他俩的喜酒好了!’”
戚少商持剑的手一抖,脸色难看至极,一言不发。
顾惜朝将头偏至一旁,却忍不住吃吃地讪笑。
屋内的温度突然下降了不少。
冷血很识趣地道:“我忘了喂马。”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是夜。
无月,雪重风寒。
屋内,一灯如豆。戚少商抱着个大酒坛,边往口中倒着酒,边含糊不清地歌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桌脚边上早已横七竖八地倾着好几个坛子。
窗外忽然有人接口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戚少商一拍桌面道:“要是来陪我喝酒的,就进来;要不是,趁我逆水寒还未出鞘,快走!”
窗子忽然开了,一袭青衫翻了进来。
顾惜朝。
手中还拎着两坛子酒。
顾惜朝笑道:“谁说我不是来陪你喝酒的?就怕你已不胜酒力。”
戚少商醉眼朦胧,斜睨着他道:“只喝几碗便醉倒的人,还好意思说我不胜酒力?早知当初就该一脚将你踢到水槽中洗碗去!”
顾惜朝将酒坛往桌上一搁,坐下来毫不客气地自斟自饮:“今日再比酒,我未必会输与你!”
戚少商大笑道:“好!我们再来比过!”
两人也不多言语,你一碗我一碗,直喝得坛底朝天、桌面狼籍。
戚少商趴在桌上,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身在云里雾里;再看顾惜朝,斜倚在桌边,强自支着颐,满面晕红,目中迷迷蒙蒙一片烟波荡漾。忽然脱口而出:“人面桃花相映红……”话音刚落便后悔了。自己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冒出这么句毫不搭调的诗,更何况对方还是对个男人,直恨不得一口将舌尖咬掉。
顾惜朝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的,竟也不恼,只挑眉笑道:“哦?比起……江湖第一美人……息红泪如何?”
戚少商瞧着他的笑靥,觉得脑中愈发糊成一团了,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抱起个酒坛仰头猛灌。
顾惜朝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有时我真怀疑……你究竟爱不爱息红泪……”
戚少商“噗”得一口酒喷了出来。
“你要是真爱红泪……为何不挣脱尘事牵绊,前去寻她?难道在你心目中……她还比不过这些所谓的‘侠义’?……为了‘义’……为了‘义’而牺牲‘情’……你真觉得值得么?”
戚少商觉得心上被人狠狠敲了一锤似的,沉痛无比,冷声道:“我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