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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给您找来了,您过目。”
赵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杨劼一惊,地面上的人朝他莞尔一笑,挑眉抿唇时,便独有一番妩媚。腰间那代表了至尊至贵的明黄穗带玉佩,即使在暗淡的光线下,依然熠熠闪烁着荣耀的光辉。
原来此人就是当朝太子袁铖。
袁铖的面貌仍是涂抹得模糊,杨劼跪倒在地,膝下是耀目灼人的艳红,袁铖使劲一扯,顷刻之间杨劼连人带绸滑到了袁铖的面前。
“真不错。”袁铖修长的手指触摸杨劼的脸,目光荧然如炬,濯烈得足以将他燃尽。
杨劼瞬时明白了什么,难以抑制地绷紧了全身。
“太子殿下,您搞错人了。”他生硬地说道。
“大胆!太子殿下会搞错人吗?你已经进了行宫,今日就休想出去。乖乖在这里陪殿下,明日再放你走!”
赵公公凶狠地说着,每字每句锥在杨劼脑膜,耳边是嘶嘶夏蝉的交鸣,杨劼陡地起身,一把推开赵公公,不顾一切地往外面跑。
守在殿门的宫人内侍早有防备,迅疾地一拥而上,抓住杨劼的手腕、胳膊。杨劼拼命挣扎,大声地抗议道,“天子脚下岂无王法?身为堂堂太子,怎可以为所欲为?”
不知是谁猛击了他的腹部,一阵翻江倒海抽筋的疼痛,他散了架似地瘫在那里。殿内乌沉乌暗的混沌,连头顶上精雕细琢的横梁都扭曲起来。
血影
殿外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件芍药红的百蝶宫裙在跳荡,望着袁铖的眸子满是怒火。
“铖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被皇上知道,又要受责罚!”
赵公公慌忙劝住她,“三公主,您就少管闲事吧。”
“不行,今日我偏要管!”三公主强硬道。
袁铖吃吃一笑,起身凑到杨劼面前,抬起他的下巴来回端详着,“这是个少见的美男。黛儿,今日本宫高兴,不跟你计较。你要是想看热闹,就给我待在一边!”这话说得格外露骨,手劲加紧,杨劼的脸扭曲得歪在一边。杨劼顿感寒意彻骨,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他扯开袁铖的手起身就想跑。
袁铖一个伸腿,杨劼绊住,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的内侍宫人见状,都哄笑起来。
三公主气得面泛红晕,狠狠地瞪了袁铖一眼,“我去叫裴大人。”说罢转身而去。
袁铖仿若不觉,一脚踩在杨劼的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外面风声渐紧,摇晃得树叶翩翩,如下一场豪雨。顺风而来的,还有寝殿里阵阵谑辞浪语声。
“要他从殿下身下爬过去!”
“爬呀!快点!”
殿内光影摇荡,云纹织锦的帷帐扯落得遍地都是。衣衫不整的杨劼半睁着凄恻的眼睛,起来,又倒下,又起来……他的神志已陷入昏乱,任凭那些人肆意地推搡着、挑逗着。
袁铖、张公公……那些笑歪的嘴脸在眼前一一晃动,仿若狰狞的妖魔,吐出的赤色长舌湿润,淫淫如龙胆紫,眩晕的气息像无数条毒蛇,紧紧缠绕让人窒息。
他杨劼,只是一个可笑的、穷酸潦倒的书生。
要是死了,不会有人在意他是谁,真的没人。
意识在渐渐脱离他的躯体,恍惚里,杨劼突地听见赵公公一声低呼,“殿下,裴大人来了!”
有人倏然放开了他。
人声、喧哗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几乎无声。
软瘫在地的杨劼努力睁开眼睛。一阵长风侵入,卷起漫天满眼的幔帐。波光滚滚,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落在殿内,只见那人正走向自己,清光割裂了他的面庞,那身猩猩红的披袍还在展翅抖动,仿佛他依然驰骋在蹄声沓沓的巷道上。
然后就是那人低沉平静的声音,“太子殿下,这行宫是皇上给你娶太子妃用的,用的是民脂民膏,请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
袁铖阖目不说话,他似乎泄了气。
那人不再多言,迈开大步朝外面走,边走边指示垂立的内侍,“拿件衣服给此人穿上,放他出去。”
不知是怎样穿衣套靴的,杨劼连滚带爬地出了太子行宫。明耀的太阳亮在头顶,杨劼的头吃力地仰起,他第一次看见由地狱到人间的亮光。
都城午后的气温是暖和的,路上的行人都绽开着笑脸,唯他不觉得暖,只觉得体内置着一块冰,徐徐融化,寒得入骨入心。
后面拂过一阵香风,那个三公主在前面拦住了他,映着阳光的眸子格外明亮,“喂,怎么就这样走了?裴大人可是我叫来的,你怎么连谢一声都没有。”
杨劼恍恍惚惚地走着。他对这一切不再有丝毫的兴趣,唯一的意念就是离开,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喂喂,我在说你呢。”三公主不满道。
脚步并未放缓,杨劼的目光移向三公主,换上一个凄清的笑,似自嘲,又似无意识的,“谢三公主。”
“叫我袁黛儿。”三公主纠正他,脸上有了欣喜。
杨劼不再看她,吃力地缓步而行,望向前方的眼眸空洞苍白,散乱的发缕在风中乱舞。袁黛儿并没有追上来,一阵旋风刮过巷道,几枚随风卷来的落叶,在杨劼的头上飘来荡去。
杨劼记得,有那么一个晚上,阿梨拉着他的手,后面是追赶的人们,地面上拖着他们奔跑的影子。
月色清寂,他被她的温柔覆盖。
如此甜蜜的回忆,如今更觉凄凉。
“阿梨,你在哪儿……”一滴泪从他眼帘流落,他喘息着继续往前走。天空碧蓝如洗,不带一丝云彩,横空传来大雁的叫声,混合着他的悲伤响彻云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支撑的力气似乎从身体被全部抽去,杨劼终于看见客栈的大门了。老板毫无表情地站在外面,鹰隼的目光里隐匿着几分险恶,里面柜台里的老板娘与杨劼一对眼,便心虚地闪进了门帘子里。
进进出出的客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他。
老板肥胖的身子挡住他的去路,“我家店门可不是为你家开的,我要是养个讨饭的也比你强。今日拿不出房钱,甭想进店门!”
杨劼竭力呼吸着,力图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会想办法,给我一天……”
“别做梦了,滚出店去!”老板推了他一把,杨劼站立不稳,仰面倒在道路上。
行人纷纷围过来,朝着他指手划脚,嘲讽着,讥笑着,有人甚至啐了他一口。
“大家看呢,就是这种没钱还死皮烂脸的!”
“真当自己是小白脸,有本事要饭去,哈哈!”
杨劼麻木地躺在那里,天空瞬间乌云蔽目无颜色,身体火燎一般的热,偏偏冷汗从额角不停地滴答滑下。
这回真的要死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有个人冲进了人群里,一把将他抱起。
“少爷!”
明明是伍子熟悉的声音,而在杨劼耳边恍若千里。他不可抑制地发出呻吟,双目虽然合着,可感觉伍子健壮有力的肌肤熨帖着他,很温暖。
“阿梨…。。”他呓语般模糊出声。
“阿梨被老爷送进青楼里去了,少爷,她是为了你。。。。。。”伍子焦灼的声音带着悲悯。
瞬间的痛楚刺穿了杨劼的神经,他本能地直起身,赤红的双眸如浸在血里,“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把她救出来!”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声音被鼓荡的风割裂,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盛会
七月二十九日那晚,南州城上空光耀如昼。
千家万户燃起风烛香斗,烧香祭神将通宵达旦。观香楼里广筵长席,从日午至酉时,坐客满满,樽酒不空。
一勾浅月搁在西窗,阿梨已经练了良久,收起有点蓬乱的额发,心里依然无来由的紧张。
浣纱舞已练了千遍万遍,熟稔得连梦里都在旋舞。
可她还是紧张。
鸨母笑着告诉她,皇帝来了,那个裴爷也来了。
裴爷的全名叫裴元皓,少年即封为晟阳王,官拜至尚书令,人上之人,权倾朝野。
鸨母如数家珍,唾沫横飞。
愈如是说,阿梨的心愈沉到谷底。
她站在窗边,夜里的天空泛着一种蓝黑色,繁星斗转。她无助地睁着眼,在想,这么久了,真的等不到杨劼了吧?即使等到了,那个裴元皓横在中间,他们能奈何得了?
她微微地湿了眼眶,连芷媚出现在门口也浑然不觉。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芷媚微笑道。
盛装下的芷媚袅袅若仙,镶花边浅蓝云幅舞裙,已是海棠花娇艳无比,举止都有天然一般好姿态。阿梨惊艳地看着她,心里满是羡慕。
芷媚因是花魁之列,一般想见的都是腰缠万贯的名门旺族,而待人以清雅弹唱弄舞为主,不轻易接客。每每阿梨问及,她总是淡然而笑,说:“男女之情薄似云烟,短似朝露,我虽入烟尘,我的心是干净的。”
做这样的女子,真好。
迂廊里已是笑声喧哗,伴随着环佩叮铃,楼上的姑娘们云朵般向花厅飘去。阿梨刚走到楼梯口,差点跟迎面而来的冰蓝撞了个满怀,冰蓝急忙后退两步,浅浅地笑,“看我多糊涂,该让阿梨妹妹先下楼才是。”
她笑时以帕掩唇,语声绵软,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阿梨。阿梨神色也是淡淡的,撩着翠裙下楼。
花厅里好一番热闹,没被选上跳舞的拉着被选上的,表面一团和气,说着鼓励吉祥的话,笑语缭绕盘旋,说不出的安定团结。鸨母心里高兴,命几位婢女手擎酒壶,逐个给舞妓们敬酒壮行。
“姑娘们,观香楼的荣耀靠诸位了,皇上要是龙心大悦,少不了会御笔亲题金匾,我观香楼从此独树一帜,长盛不衰!”鸨母端起了酒杯,高喝一声,仰头饮尽。
舞妓们纷纷擎酒酢杯,阿梨刚与芷媚对敬,不知是谁碰了她的胳膊,白釉蓝花瓷杯抓牢不着,嘭的掉在了地面上,水酒四溅。
厅里的人闻声朝这边看,阿梨有点尴尬,却听得后面的冰蓝尖声怒叱,“长没长眼睛啊?”
侧首看去,冰蓝裙幅翩翩的身影一闪,朝着身边叫麝月的婢女怒目而视,“砸伤了脚你赔得起吗?还不再去给阿梨斟一杯!”
那叫麝月的婢女满脸通红,执起手中的酒壶又给阿梨倒了一杯,垂着头一言不发。阿梨见麝月惶恐的样子,起了怜悯,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鸨母心情甚好,打圆场道:“姑娘们,走啦,见皇上去!”
最后一个字咧出满是黄牙的嘴时,楼门口已经迫不及待地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一簇簇亮光猝然划过每张笑脸。阿梨不经意地侧脸,正巧看见冰蓝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笑意里含着淬毒的针,似乎要刺到她的心里去。
阿梨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心底却莫名的一震。
这夜,统正皇帝亲临南州城,与万民烧香看会。
太守杨靖业是最紧张忙碌的人。
薄暮过后,他已经派员将灯船毕集,又请了大法师在船上铺设经坛,普渡众生。到了晚间无数做工精致的莲花灯点燃水面上,如千点万朵的繁花在闪耀,沿河两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