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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式,漆黑的一段焦木,我向来自觉爱琴,也看不出其他名堂了。
但是琴声之美,却令我几乎忘记了一切,只愣愣看着乌发蜿蜒,白衣广袖的女子,指尖过处,琴音散落,我不忍打断,就在这薄雾中一直听一直听,知道琴声戛然而止,少女轻声叹息,叹息声淡若云雾。
她说:“小女孩,你走错路了。”
然后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是三年之前了。
——三年之前,我寄人篱下,受人侮辱,未婚产子,此后三年,浑浑噩噩,不知朝暮,连最后如何死去,我也不记得了。
因为我是想死去的啊。
我所求,不过是一碗孟婆汤,让我忘却前尘,清清白白走过奈何桥罢了,我呆呆地看着已然破败的身躯,并且知道,这看似平坦的腹中,已经开始孕育一个婴孩。
这种感觉与那时莫名其妙发现怀孕不同,那是我恐慌不已,几欲疯癫,此时我竟觉得,或许我可以抚育她,带着这个世界上唯一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好好地过这个重来的人生,时光反转,或许是老天的恩赐吧。
——我曾经是这样想的。
——在我发现,这原来是个诅咒之前。
***
我曾经想就这样平静的,稳定的,就这样过完一生,我所触之景,不过是小小的一片后院,我所见之人,不过是周遭几个院子的下人,我遭遇侮辱,虽然苟活,却也自觉羞惭,无论是否被迫,终究是对不起收留我的原庄主与曾待我真心的原二爷。
在以为原二爷身死之死,我本应自杀以殉,但已是残破之躯,又有什么资格,将自己定义为他的未婚妻子呢,无论如何,我那时总以为,虽然境遇已经极差,但是总是不能够自甘堕落的。
一直以来,我所受的教育,所处的世界,所感受到的真实,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我第三次莫名身死,浑身疼痛地醒来——我环顾周围的环境,老旧柴房的地面上满是柴荆木屑,灰尘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浮,我看着窗j□j进来的阳光,整整齐齐地将我布满指痕的身躯分成两段,我的面孔在阴影中,我的目光追随着阳光,我安静地坐在地面上,直到阳光消失,月光掠入。
——发生了什么呢?时间,是应该在太阳的东升西落中不断地向前流逝的不是么?为什么只有我,要不断地面对不堪的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的太晚,但是开始想这些,总归是一件好事,我抱着膝盖望着从小小窗口斜射而入的惨白月光,突然想起了在薄雾中信手弹琴的少女。
——这一切,和少女有什么联系么?
从小我学习的,不过是女诫妇德,才艺礼仪,我能分辨一幅画的意境,能辨认每一曲琴曲的指法,我不去想不该想的,不去记不该记的,不去做不该做的,我记得母亲对我说:“女人是流水,你总要去适应山路蜿蜒,磐石挡道,卑弱第一,你应当记住。”
我不去回忆,但是那回忆并非不存在了,如今我细细想来,往事模糊,却有一件事清晰起来。
——我为什么不去死呢?
——我不是一直都自认不害怕死亡么?
——遭遇侮辱,未婚先孕,那么多次面对失德之时,为何我都没有听从母亲的教导,以身殉节?
——说来说去,不过是怕死罢了。
不必说的冠冕堂皇,不需去堆砌好看好听的理由,说来说去,不过只是害怕死亡罢了。
我望着月光下惨白的手,问我自己,问上天,问过去——是要我死么?因为我失德,因为我逆命,所以困于这轮回中,就是对我的惩罚么?
三年又三年,无止境的地狱,无喘息的绝望。
我站起来,任由自己赤条条的,将破烂的衣衫撕成条带,悬梁挂上。
——认命吧。
将头套入时,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因为面对死亡,我终究还是害怕。
我终究还是害怕——那时,我终究还是害怕死亡。
***
所以我发现自己没死,也不是再次回到原点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举目四望,屋舍简朴,却胜在干净,白衣公子坐在窗前,乌发如瀑,面容如玉。
残阳如血,鲜红地阳光笼罩在他的周身,无端端令人感到浑身发憷。
——是原少庄主。
我虽然在过去的几世同他少有接触,但是也知晓,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博闻强识,温和有礼,君子一词,放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是个瞎子。
因为他是个瞎子,所以就算救了我,也一定没有看见我的不堪,想到此节,我竟松了口气。
他温言对我说话:“我觉察有异,就救了你,命人替你换了衣衫。”
他对我所受的侮辱只字不提,只倒了杯温水给我,并叫我好好休息。
最后他对我说:“我听闻你爱古琴,正巧我有一架,正适合你这样的爱琴之人,往后弹弹琴,也能排遣些许寂寞吧?”
仅仅是因为他话语里所透露的不希望我死的一丝意味,我突然觉得,辗转轮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
我不知道改变在何时发生,似乎是一夜之间,我发现我已然看腻的一切景物,都有了新的光彩,我看着无争山庄的一草一木,一想到原随云正是在这儿出生长大,就无端端觉得欢喜。
我想,如果是为了他,就算困于轮回,我也甘之若饴。
只要我能够偶尔看见他,只要他同我简短地说几句话,冲我温和地微笑,这场轮回,就将变成异常绮丽的梦境。
这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全然陌生,却似乎生长于本能的情感,让我不自禁胡思乱想,夜不成眠。
直到有一天,原随云对我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那是这一世的第三年,我知晓再过几个月我或许又要莫名死去回到原点,但这一回我竟感到了一丝踌躇满志,规划着怎样在短短的三年中离原随云更近一点,让他不再对我看似温柔,实则冷淡。
我一直一直观察着这个人,当然知道,他最是温柔,也最是无情。
所以当我看见,他用一种翻涌着难以压抑的情感的目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死去了。
我看着被这样的原随云注视着的那个人,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中沉眠,惨白的面颊深深凹陷,唇上没有血色,脸胸口都看不出明显的起伏,苍白的皮肤衬着漆黑的长发与鲜红的被褥,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我看着原随云轻柔地楼起他,嘴唇靠在他耳边温柔缱绻地低语:“小叔叔,醒来看看,谁来看你了啊。”
我入坠恶梦,不明白眼前这背德的、荒谬的景象是怎么回事。
——断袖,叔侄,和宛如一把枯骨的原二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像是暮年的老人:“这……是原二爷?”
***
原岐月死去的那一天,天气晴好的像是讽刺,我看着原随云抱着那一具毫无生机的躯体,一步步走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对着虚空说得不到回应的话,做出得不到回应的微笑或怒颜。
而我则看着他,直到长剑穿胸,呼吸骤止。
我最后看见的,是毫无表情的,冰冷的原随云的面孔。
再睁眼,又是原点。
***
很长一段轮回里,我在第一次见到原随云都会问他:“你曾后悔过么?”
在不同的情境下他的反应都是不同,有时候会直接杀了我,有时候却会左顾而言它,极少数时候他问我:“你知道什么?”
我微笑地看着这个在很多方面惊才绝艳,却在某些方面纯白如稚儿的男子:“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无所不能的。”
我们总是不断地做错,不断地后悔,人力总有尽时,就像我猜测我的轮回与原二爷有关,却总也打不破这个怪圈。
但我早已放弃打破这场轮回了。
假如结束了这场轮回,我和原随云之间,岂不是也没有了任何交集么?
这个怪圈中,只有我能不断地重来,那么,我就有无数次机会修正,无数种改变地方式,我越来越了解原随云的一切,因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用无尽的时光,去关注一个人。
我也无数次地见到槁木一般的原岐月,他睁着眼睛的时候,眸子漆黑的可怕,是一汪毫无生气的深潭,他经常浑身疼痛,痛到浑身骨骼颤抖,牙关渗出血来,他的血都是淡色的,简直不像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活物,他蜷缩成一团被原随云抱在怀里的时候,眼神怨毒的像是厉鬼。
他对我说:“为什么,我还没死呢?”
我见惯了原随云从不听我的劝告,见惯了濒死的原岐月,以至于有一天,原随云突然同意不再囚禁原岐月,而原岐月目光平静的、以一种陌生的模样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反应不过来。
原岐月还是那么瘦,瘦的仿佛能被清风吹走,还是阴沉,眉眼间笼罩着阴云和散不去的忧郁,但是现在他是活的,是一个有生气的活物。
我平静地望着他,不温不燥,一如以往,但是心中突然燃烧起某种难以熄灭的火焰,似乎有一头躁动的野兽,在我的心中嘶吼。
有什么不一样了。
为什么不一样了。
凭什么不一样了。
——是因为,要结束了么?
这一场背德的、没有尽头、也毫无希望的轮回。
***
当死亡降临时,我突然觉得很轻松。
我想起很多很多很多年前,我被原随云第一次救下的那一场未尽的死亡。
那个时候我还心存恐惧,现在却只剩解脱;那时我还心存妄念,现在却了无牵挂。
我的眼前浮现出很多年前,母亲教我打络子的场景,她把我环在怀里,轻柔地唱着曲调婉转多情的调子。
“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下花一蓬~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大河涨水沙浪沙~一对鲤鱼一对虾~只见鲤鱼来戏水~不见小妹来采花~”
我跟着她一起轻轻地唱,然后被打了一下脑袋:“不要唱,不学好。”
我委屈地看着她。
母亲就笑起来了,眼角皱起浅浅的纹路,她说:“阿月哦阿月,我的小月亮,是个好女孩。”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看着这张后来的年月里,渐渐模糊了的面孔。
现在我又看见了她,回到了她的身边。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告诉她,阿月很乖,是个好女孩。
***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鲜鲜嫩嫩的菟丝花终于变成思维诡异的大变态
第37章 特殊副本·妖鬼横行完
虽然我向来认为只有中二病才会张口闭口人类怎样怎样,近来却也不得不感慨人类确实是很复杂的生物。
就比如说我吧;没有看见原随云的时候;对他的恨意和厌恶都已经明显的减轻了;并且告诉自己要放下仇恨好好生活,但当原随云又如影随形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又觉得只让他离我远点简直不够看;必须要好好虐虐他才解气。
特别在申月娘不知为何,化作空气中的光点连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