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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来了位老者,板着脸正色道:“这院子原先是先朝邰宸守将的家,宣平三年就被封了。两位后生这样打听,外人以为你们跟邰宸有什么干系,一旦传到晟阳王的耳朵里,必定遭来弥天大祸。别问了,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为好。”
杨劼和伍子面面相觑,无奈听从老者劝告,迅速告辞离去。
绫绢柔滑绵软,浅淡的血字纤细娟秀,让杨劼想起画中女子端庄却略带苍白的模样。
那便是邰府的女主人。
他们,十有八九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十九年前的春天,邰府的紫锦楼下,画中女子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南城门内外刀光剑影,血腥袅满天空。
烽火燃尽,只余他还活着。
“你们全都不在人世了,为什么让我独留人间……”他低喃,声音悲凉。
窗外袭过一股清风,夹着落花,极淡的佳楠香悠悠地飘散。
楼下拨打算盘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楼梯口一阵响动,老板轻轻敲击房门,“杨先生,有人找您。”
杨劼不情不愿地将绫绢藏进包袱,又察看房内无异样,才慢吞吞过去开门。
三公主袁黛儿站在面前,锦衣少年打扮,脸上红扑扑的,一双明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杨劼一愣,道:“怎么是你?”
立夏的时候,袁黛儿就是从这里愤而离去的,怎么又出现了?
袁黛儿大概猜到了杨劼的心思,展开笑颜,大大方方地说道:“不会跟上次那样的,今天就带一个车夫。闷了一个夏天,还是觉得跟你说话最有趣,上次是我耍脾气,你别记在心上。”
杨劼淡淡扫了她一眼,并不躬身请她入座,只顾整理起房间来。袁黛儿也不介意,跟在他的后面,环视周围,笑道:“和上次没什么变化。前些日得了几件裘皮,太大了,我自己又有好几套,回去整理出来给你过冬用。”
她话还没说完,杨劼就不耐烦地摆摆手,拒绝了她,“我不用这些。”
袁黛儿依然好脾气,在房间内四处游走,不多时就被**的包袱吸引住了。方才杨劼匆忙,绫绢在包袱外露出一截,袁黛儿顺手一捏,整块绫绢便抖了出来。
“这是什么宝贝?”她好奇地问。
杨劼大惊失色,箭步上前,一把扯下绫绢,生气道:“怎么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堂堂三公主连个起码的教养都没有!”说着,将绫绢塞进了包袱。
袁黛儿愣愣地站着,脸上的快活不见了,眼睛里隐隐闪露泪花,“是,我是没教养!我出生不久父皇就死了,母妃抛下我去了寺庙……说什么三公主,还不是忍气吞声,寄人篱下……”
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嘶痛。
杨劼倒被惊吓住了,不由自主拽住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小声点。”
他差点忘记了,她的亲生父亲也是统正皇帝所杀。
他和她,原来也有相似的地方。
袁黛儿倚靠在杨劼的胸前,不住地抽泣着,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杨劼的眸子里闪过怜悯,轻拍她的肩胛,“你好歹还有母亲,我无父无母,四处飘零无定处,上哪儿哭去?”
袁黛儿的声音变得多情而柔软,“你可以向我倾诉啊,我会帮你,陪你。别人都说我心高气傲,堂堂的三公主……可我只记挂你一个人。杨劼,我看得出来,你与别人不一样。相信我,你以后肯定与别人不同。”
像是什么利锤猛击胸口,一霎时的感觉,杨劼似乎醒悟过来,随即放开了袁黛儿。
曾经那个夏日,阿梨靠在他的胸前,一双清澈的眼带着迷蒙的光,定定地望住他,她说:“少爷,相信我,你以后肯定与别人不同。”
他的阿梨……
那句话,仿佛天荒地老。
他站在那里,乌沉的双眸晦暗不定,神智好像出了窍,默不作声。袁黛儿停止了抽泣,脸上毫不遮掩的深情,她明白,攫取这个男子的心,她必须学会忍耐。
一时谁都不说话,窗外泛着太阳清亮的光芒,丝丝点点撒在他们身上,只有楼下拨打算盘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良久,杨劼才缓缓开口,“我要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袁黛儿毫不犹豫地接口道。
重逢
按照杨劼的指点,袁黛儿的双驾马车穿街过巷,一路奔城南而去。
城南的邰府依旧大门紧锁,此时人迹稀少,晚蝉声声聒噪,似乎在提醒秋天在日日走向深处。隔着高墙,老梨树茂盛的叶片随风抖动,依稀能看见里面飞翘的楼角。
那是紫锦楼吧?
杨劼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凝神眺望,看几只乌鸦在树上乱飞,烟色苍茫更显邰府萧索,不由轻叹出声。
明明得不到任何结果,他还是不知不觉又一次来到这里。
或许心里面,有那么一丝的牵绊吧。
袁黛儿不明白杨劼此处驻车的目的,见他眼望着前方黯然失神的样子,便讨好他,“你要是喜欢这里,我陪你走走?”
杨劼摇头,示意车夫,“走吧,去别处。”
拐过清寂的巷子,便到了城南喧哗地段,一股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沿街店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这里是往来商旅辐辏云集的地方,新鲜行色应有尽有。
因袁黛儿是男子打扮,两人行走在街面上并不惹人注目。杨劼也被琳琅满目的行货所吸引,加上袁黛儿生就豪爽活泼,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两人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一阵阵曼妙的丝竹清音从巷口传出,西风起处,悬挂的红灯笼在巷口飘扬,那种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袁黛儿蹙眉,攥着杨劼的袖口想快步经过。
杨劼情知是普通不过的青楼窑子,倒并不在意。可不知为何,在经过的那一刹那,他不经意地朝里面瞟了一眼。
蓦然间,似乎被什么牵扯住,他停止了脚步。
楼里正中结彩花灯间,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大幅匾额,那三个御笔金字在花影下闪着亮光,尤为醒目。
观香楼。
杨劼定定地盯着那三个字,身不由己地往里面走,袁黛儿在后面干着急,一时忘记如何去阻止他。她眼睁睁看着杨劼走到花厅外,似乎跟守门的打听着什么,接着又出来了。
杨劼自顾自走到河边,那里泊着几条画舫,他张目远眺前方,看那清波涟漪的水面上,隐约有琴声歌声传来。
袁黛儿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不敢上前惊扰他。顺着微风,杨劼头上的束巾飘动,正看见他柔和分明的侧面,袁黛儿突然发觉,杨劼的眸中此时蒙眬得像是受了委屈无处诉的孩子。
须臾,远处悠悠荡来一只小画舫。船靠岸,从舱里出来一名粉黛女子。那女子抬眼便看见了杨劼,愣住了。
“阿梨。”
杨劼几乎嘶哑出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阿梨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此刻才明白不在梦中,半晌,她的脸上露出酸楚的微笑。
“少爷。”
说完这两个字,她已缓缓倚在他的肩膀。杨劼闭上双眼,拥住了她。
袁黛儿清楚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复杂交织,变幻迷离。
岸边的一对男女默默相拥,默默地感受着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得到的酸涩、艰辛,和久别重逢的幸福。
过了良久,阿梨才仰起头,声音有些许的哽咽,“南州的观香楼被烧了,我算是死里逃生。鸨母带着我们投奔她的本家月姐,那匾额虽挂在里面,我们几个却是寄人篱下的。”
杨劼凝视着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能在都城相见也好,你,我,还有伍子……紫锦楼找到了,其实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无济于事,他们都离我而去了。”
他大致说了经过,声音很低,眼光却时不时瞥向不远处的袁黛儿,生怕她听到。阿梨原来专注地听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也看见了袁黛儿。
那时袁黛儿身着男装,阿梨见这位“公子”长得斯文,便问杨劼,“是你朋友?”
杨劼心里一惊,如果此时说明袁黛儿的身份,以阿梨的性子,定会引起误会,于是含糊地应了声。
阿梨面色温和,朝着袁黛儿友善地笑了笑。袁黛儿一愣,随即还给阿梨一个淡淡的笑。
与阿梨分别,杨劼整个人丢了魂似的,垂着头只顾想着心事。
袁黛儿看在眼里,扬眉一笑,打趣道:“是你以前的小情人?长得真美。”
杨劼的眉端纠结了一下,迷蒙的眼第一次有了慑人的光,“我要想法把她赎出来!”
袁黛儿脸上的笑再也伪装不了,她咬着下唇,爱闹的情绪又无法对着杨劼发泄。两个人各怀心事,分手的时候也是淡淡漠漠的。
这以后,杨劼一心筹集银子,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秋末之前救出阿梨。
裴元皓包下阿梨到这个秋末,就算裴元皓不再回来,水涨船高,天知道以后还要冒出多少个裴元皓式的人物?
手头攒下的银子不多,他又找到伍子。伍子掏空了所有的积蓄,又赶忙找那帮穷兄弟借去。怎奈那帮兄弟囊中羞涩,不过有的是力气,伍子便召集他们天天去街上卖艺筹款。
好容易只凑齐几百两银子。杨劼掂量着,摇头道:“看来行不通。杨府卖阿梨的时候,收了观香楼不少银子的。”
“走,我们先去探问一下,再作打算。”伍子安慰他。
两个人直奔青楼而去。鸨母闻听有人要赎阿梨姑娘,出来接待,见是杨劼他们,倒意外地愣了愣。
鸨母的处境今非昔比,自然更加认钱不认人,问道:“两位小爷想赎阿梨,可知我楼里的规矩?”
“赎金多少?”
几乎就在杨劼和伍子异口同声之际,鸨母伸出了一个食指,却搁在另一个食指上。
“一万两?”杨劼和伍子声音都抖了。
赎金
“小后生不经世面。”鸨母冷笑,“你们去外面打听打听,阿梨姑娘只值一万两?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说十万两还嫌太便宜了。”
杨劼和伍子面面相觑,脸色黯淡。伍子冲口道:“阿梨想当初是被逼的,又给楼里赚了不少钱,你肆意盘剥,也太黑心了!”
“分明是讹诈!”杨劼也气愤。
“哎呦,二位小爷说的什么话?”鸨母瞪大眼睛,话语尖锐起来,“进了楼的就是我的人,养一个名扬天下的艳妓要花我多少本钱?怎么,想抢人?告诉你们,王法在上,我做的是名正言顺的生意,不服的话随便告去!要是进来捣乱,老娘不吃这一套!来人,赶他们走!”
果然进来几名粗壮大汉,操着棍子驱赶他们。杨劼和伍子寡不敌众,只好悻悻地出来。
两人商榷了半天,始终想不出好的法子。赎金数目庞大,手中的银两简直是杯水车薪,这么短日子想赎出阿梨,只有走绝径。
“这事交给我,我来想办法。”伍子断然道。
“你有啥办法?”杨劼想起覃夫人暧昧的语气,惊了惊,“难道你去覃府……”
伍子涨红了脸,生气道:“我就是去偷去抢,也不做她府里的那种男人!”
杨劼表示赞同,“覃府多的是覃夫人的耳目。我们还需从她口中得到更多有关邰家的事,说话做事必须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