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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队长恶狠狠的骂他一句,“这混账话也是能混说的么!”他嘴里虽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却也是觉得自家副队长说的简直太对了。
他们明明能跑官道的,可是从一开始就在前面遥遥领先的果亲王却硬是拐上了小路,任凭他们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听。既然是主子的选择,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说不服劝不下的,也只有咬牙跟着的命了,万一有个好歹,可不是说说就能过去的事儿。
侍卫队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一面对着脚底下的羊肠小道心惊胆战,一面又要分神随时关注着已然理智不再的果亲王,浑身的冷汗就没消下去过。
眼下的小道虽然是比官道近,也的确是能省不少时间,可是关键它实在是太危险呀,连基本的两骑并行都不成,一溜儿的侍卫只得在后面远远地拉开,拖成一道老长老长的线,一旦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可以说是连救援都来不及。
这会儿也只能默默祈祷了,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只是这么一来,来时花了近五个时辰的路程,这会儿回去竟是少花了好些时间。
一行人赶回宫的时候已经宵禁,宫门紧闭。然而有乾隆的口谕在前,侍卫队长还没来得及拿出令牌来给宫门守卫瞧呢,对方远远地看见弘曕那一张死人一样惨白而又完全没有表情的脸,竟是话也不多费半句就利落的开门放行。
里面早有人迎着,弘曕也不说话,只从马背上跳下来,随手将缰绳丢过去,然后朝养心殿走去。
他的小腿和脚踝都在昨晚落马的时候擦破了老大一块皮,虽然有弘昼给及时的包扎了,但是因为材料有限,又加上根本就没有充足的休息,刚又更是接着疯狂的骑马赶了近一天的路,这会儿早就已经重新磨破,鞋袜都被血打湿,粘连在一块,走一步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然而弘曕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步步走进去,身后留下一串残缺不全的暗红色脚印。
见他回来,乾隆还没怎的,吴书来就先大大的松了口气。就这么几个时辰,皇上简直要把这养心殿给拆了。
“臣弟,回来了。”弘曕认认真真的跪下,给上面明显压抑着一团怒火的乾隆跪下请罪。
乾隆啪的就将手边能摔的东西都摔了,犹不解气,蹭蹭过来,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死死地俯视着安静垂头的幼弟,刚要痛骂,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到了对方身上的惨状,忍不住惊呼,“你受伤了?!”
眼前的人虽然换了一身新衣裳,可是垂在身体一侧的掌间却是缓缓地渗出血来,左腿从小腿往下更是印出来一大团暗色的痕迹,更不要提他踩过的石板上那一块块黑红的印子。
面对眨眼功夫不见,回头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惨状的弟弟,乾隆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得稍后再发,少不得一迭声的传了太医过来先看看情况。
不多时,弘曕身上的伤处都给太医好好的细细包扎了,乾隆这才挥退了所有的人,准备好好的跟他算算这笔账。
看着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年轻人,乾隆真是无法将他与素日那个神采飞扬肆意洒脱的果亲王联系起来。
还是这个人,还是这副皮囊,可是却浑然不是以前那鲜活灵动的感觉了,就好似内里的三魂七魄俱已经死去,留下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叹口气,乾隆把人拉到桌边坐下,自己先拿过酒壶来,倒了一杯,喝了之后,又看看仍旧是没什么反应的弘曕,狠命揉一把自己的脸,叹道,“也没旁人,说说吧,怎么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半晌,一直茫然的盯着眼前的虚空看的弘曕才像是一点点回神,缓缓抬起头,声音干涩道:“是啊,怎么就到了如今的地步了呢。”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是一个睡梦中的人在呓语,却又偏偏透着一股苦涩的味道,让听的人也忍不住心中发酸。
第78章
弘曕慢慢的将视线盯到桌子中央的酒壶上,缓缓伸手过去,仍旧是用伤了的右手拿酒杯,抬头就往口中倒?br》
他的手被太医包了好几层;厚厚的绷带缠的紧紧地;根本就端不稳;酒杯往嘴巴里面送的过程中不断地有酒液洒出来;顺着手上的纱布渗进去;把里面的血丝化开;晕染出一重重淡淡的红色出来。
乾隆不禁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弘曕一连喝了好几杯,然后才苦笑几声,皱着眉头,回忆似的艰难道:“为什么会这样呢,啊?四哥,呵,其实啊,呵呵,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带些醉意的仰起头来;微微眯着眼睛道;“四哥;你说;皇阿玛是个什么样子,”
乾隆一怔,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弘曕呵呵几声,一仰脖,直接拿起酒壶,将剩下的酒几口喝光,晃了晃,不甘心的冲外面喊道:“换酒来!”
乾隆叹气,对着探头进来的吴书来点头,“听他的。”
弘曕呵呵傻笑几声,醉眼惺忪的看向乾隆,“四哥,你真好,谢谢,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说着,也不等乾隆有什么反应,弘曕继续道:“四哥,我呀,我根本就已经不记得皇阿玛长什么样子了。呵呵,不记得了。”他神情有些恍惚的看一眼乾隆,然后又道,“他老人家勤政爱民,即便是最后几年身体不好的时候也不曾放下朝政多瞧瞧我的,”微微叹口气,又道,“我只隐隐记得,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皇阿玛没了,可是我却哭不出来。”他再次自嘲似的笑笑,“最后还是奶嬷嬷拿了蘸了辣椒水的帕子给我擦了眼睛,这才罢了。”
说到这里,乾隆却也微微笑了,眼前仿佛重现了当时的情景,“朕还记得,结果你一连哭了好几天,停都停不下来。”
弘曕也笑,“是啊,我却能清楚的记得,后来你大怒,责怪那奶嬷嬷不知轻重,狠狠地打了她一顿板子扔出去了。”
乾隆微微摇头,“你才几岁,哪里懂的那些,哭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弘曕一笑,努力平稳的看过去,一声声砰砰响的按着自己的心窝,认真道:“四哥,你对我好,弟弟我一辈子都记得。”他举了举手中重新满上的酒杯,“先干为敬。”
喝完了,弘曕又道:“长兄如父,四哥,这话真是对呀,在我心里,你确实也跟阿玛差不多啦。”
乾隆也喝了一杯,“做哥哥的么,应该的,可是”
“可是,都是做哥哥的,”弘曕惨笑下,声音有些悠远,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可是五哥就不一样呢?”
他怔怔的盯着前方的朱红大门,“是呀,为什么呢?”他用力捶着自己的额头,试图将大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理出头绪来,显得十分苦恼,“为什么呢?”
弘曕晃悠悠的用一条胳膊撑着脑袋,眼神迷离,有些语无伦次。
“后来四哥你也忙于朝政,五哥,嗯,五哥照看我的日子也就渐渐多了起来。我们一同吃,一同睡,一同闯祸,后来,”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里面苦涩的味道也多起来,“后来我就渐渐地不开心了,不开心。”
弘曕又给自己猛灌了一杯酒,喷洒着酒气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开心,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可是我应该替五哥高兴不是么?呵呵,温柔大度的福晋,乖巧可爱的孩子,多好,多好”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周身仿佛罩上了一重无形的悲哀,无比沉重。
“五哥对我爱护如初,五嫂也对我关照有加,可是我这心里,”弘曕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眼睛发红,“却是一天比一天难受!”
“我不想看到他对着别人笑!我不想看着那样和睦的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乾隆突然抬高了声音,语气严厉,“你该清楚,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
“不堪是么?”弘曕骤然打断他的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是啊,不堪。”
乾隆也不忍心看他这幅颓废又脆弱的样子,叹道,“既然知道,就该丢开来。”
弘曕凄惨惨扯扯嘴角,“你当我不想么,嗯,四哥?我想,做梦都想!”他的声音透着苦苦的压抑,掌心又攥出血来,“我怕万一哪天被人知道了,坏了爱新觉罗家的名声,伤了四哥你的心,毁了他的日子!百年基业岂能毁于我手?我,我苦苦忍耐,拼命想要把这龌龊的念头挖出去,碾碎!”
“可是我不成,只要他接近我就要发疯!”他颤抖着抱着自己的头,整个人仿佛要炸开。
“我受不了,”弘曕猛地扬起头来,大大的吸一口气,用力握紧了拳头,轻笑一声,表情苦涩,“所以我走啦,四哥,走啦!近十年来,我踏遍了大清的山山水水,走遍了整个大江南北,我以为自己会好的,我以为自己会把这种可怜的感情狠狠压在心底,会忘记的!”
“可是我错了,四哥,”弘曕歪歪斜斜的看向一直沉默的乾隆,脚底踉跄,苦笑,“错的太离谱了,离京在外的每一天都像是有刀子剜我的心,四哥,你体会过那种锥心刻骨的思念么?你尝试过在冷风呼啸空无一人的海边独自忍受折磨吗?你曾经将自己丢进荒无人烟鸟兽皆绝的荒山一呆数月么!”
“我都试过,都试过!不这么做我会发疯的四哥,那种铺天盖地的思念,你明不明白?”
乾隆叹息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可是还是没用,是么?”
弘曕一顿,扭曲着放声大笑,“是呀,没用!我根本就无法控制,那种深入骨髓的思念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如同毒虫一样啃骨嗜肉!”
“四哥,”弘曕双眼散漫的望向前方,低声道,“我中毒啦,饮鸠止渴,明知会更糟,却无能为力。”
乾隆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时高时低的自言自语,半晌,半是疼惜半是惋惜道,“六儿。”
弘曕从漫无边际的追忆中脱身,觉察到脸上一片冰凉,伸手摸去,无比惊讶,“我,我竟哭了么?”他慌忙伸手去擦,可是双眼中的液体却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眼,源源不绝,越擦越多。
最终,弘曕终于放弃,以手覆脸,近乎绝望地低吼,声音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我他妈怎么就这么放不下他!”
强力压抑的哽咽伴随着泪水汹涌而出,夹杂在支离破碎的宣泄中,无限悲凉。
“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他”
乾隆端坐在对面,看着一贯肆意张扬鲜活生动的弘曕在一瞬间崩溃,如一名孩童一样伏在桌上痛哭失声,心中百感交集。
这样沉重的感情,仅仅是倾听便觉得惊心动魄、心神俱震,他是如何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背负了十几年呢?
从一个小小的弘曕开始,独行至今,躲在寂静黑暗处遥望着只属于别人的热闹,该是怎样的艰难?
飞蛾扑火,无异于此。
哪怕明知前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却也无法抗拒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吸引,只能那样义无返顾的独自前行,踩过脚下尖锐锋利的荆棘,任凭自己的鲜血洒遍、骨肉尽碎,也要立在崖边,笑着纵身一跃。
无尽的孤独和寂寞,黑暗中无声的自责,没有了退路的疯狂和绝决!
皇宫的夜是这样的黑,这样的静,沙哑的低泣一点点盘旋在空旷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