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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期在北城这些天,基本没有走过什么地方,所以也就沉默着摇了摇头。
楚留香极其优雅地自袖间抽出一片殷红色的桃花,缓缓言道:“他每隔三个月就会在雕龙客栈放上一片桃花,若是有要事就染成红色,若是想拼酒就是粉色。”
……唐子期默然问道:“所以说楚兄不想被认出来,是因为不想拼酒?”
有些无奈地挑挑眉,楚留香的指尖轻轻触在殷红色的桃花叶上点了点:“千石老僧是古道庵唯一一个僧人,可惜是个酒肉和尚,每次遇到我都要拼酒直到两人都醉死过去,这样的饮酒果然还是太糟蹋了。”
楚留香这样说着,脸上倒也不见多少厌烦之意,只是笑得豁达。
于是唐子期便也是笑了,目光重新落到楚留香怀里的尸体上时便死寂下来,站直了身:“我要回笑风堂了。”
楚留香便也不再笑,只是点了点头问道:“这次的事,算你再欠我一个人情?”
唐子期沉默了一下,没太明白楚留香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只是皱着眉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什么错,毕竟自己适才杀了人家的朋友,还差点把楚留香也算进去,在制定这个杀人计划的时候,他确实是不曾考虑过半点楚留香的感受,所以他沉默着颔首:“好,我记住了。”
唐子期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面具,戴上之后遮住了大半张脸,银白色似月如钩,戴上面具遮住了大半冷凝的神情,反而多了几分孤傲忘世的意味。
楚留香看惯了人间的美人品惯了世间美酒,此刻竟也是微微一怔,竟是瞬间脱口而出感慨道:“若是唐兄是女子该多好。”
唐子期没反应过来,大概是觉得这说法太过可笑,怔了半晌方才应道:“……啊?”
于是惯经风月的楚留香便也跟着笑了,笑了两声便说道:“笑风堂总部远吗?”
唐子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想了想便问道:“楚兄有事?我可以一天之内来回。”
楚留香想了想便笑问道:“那么明晚夕阳时分去古道庵喝美酒?”
这不是个好提议,唐子期比谁都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是个孤家寡人,习惯了一个人活着的人已经很难和世界产生任何的交集,何况这个世界的点滴,更是与他无关。
然而楚留香是个异数,他在唐子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介入了他的生活,从此唐子期的一切都与他有着莫名的牵涉,剥离不去。
谁都明白,杀手独行世间,往往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数不清的因果交织在一起,竟是连拒绝都成了难事。
唐子期还没想好,就听到楚留香又说了下去,这句的语气有戏谑的意味:“何况唐兄与这几次案子都有数不清的关系,想必也不应拒绝我才是。”
楚留香这话一出口,饶是那语声仍是悠然带笑,唐子期到底还是默然,颔了颔首言道:“我明白。”
唐子期当着楚留香的面杀了他的朋友,若是依照常理,这样的目击者根本不该存活在这世上,他唐子期不想杀楚留香,就该认了这个把柄。
这样想着,唐子期只觉得逻辑无比正确,索性言简意赅地确定道:“明晚见。”
然后唐子期便理所当然地顺着窗子溜掉了,事实上他之前并没有说谎,不眠不休的话一天的确可以一个来回,楚留香这约定,却是将他逼到了绝路了。
只可惜唐子期这人绝不是个会违约的人,既是答应了楚留香,那么纵是风刀霜剑严相逼,他也定是要履约的了。
也正是因此,便只剩下了日夜兼程这一条路。
笑风堂总部并不在北城,距离千八百里,唐子期算了算,不眠不休的话,一天一夜当是回得来。
唐子期到达笑风堂的时候已然是凌晨,深秋的北国,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
何况笑风堂这地方,本身就不是令人愉快的那一种。
笑风堂的总堂主是谁,迄今为止却是没人知晓的。这里面有四个分堂,唐子期每每见到的也只是个二堂主罢了,江湖人称“牙刀”,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平添了几分凶悍气。
凌晨的光景,牙刀还在睡着。唐子期敲了半天门终于是没了耐心,拿起千机匣使劲一砸,门倏地开了,唐子期往旁边一闪,就看到里面的人瞬间闪到门前来,一把长刀抵在身前,声线有些哑地喝道:“什么人?”
唐子期眯了眯眼自报家门:“老刀,我唐子期。”
牙刀的目光准确地扫过来,却是无法聚焦,这事情只有笑风堂二堂几个人知道,牙刀在前番任务回来后伤了眼睛,这些时日竟是盲了。
只是他平时掩饰的太好,又不怎么和人交谈,这么多天竟也没被人发觉。
现下唐子期看着牙刀只觉悲凉,这消息怕是蛮不久了。笑风堂有笑风堂的规矩,最让人关注的一条便是,倘若你有本事杀了分堂主,那这位置就归杀人的这人了。
分堂主提成丰厚赏金高,还能拿到不少内部极私密的消息,这位置惦记的人,可从来都不少。
唐子期被牙刀让进门去,便将一样东西从怀里摸出来,赫然是涟瑶的贴身玉佩,他没有动桌上冷了的酒,只是默然地推了过去,一言不发。
“啧啧,“牙刀笑了,笑声极低哑,听起来有些慑人,他叹道:“后生可畏,可畏啊。”
推过去一个红布包好的一沓银票,牙刀复又看向兴致寥寥的唐子期,沉吟良久方才说道:“灵堂那边添了一个新白盖头,你得了空可去看看。”
唐子期豁然抬眸,半晌方才点了点头,也没问牙刀的伤,只是沉默着将东西收好便转身离开,掩门的时候方才回过头来似乎是微微犹豫了一下叹道:“保重。”
牙刀有些错愕地看了唐子期一眼,挥挥手,笑声中带了些促狭与释然:“能看到唐子期吞吞吐吐说一句话,老夫可算是没白活。”
将门掩好,唐子期略去眼底那一抹莫名的伤怀,径自向灵堂走去。
这里便少不得要提一句所谓的白盖头。
白盖头是江湖中的一种说法,即先在灵堂竖上带名字的灵位,上面盖上白色的布,待到这人死了再掀开,是为白盖头。
一般都是有深仇大恨的人立起来的,又有此仇非报不可的意思。
然而在笑风堂的白盖头,则是受人所托,十万白银的买命钱,多是那些江湖上有不死不休的仇家,才会来这树这么一块灵位。
一路想着的工夫,唐子期便到了灵堂前。
丑时的灵堂,正当是百鬼夜行的时分,看上去有些阴森。
好在唐子期不畏不惧,径自走进去将最新一块牌匾上的白布一揭,冷冽的眉眼不动声色地蹙起来,那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字——
盗帅楚留香之位。
只觉这江湖兜兜转转,竟然都会转回这同一个命运终局。
有太多的情谊败给了时间或是利益,有太多的友人在现实面前分崩离析。
可笑可叹,最是故人心。
第七章 三载悠悠魂梦杳
当天夕阳未坠之时,唐子期便到了古道庵。
古道庵坐落在北城之北的山上,看上去很是破败,唐子期坐在树杈上,一脸漠然地看着不远处怎么看怎么破落的庙宇,只觉得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一个僧人住,他又看了一会,到底还是有些疲惫,索性阖上眼休息。
“唐兄还真是对树情有独钟。”楚留香翻身下马的样子潇洒无比,伸手拍了拍树干笑容愉悦地说着,浮云显是也看到了树上的人,对唐子期有些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唐子期有点无奈地伸出手去比了个手势,示意下面的一人一马让开点地方,然后一跃而下在落地之前用了个完美的二段跳,轻松地落到白马旁边,伸手下意识地抚了抚马鬃:“好马。”
楚留香看着又一次言不对题的人,便顺着点了点头笑道:“浮云很喜欢你。”
“嗯,”原谅唐子期一瞬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着楚留香的笑容又瞬间觉得有点别扭,至于到底是哪里别扭却是说不清,索性偏过头去看古道庵说道:“楚兄是说,千石和尚住这里?”
“怎么?”楚留香看着也觉得有些好笑,这里看上去也实在是太过破败了一些,他将浮云拴在庙前的门柱上,轻轻梳理了一下浮云的鬃毛,然后虚扶了要进门的唐子期一把:“小心。”
唐子期不知楚留香惯与女子相处,只觉眼前这一幕有那么点怪异,所以他眼神瞬间更加微妙了,低低地哼了一声,然后径自跨了进去。
楚留香伸出去的手虚虚地探了一把冰凉的空气,最后默然地垂了下去,摸了摸鼻子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笑。
“这里没有变成一片火海,真是不错。”楚留香微微蹙着眉,面色看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唐子期有些意外地看向旁侧风雅至极的男人,语声微微有些沉:“楚兄似乎认定千石僧人这次寻你与案子有关?”
楚留香闻声便是哂道:“我的朋友大多知道我楚留香的脾性,天山四怪死了一个,失踪了一个,这时候紧急找我若是与这案子无关才真是怪事。”
古道庵当真是破败至极了,每每走过一步唐子期都要下意识地小心地上的枯枝落叶或是露出地面的树根。
倒是楚留香,明明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腔调,竟是丝毫不介怀一般轻轻拨开吊着的蜘蛛网,然后朗声笑问道:“怪和尚?”
“哈哈哈哈,你总算舍得露面了,”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大袍的人从门里面几步跨出来,拎着一个酒葫芦哈哈大笑,笑得胸前的佛珠都在微微地发颤,笑够了便指着一旁面色冷霾的唐子期问道:“这人是谁?你不是从来不带人来么,楚留香你讨媳妇了?”
……唐子期觉得或许这一程不是来吃酒的,还是打架比较适合。
楚留香不动声色,便是也不多加解释,只是伸手接过千石僧人抛过来的酒葫芦笑道:“进去坐?”
所谓的进去坐,不过就是到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惨的地方,楚留香和唐子期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千石老僧拿着把大扫把颇为滑稽地哼着调子扫地,扫够了就把扫帚随随便便地一丢,对着二人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这边请。”
千石老僧自己不提天山四怪的事情,楚留香便也不提,好像他们两个闲逛到这里,就是为了喝这一顿酒一般。
唐子期的眸光微微一闪,却也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将两人面前的小杯子斟满,唐子期这才发觉,这里的一切都是破败不堪的,竟唯有这里的酒和杯子都是极好的,上好的和田玉看上去晶莹剔透,就听千石老僧喃喃道:“这上好的汾酒,和上这玉杯,正是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妙极妙极。”
楚留香单手摇了摇杯子,看杯中的液体慢慢挂在杯壁上,然后呈滴状落下,眼底便露出了显然的赞许之意:“好酒,只可惜怪僧你说的那句诗,却还有下句。”
唐子期没有饮酒,只是静默地看着楚留香的动作,闻言便淡淡接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你这个主人今日若是把我们两个都灌醉了,那么正事可就谈不成了。”楚留香眼底有着些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