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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流民
两年后。
东宫。
渐近的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
"父亲!"太子听到声响抬头,满脸惊喜。父亲总有忙不完的事,难得来一趟东宫。而且父亲今日的打扮……他眨了眨眼:"嗯,父亲要出宫?"
皇帝冲他微笑:"对。五郎想不想一起去?"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不疾不徐地走着。
车里的太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噫?”
皇帝不动声色:"五郎不是很喜欢出门?"
太子点点头。只是出门不容易哦,难得逮到几个机会。还有……今天去的地方似乎和平常不一样呢。
皇帝知意,又问:"五郎去过哪里?"
太子想了想,掰起了指头:"很多哦。金钗胡同的笔斋,百井坊的染场,永乐坊的元宵铺子,三郎庙前的……”
皇帝笑了:"都在禁城附近。看的也都是繁华热闹的街坊集市……"
“嗯,对。父亲?”太子疑惑道。
“我们今天要出京城,去看看京郊的情形”,皇帝接着说,“京郊还是算天子脚下,五郎以后若去更远的地方就会看到更多不同的景致,经常会大出你的意料之外……”
马车继续前行,约莫三盏热茶的工夫后停了下来。道旁树木青翠,放眼望去黍苗遍地,一派田园风光。
“父亲,我们这是去哪里?”下了马车,皇帝缓步前行,太子随即跟上,走了一阵见父亲仍默不作声,不禁问道。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去看看张知府口中乐而忘忧的百姓。”
见太子疑惑,皇帝略顿了顿,决定从头说起,“三月,山西平阳府、汾州府、潞安府诸地报大旱。朝廷按例拨下钱粮赈灾,并减免多地税赋。四月,三地知府张乐,李学义,赵康平皆上书称赈灾钱粮俱已拨付,百姓感激腑内。受灾百姓正尽力种植些耐旱谷粱以度时艰。然五月,"皇帝顿了顿继续说,"朕却听说,此三地不但未有赈灾钱粮下拨还强行要求百姓按常例缴纳赋税。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逃荒几成流民之势。上报此言者为山西浮山县县令姚震。然未待朕派人核查此事,却又有奏表上书该县令谎报灾情侵吞赈灾钱粮。五郎,你说朕该信谁?"
太子思索道:"父亲应派人暗地细查才知孰是孰非。"
"不错。"皇帝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朕遣调监察御史彻查此事。半月有余,御史奏报三知府爱民如子,有口皆碑,姚县令贪赃枉法,蓄意构陷已然入狱……"
"但是父亲,"太子突然出声,脸上满是不解,"孩儿不明白,知府是一府之长,县令只是七品小官,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陷害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官呢?"
皇帝又笑了:"是啊,朕也想不明白,于是暗地派出亲随查探,不合例,但此等情势下没有更好办法。加之李侍卫回京,一路所见所闻朕问他,他自不敢相瞒。要不然,三府流民已有约五万众,而其中万余已在京郊,朕还蒙在鼓里呢。"
皇帝依旧笑着,太子却觉得寒风乍起掠身而过。
正说间,眼前出现了大片茅草棚,密密麻麻,遍布山野。走近看,很多其实连茅草棚都算不上,仅能避些风而已,若碰上大些的雨,恐怕早就被雨水泡软冲垮了。
路边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上前:"主人。"
皇帝停下脚步,示意他往下说。
打头的侍卫躬身道:"顺天府已着人将粮米衣物等送来此处应急,暂解百姓困顿,还不够数……明后天会陆续补齐。此地百姓共计九千五百余人,皆已造册登记,顺天府正设法安置……"
皇帝问:"三地州府?"
"王梁于腾各率分部火速赶往三地州府,不久就会有回音。"
皇帝微微颔首,迈步往前,带着太子走进流民营地。
成群衣衫褴褛,面色黯黄的百姓聚集在茅草棚之间空地上。他们或坐或靠,有些正拿着木碗喝汤,有些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有些则只是呆呆地看着空中,目光无神。四周隐隐散发着一股腐败的恶臭。
皇帝身着兰色长衫,头戴青色方巾,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但流民们看到他依旧露出惧怕的神情。皇帝眉头微皱,信步向前,在一处草棚前停了下来。草棚前坐着一位手执拐杖的老者,暗色的褂子上满是补丁,刚喝完汤正掩着嘴轻轻地咳嗽。
"老人家。"皇帝上前拱手。
像是被吓到了,老人急忙起身回礼,"小老儿不敢。"
"老人家家住何处,缘何至此?"
"这……"老人迟疑了下,望向皇帝。眼前这位虽看着像个和善的教书先生,但举手投足之间散出的气息却告诉自已此人决不简单。
"小人的家远在山西翼城县,"老人沉默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家中有几亩薄田,一处磨坊,生活温饱有余。然自去年年头起,老天不知何故,格外吝啬雨水,虽吾辈数次诚心祭祀向天祈雨但都收效甚微……"
"去年?"皇帝插问了一句。
"是。去年雨水也少但在谷子成熟之时好歹还下了几场透雨,所以收成虽少却还不致颗粒无收。今年更加糟糕,从播种到抽穗再到成熟时节地里就没有下过一场彻雨,摸一把穗子谷粒都是瘪的。不光折损人力更赔上了种子钱。交粮的日子一到,官府却不管小人等的死活硬是要按常例收汇谷粱,小人真的交不出来啊。交不出来,官府的差役就上门来搜,把小人多年存下来一点积蓄全部抢去说是充抵粮数。还要拿人……小人无奈只得背井离乡……"
"此地离山西却远。"皇帝沉静道。
"先生说的是,小人和逃荒的乡亲们四处乞讨度日,后来听说京城一带富户颇多,在灾年常常会施粥济众,小人遂携家人辗转来此……"
皇帝皱眉不语,少倾,又问:"老人家家中还有何人?"
听到此问,老人忍不住流下泪来:"小人家中原有三子一女。小女已出嫁,长子被征去当兵少有音讯。差役来家中搜粮,二子死命拦阻被差役将人拿走,至今不知死活。如今只留得幺子和二媳妇及孙女三人在身边。"
"如此大旱,朝廷却不减免赋税?"
"听说朝廷不光有减免赋税还有发放赈灾钱粮,但小人这里却是听得到看不到,邻县的姚县令为此曾上书弹劾张知府侵吞朝廷救济,欺上瞒下强征税赋,但御史一到反将姚县令关入大牢,姚大人为人耿直,是个好官,却在牢里不知生死。官官相护啊……"
皇帝边听边看了眼身旁的太子。太子睁大眼睛,满脸惊异。
"父亲。"等皇帝问完老人告谢离开,太子忍不住出声。
"嗯?"皇帝回头。
"父亲既然已下旨减免赋税救济灾民,各知府怎敢阳奉阴违,他们不怕掉脑袋吗?"
看着太子脸上的不可思议,皇帝只是笑笑,摸摸太子的头,"掉脑袋自是怕的,但是如果皇帝不知道就不用掉脑袋,还可以过得很好。"
"不知道?怎么会?朝廷上下有这么多官吏,每天都有这么多奏章……"
"官吏虽多,却未必与皇帝同心,皇帝想知道的奏章未必会表,奏章上表的又未必是实情……"皇帝低声道,似乎在说给自己听,"皇帝长居紫禁城中,听百官奏禀天下万事,各府各州的大小官吏都可算皇帝的耳目,但皇帝也有可能像聋子瞎子一般不知异动灾祸近在身畔,只道天下太平。"
"父亲。"太子下意识地拽紧了兰袍人的袖子,第一次发现一向温和的父亲笑得好可怕。
"作为一国之君,要耳聪目明着实不易。"皇帝低头看着太子:"但若做不到这点,大厦倾覆便为时不远。"
"嗯,孩儿明白,但是这要如何去做呢?"太子苦恼地皱起小脸。
"百官皆为天下精英,他们的话自然是要信的,"皇帝目光悠远,笑得很淡,"不过,也不能全信,"看到太子怔怔的神情,皇帝俯身摸了摸他的小脸,"五郎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流民营地绵延数里。不远处一块宽敞的空地,几丛篝火,架在上面的几口大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太子走过去,好奇道。
大锅周围的人回身,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小童,身边三步之外跟着个锦衣侍卫,不由颤颤地说:"回小公子的话,这是粥。"
"粥?"太子大奇,枯黄的汤里翻滚着一些可疑的叶子以及可能是,哦,好吧,米的东西,就算是粥这粥也薄得不像话。
"这个能吃?"太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小公子,之前我等只有择些野菜度日,这米还是顺天府昨日刚刚按户发下来的……小公子,您,这个您不能尝,小公子……"旁人正要拦却没来得及。
舌尖发麻,太子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这是什么味道?
皇帝叹息了声,走上去一手揉了揉他的脸,一手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父亲,"太子仰头问道,"灾民们吃这个不会生病吗?"
"生病?"皇帝的脚步顿了下,道:"我不知。我只知此地灾民因饥饿已陆续殁故千余人。在路上折损的人口更甚于此。为官者不能为朝廷分忧,甚至成为鱼肉百姓之徒,要他何用?"风起冷冽。
"五郎,今日为父为何要带你来这里,你知道吗?"皇帝忽然问道。
"三地知府可恨,而此间民情若天子不知则更可怕。"太子想了想说。
皇帝点点头:"五郎以为老人家讲述的三地知府所为若皆是实情应如何处置?"
太子思索片刻:"太‘祖高皇帝曾下旨贪官污吏皆应剥皮做鼓,以儆效尤。三知府若罪证属实其恶远甚于一般污吏。"
小小年纪如此杀气。皇帝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好小子,真看不出来。
"父亲很生气。"太子小声说。回城的路上,皇帝状似出神,望着窗外默然不语。
"因为这三个知府是父亲原先倚重之人,他们有负圣恩致百姓流离失所,无辜殁亡,所以父亲很生气。"太子顾自说。
皇帝收回目光,叹息道:“三人是同一年登科的进士,均曾在偏远之地任县令,时任县令时各有功绩可表。每次考量官员,三人皆是个中翘楚,所以官运亨通,不到十年皆已升至知府。没想到,知府一任未满就出了如此大事。”
皇帝又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人胆大妄为如斯可见朕已失察很久。”
“父亲。”太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民以食为天。"皇帝接着说:"当家伊始,朕就下旨各府重新丈量土地,以实际勘定之数摊分赋税,并鼓励开垦荒地。每年下派钦差严查地方官吏私征乱征杂税,还有按例的兴修水利,灾年减税,皆因为粮米乃头等大事,差不得分毫。圣人所说的尽无饥馁固然难成,但朕想若大部分百姓的生活尚可温饱,天下也就安定了。不过,总会出来一些事让朕怀疑,朕在朝堂上所说的都是耳旁风么?"皇帝笑得冷冽。
"对了,五郎方才说得好。"皇帝又是一笑。
"嗯?"太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剥皮做鼓,以儆效尤,很好。"
"王爷,皇帝已向三地派出亲随,恐怕……"
"怕什么?让你们做的事都做完了?"
"是。但是这三位大人……王爷,您看……"
"怎么,他们犯下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