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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化了她往日的锋芒。
裴元皓想起,去年暮春的某个月夜,阿梨站在假山上,扯着喉咙唱这首“月亮菩萨弯弯上,弯到小姑进后堂。”那时候的她,纯然孩子气的笑容。
现在的阿梨,真的长大了。
阿梨正沉浸在往昔甜蜜的回忆中,听到轻踏衰草的步履声,曲声停了。她转过头,看见裴元皓,稍愣了一下。
裴元皓靠在大树旁,双臂抱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跟她打招呼,“阿梨,身体真的好了?”
“谢大人,没事了。”阿梨屈膝一礼,很清脆地回答他。
裴元皓这副姿态让她少了拘谨,她的神情也明朗起来,甚至有了灿烂的微笑。
生命
裴元皓还以一个微弱的笑,却漾了无可明喻的光华,几乎与阳光同色。阿梨眯起眼,竟有三分失神。
“大人怎会有闲工夫,到这里来了?”她调侃道,“原来以为王府日夜笙歌,却是出乎的寂寥,你的那些美娟佳人呢?”
“岁月短暂,欢娱有限,人生得意须尽欢,逢场作戏罢了。”
裴元皓悠然说着,头上的并蒂红花开得正旺,他抬手摘下一朵,用修长的指尖捻了捻,“全都城的人都以为我是这样的人,就任由着他们说去。那些君臣之交、男女之交,本质就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换。用忠诚换得高爵重禄,用金钱换得一场风花雪月,至少那些人会对我微笑,捧我,侍奉我,精神上得到了满足,我就可以快活地一直过下去。”
“可你不快活。”阿梨断然道。
“你……说我不快活?”裴元皓一滞,眯起眼睛。
阿梨直话直说,丝毫没有宛转的余地,“你身上的毒。我没猜错的话,你刚经历了一次毒发,你的脸色依然很苍白,跟上回一样。”
“阿梨!”裴元皓低沉地叫了她一声,那副悠然伪装不了,颓废地靠在树旁。
“大人不要忘了,我不再是去年春天的阿梨。青楼教会我很多,识得客人的颜色是最基本的。”阿梨自嘲地笑了。
裴元皓狠狠地盯住她,问:“除了这个,你学会怎样侍奉人了是不是?”
阿梨突然脸红,有了退缩,一时无言以对。裴元皓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连声音也带了柔和,“你过来。”
他的声音似是召唤,却又难以抗拒。阿梨低着头过去,他伸出手拉住她,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离徘徊了片刻,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栏外是燕子的呢喃声,秋日的风一阵阵地扫过,阳光穿透浓荫,照在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身上。周围安静至极,静到只有裴元皓心脏搏动的声音。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男子的气息,阿梨感到自己倦怠极了,她不想动,只想就这样纯纯地、安静地靠着。
这时候的她变得温顺而乖巧,好像进了裴元皓的怀抱,身上的刺被拔光了一般。裴元皓感觉到了,抚摸着阿梨的头发,说:“就这样乖乖地做我的女人。”
“我做不到,大人。”她闭着眼回答他。
他笑,“还没有人这样拒绝我。是因为那个杨劼吗?”
“是的,我从小倾心于他。凡是阿梨认定的,不会改变。”
“不如说你是个冥顽不化的丫头。”他没有生气,平静地和她聊话,“你到底年轻事浅,不知道人生险恶,我希望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给你足够的幸福。”
“不,我不喜欢这里。”
“我给你选好了一个地方,过几天带你过去,你定会喜欢的。我不做勉强的事,你住在那里,出入自由,无人干涉。”
“你这是放我走吗?”阿梨抬起头,乍惊乍喜地望着他。
“是的,我收回那日所说的话。你确实是块玉,可我做不了那个匠,我很无奈。”他疲惫地笑了笑。她惊喜的样子莫名地刺痛了他,头无力地枕在树干,他的睫毛轻颤,举手按住了额角。
“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只是丫头出身,没才情,没风情,甚至不会取悦于人,还涉足青楼沾满风尘气……”
阿梨困惑地嚅嗫着。习惯了他的强势,他这副无奈沧桑的样子倒教她无所适从。
他再度抚摸了她的头发,很郑重地告诉她:“你让我感觉到了——生命。”
“生命?”阿梨愈发不懂了。
“你不会理解这种感觉。”裴元皓轻摇头,“我七岁之前,父亲已经辞官在家,专心教我十八般武艺。那时候的皇上还是个王爷,他几乎天天前来劝说父亲复职掌管帅印,自然看到了我。父亲觉察出王爷有弑君篡位的阴谋,却没料到王爷已经在我身上下了手。他无奈披挂上阵,临走的时候无奈地说,儿子优秀也是祸啊。我叫着父亲,他的离去我怎么都抓不住……”
他湿润了眼眶,噎住了声音无法继续。太多的噩梦在以后的日子里变成伤筋动骨的利器,他已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却勉力顽强地坚持着。
这样说出来,也算是一种解脱。即使躯壳还在,生命已离他而去。
他只是一堆行尸走肉而已。
“我知道了。”阿梨的心内牵起一丝痛意,她柔柔地说道。
“所以你后来变得自暴自弃,以为人生苦短,理当及时行乐。你身体已经被**住了,你的生死掌控在别人手里,就算表面忠实于当今皇上,心里一定很恨他对不对?”
他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平复下来。他的声音很沉,沉得像钟鼓,字字敲打着阿梨的神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子理该尽忠职守、各司其职,天下才能太平!我裴元皓生死是皇上所赐,以后在人前人后不要说大逆不道的话!”
阿梨霎时噤了声。她安静地任凭裴元皓拥着,抬眼时不时偷窥着他。
眼前的裴元皓紧抿双唇,眼眸如三九寒冰,脸上的杀伐气戾气再次层层压下。
往事
两天后,裴元皓突然告诉阿梨,他要带她去城南。
那日的阳光出奇的灿烂,马车飞快,不消多时城南已到。拐过几条偏僻的小巷,前面就是邰府。
空气里充溢了莫名的紧张,阿梨下意识地抬眼望着飞翘的楼角,心里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下去吧。”裴元皓平静的声音。
阿梨下得迟缓,感觉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游动,说话带了颤音,“你怎么带我到这个地方……”
“这地方可是我为你精挑细选的。进去看看,我能保证,你会喜欢这里。”裴元皓微笑,搀住了阿梨的手。
府门的封条被拆了,朱漆斑驳的大门正在隆隆打开。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和好奇,浸润了阿梨的身心。就这样,在裴元皓的牵引下,阿梨有点恍惚地走向邰家大门。
若是此时杨劼就在身边,该有多惊喜!
她哪里知道,僻静的巷口树荫下,伫立着两个高低不一的人影。光线暗淡不足,依然勾勒起杨劼俊秀的轮廓。此时他死死地盯着携手而行的那对男女,难以置信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站在身边的袁黛儿得意地抿了抿唇,有意刺激他,“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裴元皓早就相中这地方,还没修缮好就带她出来了。看她那副顺从的样子,大概允了裴元皓的金屋藏娇吧?”
“住嘴!”杨劼发狠地骂了一声,“我不相信阿梨会是这样的人!”
“那就拭目以待吧。你已经等了三天了,这次亲眼所见还不死心,真是个痴人!”
“我是白痴!傻瓜!他裴元皓又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呼风唤雨的?我这就过去质问他,阿梨究竟属于谁?!”
杨劼语无伦次地说着,目光有点涣散,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冲。身边的袁黛儿心急,一把抓住了他。
“你别忘了,从青楼开始,阿梨一直是属于裴元皓的。你就是有理也说不清!问题就出在阿梨身上,她分明就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你要是想过去,就一巴掌打醒她,看她认不认你?”袁黛儿继续挑唆着。
一道寒冷的光芒从杨劼眼中闪过,他愤恨地瞪了瞪前面的人儿,转身就离开。
“杨劼,等等我!”
袁黛儿喊了一声,急忙追了过去。
正要迈进邰府大门的阿梨隐约听到“杨劼”的唤声,下意识地转过脸去。正看见巷口有个锦衣女子闪过,裙角摆动。那女子消失的一刹那,回身朝她诡异地笑了笑。
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阿梨正狐疑,身边的裴元皓拍拍她的肩,“进去吧。”她的思绪又转回来,双脚踏进了高高的青石门槛。
踩在脚下的,是破碎的瓷罐瓦片,沿着野草蔓延的青石板路走,满眼是萧索凄凉的景象。粉漆的花墙倒塌了一角,上面长满了青苔荆棘。中间的老梨树倒顽强屹立着,燕子飞来飞去,偶尔驻足在树下,留下无寻的印迹。更有乌鸦凄厉的啼叫,搅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一切美好,都如梨花般短暂。
阿梨情不自禁长叹,“这般荒凉……”
“先让你瞧瞧邰府原先的模样。等你下次来,就不是这般光景了。”裴元皓在身边说。
阿梨并不回答,她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回忆。院子深处,刨花声、敲钉声响成一片,空气中传来上等油漆的味道。阿梨站住,抬眼望着楼檐下的三个字,岁月冲刷了漆金的痕迹,可在她的眼里清晰可辨,“紫锦楼……”
“是的,这样的楼在宣平年间算是不错的了,可到现在,比它更精致的比比皆是。”裴元皓淡然回答。
“听说这里曾经是前朝宣平的宠将邰宸的家。”
裴元皓微微挑眉,“原来你也知道。我以为你深居简出,对这里并不熟悉。”
“从客人嘴里多少听到些传闻。我对他的夫人感兴趣,听说她吊死在紫锦楼上。”阿梨断然道。
“那就把这楼拆了。楼上死过人,多少让人忌讳。”裴元皓沉吟。
“不,我对女人不忌讳,何况是一位贞烈女子。”
阿梨说着,轻移碎步朝着紫锦楼上走。
“宣平三载,刀兵旌旗拥,风卷落花万事休。大势已去,破鉴邰郎何在?相见无由。空惆怅,从今断魂梦里,夜夜紫锦楼。”
默默念着血书里的字,阿梨上了紫锦楼。楼台空寂,周围漫漾陈烟的味道,耳边仿佛能听到白绫的撕裂声。
阿梨扶着雕栏,放眼远眺绵延无际的都城,一个皎白而又袅娜的形象跃然于眼前。依稀能够想象楼里的女主人,茕茕伫立在楼台上,面向皇宫的方向,执拗而又凄婉地控诉着最后的绝望。那个时候,与她相亲相爱的邰郎不在身边,叛兵手持长矛短刀冲杀进来,当时的情景只有老梨树才看见吧?
当真是风卷落花万事休,万事休。
后面是平稳的步履声,她知道是裴元皓。女子的形象依然在眼前飘荡,那么绝艳,仿佛一触摸就要碎了,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就会消逝无踪。
她知道自己是在替杨劼找寻,对于他,一枝一叶总关情。
心却痛到极处,她却不能掉泪,甚至要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裴元皓道:“看得出你喜欢这里,这很好。过些日子,你就舒舒服服地住进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任何人不会打扰你,包括我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