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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尼眼中,郑经也不过是一个忠良的臣子而已。
韦小宝肚里已在骂个不休:“他妈的,好希罕么?延平郡
王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他知道延平郡王是了不起的,他师父
陈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来越觉不妙。眼看郑克
塽的神情,对阿珂大为有意,他是坐拥雄兵、据地开府的郡
王的堂堂公子,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语,何
况这人相貌比自己俊雅十倍,谈吐高出百倍,年纪又比自己
大得多。武功如何虽不知道,看来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
总是有的。阿珂对他十分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倘若
师父知道自己跟郑公子争夺阿珂,不用郑公子下令,只怕先
一掌将自己打死了。师太又在赞他是忠良后代,自己是什么
后代了?只不过是婊子的后代而已。
白衣尼眼望郑克塽,缓缓的道:“那么你第一个师父,就
是投降满清鞑子的施琅么?”
郑克塽道:“是。这人无耻忘义,晚辈早已不认他是师父,
他日疆场相见,必当亲手杀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韦小
宝寻思:“原来你的师父投降了朝廷。这个施琅,下次见了面
倒要留心。”郑克塽又道:“晚辈近十年来,一直跟冯师父学
艺,他是昆仑派的第一高手,外号叫作‘一剑无血’,师太想
必知道他的名字。”白衣尼道:“嗯,那是冯锡范冯师傅,只
是不知他这外号的来历。”郑克塽道:“冯师父剑法固然极高,
气功尤其出神入化。他用利剑的剑尖点人死穴,被杀之人皮
肤不伤,决不见血。”
白衣尼“哦”的一声,道:“气功练到这般由利返钝的境
界,当世也没几人。冯师傅他有多大年纪了?”郑克塽十分得
意,道:“今年冬天,晚辈就要给师父办五十寿筵。”白衣尼
点了点头,道:“还不过五十岁,内力已如此精纯,很难得了。”
顿了一顿,又道:“你带的那些随从,武功都还过得去罢?”郑
克塽道:“师太放心,那都是晚辈王府中精选的高手卫士。”
韦小宝忽道:“师太,天下的高手怎地这么多啊?这位郑
公子的第一个师父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个师父是福建少林派
高手,第三个师父是昆仑派高手,所带的随从又个个是高手,
想来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
郑克塽听他出言尖刻,登时大怒,只是不知这孩童的来
历,但见他和白衣尼、阿珂同坐一车,想必跟她们极有渊源,
当下强自忍耐。
阿珂道:“常言道,名师必出高徒,郑公子由三位名师调
教出来,武功自然了得。”韦小宝道:“姑娘说得甚是。我没
见识过郑公子的武功,因此随口问问。姑娘和郑公子相比,不
知哪一位的武功强些?”阿珂向郑克塽瞧了一眼,道:“自然
是他比我强得多。”郑克塽一笑,说道:“姑娘太谦了。”韦小
宝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说名师必出高徒,原来你武功不高,
只因为你师父是低手,是暗师,远远不及郑公子的三位高手
名师。”
说到言辞便给,阿珂如何是他的对手,只一句便给他捉
住了把柄。阿珂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忙道:“我……我几时说
过师父是低手、是暗师了?你自己在这里胡说八道。”
白衣尼微微一笑,道:“阿珂,你跟小宝斗嘴,是斗不过
的。咱们走罢。”
大车放下帷幕。一行车马折向西行。郑克塽骑马随在大
车之侧。
白衣尼低声问阿珂道:“这个郑公子,你怎么相识的?”阿
珂脸一红,道:“我和师姊在河南开封府见到他的。那时候我
们……我们穿了男装,他以为我们是男人,在酒楼上过来请
我们喝酒。”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可不小哇,两个大姑娘家,
到酒楼上去喝酒。”阿珂低下头去,道:“也不是真的喝酒,装
模作样,好玩儿的。”
韦小宝道:“阿珂姑娘,你相貌这样美,就算穿了男装,
人人一看都知道你是个美貌姑娘。这郑公子哪,我瞧是不怀
好意。”阿珂怒道:“你才不怀好意!我们扮了男人,他一点
都认不出来。后来师姊跟他说了,他还连声道歉呢。人家是
彬彬有礼的君子,哪像你……”
一行人中午时分到了丰尔庄,那是冀西的一个大镇。众
人到一家饭店中打尖。
韦小宝下得车来,但见那郑克塽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至
少要高出自己一个半头,不由得更兴自惭形秽之感,又见他
衣饰华贵,腰间所悬佩剑的剑鞘上镶了珠玉宝石,灿然生光。
他手下二十余名随从,有的身材魁梧,有的精悍挺拔,身负
刀剑,看来个个神气十足。
来到饭店,阿珂抹着白衣尼在桌边坐下,她和郑克塽便
打横相陪。韦小宝正要在白衣尼对面坐下,阿珂向他白了一
眼,道:“那边座位很多,你别坐在这里行不行?我见到了你
吃不下饭。”韦小宝大怒,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心道:“这
位郑公子陪着你,你就多吃几碗饭,他妈的,胀死了你这小
娘皮。”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对小宝如此无礼?”阿珂道:
“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师父吩咐不许杀他,否则……”说
着向韦小宝狠狠横了一眼。
韦小宝心中气苦,自行走到厅角的一张桌旁坐了,心想:
“你是一心一意,要嫁这他妈的臭贼郑公子做老婆了,我韦小
宝岂肯轻易罢休?你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待老子用个计
策,先杀了你心目中的老公,教你还没嫁成,先做了寡妇,终
究还是非嫁老子不可。老子不算你是寡妇改嫁,便宜了你这
小娘皮!”
饭店中伙计送上饭菜,郑家众伴当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
来。韦小宝拿了七八个馒头,去给缚在大车中的呼巴音吃了,
只觉这呼巴音比之郑家那些人倒还更可亲些。他回入座位,隔
着几张桌子瞧去,只见阿珂容光焕发,和郑克塽言笑晏晏,神
情甚是亲密,韦小宝气得几乎难以下咽,寻思:“要害死这郑
公子,倒不容易,可不能让人瞧出半点痕迹,否则阿珂如知
是我害的,定要谋杀亲夫,为奸夫报仇。”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几个人乘马冲进镇来,下马入店,
却是七个喇嘛。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但又有些幸灾乐祸,心
想:“这郑公子刚才胡吹大气,什么跟三个高手师父学了武功。
且让你们打场大架,老子袖手旁观,倒是妙极!”
那七名喇嘛一见白衣尼,登时脸色大变,咕噜咕噜说起
话来。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吩咐了几句,七人在门口一
张桌边坐下,叫了饭菜。各人目不转睛的瞧着白衣尼,神色
甚是愤怒。白衣尼只作不见,自管自的缓缓吃饭,过了一会,
一名喇嘛站起身来,走到白衣尼桌前,大声道:“兀那尼姑,
我们的几个同伴,都是你害死的么?”
郑克塽站起身来,朗声道:“你们干什么的?在这里大呼
小叫,如此无礼?”
那喇嘛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自跟这尼姑说话,关
你什么事?滚开!”
只听得呼呼几声,郑克塽手下四名伴当跃了过来,齐向
那喇嘛抓去。那喇嘛右手一格,挡开了两人,飞出一腿,将
一名伴当踢得向饭店外摔了出去,跟着迎面一拳,正中另一
名伴当的鼻梁,将他打得晕倒在地。
其余众伴当大叫:“并肩子上啊!”抽出兵刃,向那喇嘛
杀去。那边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杀将过来,只那高瘦喇嘛
坐着不动。顷刻之间,饭堂中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热闹。店
伴和吃饭的闲人见有人打大架,纷向店外逃出。郑克塽和阿
珂都拔出长剑,守在白衣尼身前,店堂中碗盏纷飞,桌椅乱
掷,每一名喇嘛都抵挡四五名郑府伴当。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一柄单刀向上飞去,砍在屋梁之上,
韦小宝抬头看去,白光闪动,又有两把刀飞了上来,砍在梁
上。跟着又有三四柄长剑飞上,几名郑府伴当连声惊呼,空
手跃开,呼呼声接连不断,一柄柄兵刃向上飞去,都是钉在
横梁或是椽子之上,再不落下。有些钢鞭、铁锏等沉重兵器,
却是穿破了屋顶,掉上瓦面。
不到半炷香时分,郑府二十余名伴当手中都没了兵刃。韦
小宝又惊又喜,喜欢却比惊讶更多了几分。
几名喇嘛纷纷喝道:“快跪下投降,迟得一步,把你们脑
袋瓜儿一个个都砍了下来。”郑府众伴当兵刃虽失,并无怯意,
或空手使拳,或提起长凳,又向六喇嘛扑来。
六名喇嘛一声吆喝,挥刀掷出,扑的一声响,六柄戒刀
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整整齐齐的围成了一个圆圈,
跟着六人跃入人群,但听得哎唷、啊哟,呼声此起彼落,混
杂着喀喇、喀喇之声不绝,片刻之间,二十余名伴当个个都
被折断了大腿骨,在店堂中摔满了一地。
韦小宝这时心中惊骇已远远胜过欢喜之情,只是叫苦,心
道:“他们就要去为难师太和我的小美人儿了,那可如何是
好?”
六名喇嘛双手合十,叽哩咕噜的似乎念了一会经,坐回
桌旁,拔下桌上的戒刀,挂在身旁。那高瘦喇嘛叫道:“拿酒
来,拿饭菜来!”喝了几声,店伴远远瞧着,哪敢过来?一名
喇嘛骂道:“他妈的,不拿酒饭来,咱们放火烧了这家黑店。”
掌柜的一听要烧店,忙道:“是,是!这就拿酒饭来,快快,
快拿酒饭给众位佛爷。”
韦小宝眼望白衣尼,瞧她有何对策,但见她右手拿着茶
杯缓缓啜茶,衣袖纹丝不动,脸上神色漠然。阿珂却脸色惨
白,眼光中满是惧意。郑克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按剑
柄,手臂不住颤动,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当上前厮
杀。
那高瘦喇嘛一声冷笑,起身走到郑克塽面前。郑克塽向
旁跃开,剑尖指着那喇嘛,喝道:“你……你……你待怎地?”
声音又是嘶哑,又是发颤。那喇嘛道:“我们只找这尼姑有事,
跟旁人不相干。你是她的弟子?”郑克塽道:“不是。”那喇嘛
道:“好!识相的,快快滚罢。”郑克塽道:“尊驾……尊驾是
谁,请留下万儿来,日后……日后也好……”
那喇嘛仰头长笑,韦小宝耳中嗡嗡作响,登时头晕脑胀。
阿珂站立不定,坐倒在凳,伏在桌上。那喇嘛笑道:“我法名
桑结,是西藏达赖喇嘛活佛座下的大护法。你日后怎么样?想
来找我报仇是不是?”郑克塽硬起了头皮,颤声道:“正……
正是!”
桑结哈哈一笑,左手衣袖往他脸上拂去。郑克塽举剑挡
架。桑结右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响,长剑飞起,插到屋顶
梁上,跟着左手一探,已抓住了他后领,将他提了起来,重
重往板凳一放,笑道:“坐下罢!”
郑克塽给他抓住了后颈“大椎穴”,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
会,登时全身动弹不得。桑结嘿嘿冷笑,回去自己桌旁坐下。
韦小宝心想:“他们在等甚么?怎地不向师太动手?难道
还有帮手来么?”四下一望,饭堂四边都是砖墙,已不能故技
重施,用匕首隔着板壁刺敌,忽地想起大车中那个呼巴音,暗
道:“糟糕,他们将呼巴音一救出,立时便知我跟师太是一伙,
说不定还会知道那四个喇嘛是我杀的。那时候韦小宝不去阴
世跟四个大喇嘛聚聚,只怕也难得很了。最怕他们先将我削
成一根人棍,这可是我的法子。”想到即以其人之匕首,还削
其人为人棍,不禁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