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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出来,斜眼看他,问道:“干什么的?”韦小宝从怀中取
出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笑道:“手发痒,来输几两银
子。”那汉子道:“这里不是赌场,是堂子。小兄弟,你要嫖
姑娘,再过几年来罢。”
韦小宝饿赌已久,一听到“天九王,通吃”那五个字后,
便天塌下来,也非赌上几手不可,何况来到妓院就是回到了
老家,怎肯再走?笑道:“你给我找几个清倌人,打打茶围,
今晚少爷要摆三桌花酒。”将那锭二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上,
笑道:“给你喝酒。”
龟奴大喜,见是来了豪客,登时满脸堆欢,道:“谢少爷
赏!”长声叫道:“有客!”恭恭敬敬的迎他入内。老鸨出来迎
接,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甚是华贵,心想:“这孩子
偷了家里的钱来胡花,倒可重重敲他一笔。”笑嘻嘻的拉着他
手,说道:“小少爷,我们这里规矩,有个开门利是。你要见
姑娘,须得先给赏钱。”
韦小宝脸一板,说道:“你欺我是没嫖过院的雏儿吗?咱
们可是行家,老子家里就是开这个调调儿的。”摸出一叠银票,
约莫三四百两,往桌上一拍,说道:“打茶围的五钱银子一个
姑娘,做花头是三两银子,提大茶壶的给五钱,娘姨五钱。老
子今日兴致挺好,一律成双加倍。”一连串妓院行话说了出来,
竟没半句外行,可把那老鸨听得呆了,怔了半晌,这才笑道:
“原来是同行的小少爷,我这可走了眼啦。不知小少爷府上开
的是哪几家院子?”
韦小宝道:“老子家里在扬州开的是丽春院、怡情院,在
北京开的是赏心楼、畅春阁,在天津开的是柔情院、问菊楼,
六家联号。”其实这六家都是扬州著名的妓院,否则一时之间,
他也杜撰不出六家妓院的招牌。
那老鸨一听,心想乖乖不得了,原来六院联号的大老板
到了,他这生意可做得不小,笑问:“小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
陪着谈心?”韦小宝道:“谅你们这等小地方,也没苏州姑娘。
有没大同府的?”老鸨面有惭色,低声道:“有是有一个,不
过是冒牌货,她是山西汾阳人,只能骗骗冤大头,可不敢欺
骗行家。”
韦小宝笑道:“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通统叫来,少爷每个打
赏三两银子。”老鸨大喜,传话出去,霎时间莺莺燕燕,房中
挤满了姑娘。这小地方的妓院之中,自然都是些粗手大脚的
庸脂俗粉,一个个拉手搂腰,竭力献媚。韦小宝大乐,虽然
众妓或浓眉高颧,或血盆大口,比他自己还着实丑陋几分,但
他自幼立志要在妓院中豪阔一番,今日得偿平生之愿,自是
得意洋洋,拉过身边一个妓女,在她嘴上一吻,只觉一殷葱
蒜臭气直冲而来,几欲作呕。
突然间门帷掀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韦小宝道:“好!
两个大妹子一起过来,先来亲个嘴儿……”一言未毕,已看
清楚了两女的面貌,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大叫一声,跳起身来,将搂住他的两个妓女推倒在地。
原来进来的这两个女子,正是日思夜想的那绿衫女郎和
他师姊。
那蓝衫女郎冷笑道:“你一进镇来,我们就跟上了你,瞧
你来干什么坏事。”韦小宝背上全是冷汗,强笑道:“是,是。
这位姑娘,你……你头颈里的伤……伤好……好了吗?”绿衫
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理睬。蓝衫女郎怒道:“我们每日里候在
少林寺外,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报辱我师妹的深仇大恨。哼,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叫你这恶僧撞在我们手里。”
韦小宝暗暗叫苦:“老子今日非归位不可。”陪笑道:“其
实……其实我也没怎样得罪了……得罪了姑娘,只不过……
只不过这么抓了一把,那也不打紧,我看……我看……”
绿衫女郎红晕上脸,目光中露出杀机。蓝衫女郎冷冷的
道:“刚才你又说什么来?叫我们怎么样?”韦小宝道:“糟糕,
这可又不巧得很了。我……我当做你们两位也是……也是这
窑子里的花姑娘。”
绿衫女郎低声道:“师姊,跟这为非作歹的贼秃多说什么?
一刀杀了干净。”刷的一声响,白光一闪,韦小宝大叫缩颈,
头上帽子已被她柳叶刀削下,露出光头。
众妓女登时大乱,齐声尖叫:“杀人哪,杀了人哪!”
韦小宝一矮身,躲在一名妓女身后,叫道:“喂,这里是
窑子啊,进来的便是婊子,你们两个还不快快出去,给人知
道了那可……难听……难听得很哪……”二女刷刷数刀,但
房中挤满了十来个妓女,却哪里砍他得着?刀锋掠过,险些
砍伤了两名妓女。
韦小宝纵声大叫:“老子在这里嫖院,有什么好瞧的?我
……我要脱衣服了,要脱裤子啦。”扯下身上衣衫,摔了出去。
二女怒极,但怕韦小宝当真要耍赖脱裤子,绿衫女郎转
身奔出,蓝衫女郎一怔,也奔了出去,砰砰两声,将冲进来
查看的老鸨、龟奴推得左右摔倒。
一时之间,妓院中呼声震天、骂声动地。
韦小宝暂免一刀之厄,但想这两位姑娘定是守在门口,自
己只要踏出妓院门口一步,立时便给她们杀了,叫道:“大家
别乱动,每个人十两银子,人人都有,决不落空。”众妓一听,
立时静了下来。韦小宝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龟奴,吩咐:
“快去给我备一匹马,等在巷口。”那龟奴接了银子出去。
韦小宝指着一名妓女道:“给你二十两银子,快脱下衣服
给我换上。”那妓女大喜,便即脱衣。余人七嘴八舌,纷纷询
问。韦小宝道:“这两个是我的大老婆、小老婆,剃光了我头,
不许我嫖院,我逃了出来,她们便追来杀我。”
老鸨和众妓一听,都不禁乐了。嫖客的妻子到妓院来吵
闹打架,那是司空见惯,寻常之极,但提刀要杀,倒也少见,
至于妻妾合力剃光丈夫的头发,不许他嫖院,却是首次听闻。
韦小宝匆匆换上妓女的衣衫,用块花布缠住了头。众妓
知他要化妆逃脱,嘻嘻哈哈的帮他涂脂抹粉。在妓院中赌钱
的嫖客听得讯息,也拥来看热闹。不久龟奴回报马已备好,得
知情由之后,说道:“少爷这可得小心,你大夫人守在后门,
小夫人守在前门。两人都拿着刀子。”韦小宝大派银子,骂道:
“这两个泼妇,管老公管得这么紧,真是少有少见。”
那老鸨得了他三十两银子的赏钱,说道:“两只雌老虎坏
人衣食,天下女人都像你两个老婆一样,我们喝西北风吗?二
郎神保佑两只雌老虎绝子绝孙。啊哟,小少爷,我可不是说
你。你不如休了两只雌老虎,天天到这里来玩个畅快。”
韦小宝笑道:“这主意倒挺高明。妈妈,你到前门去,痛
骂那泼妇一顿,不过你可得躲在门后骂,防她使泼,用刀子
伤你。众位姊妹,大家从后门冲出去。我那两个泼婆娘就捉
不到我了。”当下拿出银子分派。众婊子无不雀跃。重赏之下,
固有勇夫,只须重赏,勇妇也大不乏人。众妓得了白花花的
银子,人人“忠”字当头,尽皆戮力效命。
只听得前门口那老鸨已在破口大骂:“大泼妇,小泼妇,
要管住老公,该当听他的话,讨他欢心才是。你们自己没本
事,他才会到院子里来寻欢作乐。拿刀子吓他、杀他,又有
屁用?你们这位老公手段豪阔,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两
只雌老虎半点也配他不上。老娘教你们个乖,赶快向他磕头
赔罪,再拜老娘为师,学点床上功夫,好好服侍他。否则的
话,他决意把你们卖给老娘,在这里当婊子,咱们今天成交
……啊哟……哎唷,痛死啦……”
韦小宝一听,知道那蓝衫女郎已忍不住出手打人,忙道:
“大伙儿走啊!”
二十几名妓女从后门一拥而出,韦小宝混在其中。那绿
衫女郎手持柳叶刀守在门边,陡然见到大批花花绿绿的女子
冲了出来,睁大一双妙目,浑然不明所以。
众妓奔出小巷,韦小宝一跃上马,向少林寺疾驰而去。
那蓝衫女郎见机也快,当即撇下老鸨,转身来追。众妓
塞住了小巷,伸手拉扯,纷道:“雌老虎,你老公骑马走啦,
追不上啦!嘻嘻,哈哈。”那女郎怒得几乎晕去,持刀威吓,
众妓料她也不敢当真杀人,“贱泼妇,醋坛子,恶婆娘”的骂
个不休。那女郎大急,纵声高叫:“师妹,那贼子逃走了,快
追!”但听得蹄声远去,又哪里追得上?
韦小宝驰出市镇,将身上女子衫裤一件件脱下抛去,包
着僧袍的包袱,忙乱中却失落在妓院中了,在袖子上吐些唾
沫,抹去脸上脂粉,心想:“老子今年的流年当真差劲之至,
既做和尚,又扮婊子。唉,那绿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老婆,
便杀我头,也不去妓院了。”
一口气驰回少林寺,纵马来到后山,跃下马背,悄悄从
侧门蹑手蹑脚的进寺,立即掩面狂奔,回到自己禅房。他洗
去脸上残脂腻粉,穿上僧袍,这才心中大定,寻思:“这两个
大老婆、小老婆倘若来寺吵闹,老子给她们一个死不认帐。”
次日午间,韦小宝斜躺在禅床之上,想着那绿衣女郎的
动人体态,忍不住又想冒险,寻思:“我怎生想个妙法,再去
见她一面?”忽然净济走进禅房,低声道:“师叔祖,这几天
你可别出寺,事情有些不妙。”韦小宝一惊,忙问端详。净济
道:“香积厨的一个火工刚才跟我说,他到山边砍柴,遇到两
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刀子,问起了你。”韦小宝道:“问什
么?”净济道:“问他认不认得你,问你平时什么时候出来,爱
到什么地方。师叔祖,这两个姑娘不怀好意,守在寺外,想
加害于你。你只要足不出寺,谅她们也不敢进来。”
韦小宝道:“咱们少林寺高僧怕了她们,不敢出寺,那还
成什么话?”
净济道:“师侄孙已禀报了方丈。他老人家命我来禀告师
叔祖,请你暂且让她们一步,料想两个小姑娘也不会有长性,
等了几天没见到你,自然走了。方丈说道,武林中朋友只会
说我们大人大量,决不能说堂堂少林寺,竟会怕了两个无门
无派的小姑娘。”
韦小宝道:“无门无派的小姑娘,哼,可比我们有门有派
的大和尚厉害得多啦。”
净济道:“谁说不是呢?”想到折臂之恨,忿忿不平,又
道:“只不过方丈有命,说甚么要息事宁人。”
韦小宝待他走后,心想:“得去瞧瞧澄观老和尚,最好他
已想出妙法。”来到般若堂,只见澄观双手抱头,仰眼瞧着屋
梁,在屋中不住的踱步兜圈子,口中念念有词。
韦小宝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等了良久,见他已兜了几个
圈子,兀自没停息的模样,便咳嗽了几声。澄观并不理会。韦
小宝叫道:“老师侄,老师侄!”澄观仍没听见。
韦小宝走上前去,伸手往他肩头拍去,笑道:“老……”
手掌刚碰到他肩头,突然身子一震,登时飞了出去,砰的一
声,撞在墙上,气息阻塞,张口大呼,却全没声息。
澄观大吃一惊,忙抢上跪倒,合十膜拜,说道:“师侄罪
该万死,冲撞了师叔,请师叔重重责罚。”韦小宝隔了半晌,
才喘了口气,苦笑道:“请起,请起,不必多礼,是我自己不
好。”澄观仍不住道歉。韦小宝扶墙站起,再扶澄观起身,问
道:“你这是什么功夫?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