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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成断断续续地说，苏芷心便趴在那仔仔细细去听。
隔了好长一会才终于理清楚他表达了些什么。
他跟她说了好几年前的一场车祸，说那车祸中被人动了手脚的刹车，说他被车撞了的两个儿子，以及在这过程中突发心脏病，只留下一个肺便离开了人世的孩子。
苏芷心瞪大了眼睛，原来真相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床边的地上，微微张着小嘴，满眼的泪痕，怔楞着坐在那里发了会神，又侧头去看同样泪流满面的唐毅成。
“帮……帮他……对不……对不……起……”眼角的泪痕不断地滑落，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怕是到这一刻，才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有多么亏待唐渊这个儿子。
“你怎么能这么做？源和渊都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能故意找人弄坏了他的刹车，甚至还让人在医院里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渊开自己的车出了车祸以后，再把他的心脏取出来换给源？他们都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苏芷心冲唐毅成狂吼，突的伤心到了极致，大哭起来。
源和渊她两个都心疼，但唐源的心脏不好是从小就有的事情，亦是排了很多年的队也没排到一个合适的心给他换，撒手人寰是早晚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个疼爱源更胜过渊的父亲，会用这种非正常的手段，打算从双胞胎的另一个人身上取一个合适的心出来给他换。
可是心没换成。谁都没有想到那时那地，开车的人居然不是唐渊，而是唐源。
他的刹车停不下来，他冲了出去，他最后还是因为心脏病发离开了人世，然后换了一个健康的肺给唐渊。最后活下来的人，还是唐渊。
所以这么多年来，唐毅成除了痛恨没有成功换心的事外，还痛恨，唐渊的车当时怎么就是由唐源来开。
这些阴差阳错的事情最终还是让他亲手促成了最爱的儿子的死亡。
内疚还是彷徨什么的感情交织，再加上本不该属于唐渊的那一颗肺，他对他的痛恨只能更深，所以这么多年来不管唐渊做得再好，唐毅成的心中，始终是有颗刺的。
因为一开始，这个父亲便要了自己儿子的死。
苏芷心捂唇坐在地上哭，唐毅成便摇头喃喃说着对不起，整张老脸早不复了往日神采，毅然就是个佝偻憔悴的老人。
唐欣妍带了人冲进来，连接唐毅成心脏的那个仪器跳动的声音却越来越慢，甚至间或，就快拉成了一条直线。
唐欣妍和几名医生赶忙将苏芷心拉开，弯腰去替唐毅成检查身体和做最后的抢救。
苏芷心站起来便正好走到了那个氧气罐的旁边。
垂垂老矣又命不久矣的老人，只要她现在拔了他的氧气管，任了谁的施救，他也定然再无一丝生机。
她的眼穿透所有的人，直直望着病床上的老人。
老人亦是看着她的，似也看穿了她想做些什么，眸角一滴眼泪划过，却静静闭上了眼睛。
生无可恋、行将就去，托出当年那些恩怨与错误，又拖了唐渊和整个唐朝予她，他再无一丝遗憾，亦不管唐朝江山是否易主，不管唐家一切是否撑得住，他终是疲倦的，要追寻心爱之人的路去了……
“不！”才伸到氧气管的小女人的手很快又缩了回来，“你犯下的错必须由你自己去弥补。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也猜得到吧！如果真的觉得亏了欠了他，那你现在就爬起来！能撑多久是多久，把你欠他的全部都还给他！这个世界上没谁会帮你解脱！没谁！”
才不要管那些正在施救的医生们是不是仍在拼尽全力去救他，为着她突然大喊出声的话怔楞在当场，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在听自己说话，苏芷心就是大声冲床上的唐毅成喊着。
“你起来！你现在就起来！把你欠他的统统都还给他！生了他又不养他不教他不爱他，这是你为人父母的亏欠，别想就这样逃开，你必须把你该给的爱全都还给他！你是他的爸爸啊！你为什么不爱他！”
“苏小姐，我爸爸死了，我爸爸他已经死了……”唐欣妍哭着去拉突然情绪失控的苏芷心，却叫她一把推开了，靠着门板缩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苏芷心推开所有的医生，继续冲着床上生命线已经拉成直线的老男人吼：
“别以为死就是一种解脱，不可能的，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谁生下来就痛恨了谁，你怪他不贴心没有源懂事听话又不理解你，可你有没有真正去理解过他？有没有问过他到底想要什么？
“哪个孩子不渴望得到父母的爱与疼惜，哪怕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并不代表不痛不难受。
“你生了他就有责任爱他，哪怕你不爱他你也不应该去恨他！
“我也有妈生没妈养没妈教。她痛恨我未必就比你痛恨渊少了几分，但每次看见她伤我害我我都还是一样的难受，一样每次都痛到心坎里去。
“因为她毕竟是我妈，就算她再不喜欢我，她也是我妈，她是我妈！我还是会每次都抱着希望，希望她能像一个普通的妈妈一样爱我疼我，哪怕不爱不疼，至少在听到‘母亲’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不会觉得这样心寒！
“哪怕她伤我又让我难受得无以附加，可是因为她是我妈，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想哭，想得一辈子都得不到解脱！
“所以你必须起来！这些都是你欠他的！你必须统统都还给他！你必须还给他！”
一声大吼过后，她心里交瘁，刚刚闭上嘴巴哭着向后退开，那连接着唐毅成脉搏的机器突然又开始恢复了正常运作。
所有人都是一呆，看着那根直线猛的有跳动了起来。
“爸！爸……”唐欣妍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床前去看个究竟。
在场的医生也都是一惊，慌忙奔上前开始采用点击等各种手段，将这场心跳维持得更长一些。
唐毅成到底是再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看着站在门边掉眼泪的小女人，轻轻闭了下眼睛，好像正告诉她，她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听到了，便会拼着这最后一口气，把欠这个儿子的东西都还给他。
苏芷心没再看他的眼睛，而是揩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扶着门边缓慢走了出去。
从这个房间到唐渊的房间中间的走廊突然变得异常的没有尽头。
她回到唐渊的身边以后便在他的床边坐下，紧紧抱着床上的他轻喃，“我好累！我觉得自己今天像个疯婆子，该说的不该说的话我统统都说了，一定有好多人讨厌我了，不过没有关系，谁讨厌我我就咬死你……”
迷迷糊糊地睡，迷迷糊糊地感觉周围一切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黑漆漆一片，除了床边那个连接心率的机器发出幽蓝色微晃的光和“嘀嘀嘀”的声音之外，偌大一个房间里，竟然一丝光亮都没有，亦是安静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气氛。
大抵是过了晚饭时间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上楼来叫她，她却也奇异地感觉不到自己的肚子很饿。
低眸的时候，床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一惊，坐直身子四下里张望。
唐渊呢？
他怎么不在床上？
还是说他已经醒了，所以自己爬起来走出去了？
一阵惊喜漫过心底，她快步站起来打开卧室的门便冲了出去。
套房里面没人，走廊上也没人。
整栋唐宅四周围黑漆漆一片，除了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不时传来风吹树摇的声音以外，周围竟然一点别的声音都听不到的。
“渊？”苏芷心四下里张望，一直走一直喊，可是整栋房子里竟然只有她一个人的回声。
“欣妍！李妈！”她又大声喊了这屋子里的人，可依然没有，长长的黑黑的走廊上，依然一个人都没有。
心里掠过一丝慌乱，她快步往前跑了几下，便听见楼梯口似乎有什么人争执的声音。
隐约的光线里，那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想走而另外一个不让。
“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我只是想到她的房间里看看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堂堂千金小姐当着，怎么会不好？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瞎了眼的老女人的看护而已，我不计前嫌让你住进来已经仁至义尽了。三楼是什么地方？三楼全都是唐家的少爷和小姐们的房间，是谁让你莫名其妙地跑上来看什么看的？你又不是这个家的太太，你只是个下人而已。”
“我知道我是个下人，可是……可是她是我的女儿啊！她是我生的啊！”
“是你生的又怎么样？当年老夫人已经给了你钱赶你出去了，本来就是你这不知自爱的下人趁老爷喝醉了出现在庄嘉惠的房间里面，还抱着她的衣服，不然他能把你当了那女人？不然你能怀了这孩子？说白了，你就是狼子野心，早有预谋，赶紧拿了钱滚蛋！滚蛋！”
“不是的不是的！”
苏芷心越走近便越看不清那两个女人的脸，周围一丝灯光都没有，她不知道她们两个在这黑暗的环境里面究竟争执些什么东西。
“三太太对我好，我知道，我也只是回来帮她整理些衣物带过去而已，我没有想到老爷会喝醉了酒出现在房间里面，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反抗了，但我反抗不了。我心里害怕得要死，又害怕又觉得对不起三太太，所以才在老爷清醒之前跑出来的。我没想到一跑出来就遇见了老夫人。我也更没想到……后来会怀了孩子……”两个女人其中的一个开始哭，另外一个却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
“什么都是你想不到的，什么都是你想不到的！怎么你这样的人都能怀孕，我嫁进唐家这么多年，却连个蛋都没有，不公平不公平！”这女人似是气急，又是掐又是打，突地就在那地方发了狂。
苏芷心想上前去说些什么，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听那声音，似乎是从自己刚刚出来的房间里发出的，那房间里面明明一个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开了门出来？
她头皮一阵发麻，定在漆黑的走廊上，竟然就那样僵立在原地，凭的不敢回头看去。
“翠芬……”细细软软的女人的声音，“你在同谁说话？怎么吵起来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苏芷心猛然回头，走廊尽头朦胧依稀的窗前月光，微微映衬着一位母亲温柔慈爱的面庞。
“妈！”她整个人一惊，面前的人不是庄嘉惠是谁？
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已经……不是已经……
“来得正好，她来得正好。”被拉扯的其中一个女人突然大笑了起来，“我让她妇人之仁，当年老夫人赶了你出家门，要不是她收留大着肚子的你，还出钱给你生孩子，你能有今天？你的孩子能有今天？她是对你有恩，可她这个白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哪个男人的，只以为是你老家丈夫的孩子，所以生完了就送回老家去了。可笑，当真是可笑。正好我现在心里正不痛快得很，我现在就同她说去，说你这个最衷心的下人和朋友，到底做了多少让她又痛又恶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