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癯黝黑须发稀疏,阿梨一眼就认得是统正皇帝。后面亦步亦趋跟随一名少年,散发未冠身形清秀像女子,与统正倒是相映成趣。阿梨正猜测着,统正笑呵呵朝裴元皓打招呼。
“元皓,新府设宴,朕过来凑个热闹!”
“皇上国事繁忙,微臣岂敢惊动皇上?”
裴元皓和阿梨躬身接驾,统正皇帝亲昵地拍拍裴元皓的肩膀,对阿梨便是一阵端详,开玩笑道:“南州果多美人,羡煞朕啦!”裴元皓自是几句谦言,示意阿梨,“去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袁铖正懒洋洋靠着筵席,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视周围,一手抓了几粒瓜子,随意放在嘴里。阿梨过去几步盈盈施礼,袁铖也不看她,随口一吐,瓜子壳正落在匍地的官员脑门上。
阿梨不禁抬眼,袁铖脸上的表情看得分明,心里不由一咯噔。这个太子眉宇妖娆,眼眸深处却犀利阴鸷,全然没有免冠少年该有的清纯开朗。
盛宴重新开始,众臣个个庄容肃然,全然没有先前的聒噪喧闹。统正见状笑意盎然,朝陪在一旁的说话,那话也是说给众人听的,“论说你府里不缺镶金涂银的,朕实在想不出赏赐什么好了,元皓又是趋风附雅之人……仓促间选了宫内舞妓若干,与众臣共欢如何?”
众人顿时亢奋,山呼万岁。 随着内侍传呼之声,阿梨熟悉的笙乐悠然响起。一群粉翠百蝶宫裙的舞姬袅袅而入,千重瓣,花娇艳,悦耳的歌声,不能再熟悉的舞姿……仿佛有一根丝线,将深刻在记忆里的片段,一一串起。
“七月六,瓜果没庭中,乞巧穿针儿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宫,银汉自空空。七月七,驾鹊拆离衰,尽管绸缪今夜里,情魔难障太阳红,分手各西东……”
酒香馥郁又杂了檀香的香气,莲花初绽美人涉水,阿梨看见芷媚了。
芷媚裙摆轻舞,容貌如初,嘴角仍是清幽幽的浅笑。她优雅自若地挥动长袖,盈盈顾盼间,她朝着阿梨似有似无地眨了眨眼。阿梨几乎忘了呼吸,冲动地想站起来,有人在身边及时按住了她。 她侧脸,裴元皓若无其事地赏舞饮酒,厅内璀璨的光华投在他的面上,那眸子泛着暖色。有清清的水雾迷蒙了阿梨的眼睛,她又动了动,他握着她的那只手骤然抽紧,用了用力。
“你安排这样做的,对不对?”她低颤着声音。
原来这才是他所谓的让她开心啊!阿梨感动得无语凝噎,她低下头,一滴眼泪不争气地掉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抚摸着她的手,细细低语:“你去后园,正祥会带芷媚姑娘出来,你们好好见个面。”
阿梨恍惚起身时几乎没人留意,席上所有人的目光被浣纱舞吸引,那曼妙的舞姿看得众人如痴如醉。阿梨出了后厅,一路迤逦向后园走。
冬日的白天短暂,眨眼黑夜临近。覃府上空燃起五彩烟花,仿佛繁星在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烟雾的味道,寂寂无人的后园能闻得到花香,还有阿梨兴奋的心跳声。没多久,水榭一带传来紧促的脚步声,阿梨欢快地跑去迎接。
“芷媚姐!”
两个女子的眼眸中泪光闪闪,却都含笑望着对方。此际在都城相见,实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寒深霜重冷月天,她们的话语却比滔滔江河,说都说不完。
风起,芷媚身上藕色织锦的斗篷展开抖落,三五个花瓣扎绣于其上,绚烂却不张扬。里面虽着那身舞裙,可看外表又全不似宫妓打扮。阿梨忍不住问:“芷媚姐,皇上他……”
芷媚垂眼,唇际只略有笑意,“我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
阿梨微蹙起眉,直言不讳道:“皇上什么名分都没给你。”
“在皇宫里,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不容易,感情永远是一个奢侈的话题。连感情都难求,求名分又何用?”芷媚的话里已隐隐带了一丝讥讽。
阿梨惊讶万分,却听得芷媚继续说:“皇上是人间至尊,我不过是南州城一名小小的红妓,他能够想起我算是顾念我了。没人会希望我备受荣宠,希望我始乱终弃的大有人在。阿梨,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第4卷 【折之卷 不道人间】 相知
“不,芷媚姐,你的想法我不能苟同。”阿梨目光莹然,断然道,“如若我把心掏给了他,我希望我是唯一的。”
芷媚摇头苦笑,用一只手在阿梨手上拍了拍,“若在两年前,我也是你这般的傻。人世间的事复杂多变,男人对我们不过是一瞬的惊艳,只是一瞬罢了,成不了曲的。”
“不……”阿梨挣扎着想反驳,想告诉芷媚她和少爷就不会。可一想到杨劼,声音变得弱了。她缓缓低头,一弯颈脖宛然雪色,眸光盈盈更见妩媚。芷媚默默凝视着,眼前鸾鸟花纹极华贵的贡缎,一眼可见千色万缕绣工精良,不由无声地叹口气,“阿梨,你的命会比我好。”
最后一簇烟花划过天际,映得整个覃府如琼楼玉宇。漫天璀璨过后,天色愈加漆黑,丝竹声笑语声仿佛遥在天边。彩灯燃起来了,从后园到府门次第绽开,蜿蜒如一条巨龙。在这样的夜色中,裴元皓的新府盛宴走向尾声。
阿梨站在紫锦楼上,清风将酒香稀释得愈加淡薄。府门一带彩灯通明,御用黄盖掌扇列位。一群花艳舞姬拂花穿柳,正鱼贯向外面走去。中间的一位回过头,阿梨知道,芷媚在向她道别。她抬手向芷媚挥动衣袖,依稀中,芷媚最后的话语在耳畔盘旋缭绕。
“他们说裴元皓大人阅女无数,却从来没有对美貌女子一掷千金过。他重金大修覃府,甚至连皇帝也帮他取悦你,说明他对你动了心。阿梨,不要犯傻。抓住他,杨少爷只是你少年时的一个梦,裴元皓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阿梨轻摇头,望着耿耿皎月,心想,“芷媚姐,你还是不了解我。少爷何止是我的一个梦,他是我的全部啊!”
曲终人散,四下里静极了,陪着阿梨的只有梨树婆娑的疏影。春天的时候,覃府的梨花是否像南州一样的繁盛?阿梨还在遐思,却听得楼下有人说话声,不觉低头看去,只见正祥提着纱灯,引着裴元皓往这边走来。
她一惊,撩起裙摆急急下楼,正要接住正祥手中的纱灯。裴元皓的脸色泛着红晕,那目光也是迷离的,定定地看住她。阿梨一震,随即低下头,裴元皓露出笑意,猛一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他的身形不稳,几乎是半倚着阿梨。呼出的气息浓重,又伴着馥烈的酒气,让阿梨站立不稳,那股热又腻得人极不舒服。 “大人,你喝醉了。”
裴元皓大笑起来,“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好久没这样痛快了!”
阿梨苦笑,问正祥:“大人喝了这么多,你怎么不劝阻他?”
“小的好多年没看见大人这样开心啦,心里替他高兴,忘记怎么劝阻了。”正祥调皮地伸伸舌头。
阿梨无奈,吩咐正祥一起将裴元皓扶到房里去。转过油漆透亮的屏门,前面横排着一字儿的花墙,便是第二进。此处修缮得别致幽雅,几处亭榭,九曲红栏的复廊尽头就是裴元皓的寝房。房外竹影扶疏,与阿梨的房间隔水相望。
重重地躺倒在床榻上,裴元皓就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阿梨褪去了他的衣靴,又绞了热棉巾给他擦脸,忙乎了半天,见正祥告退想走,便差他去厨房拿些醒酒的药过来。谁知正祥一去不再回来,阿梨想想不放心还是自己亲自去取。刚要起身,裴元皓的手动了动,一把拉住了她。
他的手劲很大,却暖暖的。阿梨吃了一惊,迟疑了半响,终究还是坐在他的身边。
“开心吗?”他问,声音很柔软。
“ 开心。”阿梨也低低地回答。 裴元皓不知为何满足地叹了口气,昏暗的烛光下,迷蒙的眼里有什么熠熠的光芒在闪动,“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有一次毒性发作,我痛得昏死过去。昏沉中,感觉自己站在疆场上奋勇杀敌,吼声如雷,气吞山河,大批大批的敌人在眼前倒下。醒来后喉咙果真嘶哑,身上的痛苦却消失了。这样过了半年,毒性一直没有发作,这是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次……我以为这该死的毒永远不会缠住我了,很开心,拉着正祥喝了很多酒……”
他深深地呼吸,口中弥散着浓重的苦涩,在他还没把故事讲完,已经灌满了心口。
阿梨倒了些水,让他就着碗沿慢慢喝,一手禁不住伸出,覆在他的额头上。她的手柔软凉滑,让他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甚至有了依恋的意念。
“就这样陪我。”
他拉她更近。一侧身,将发热的面颊枕在她的小手下,闭起了双眼。
阿梨并没抽出手,默默地坐着陪他。直到轻微的呼噜声再度响起,烛花啵的一声爆裂,一汪烛泪滚滚而下。
她无端地叹了口气。 覃府的第一个夜,阿梨就是这样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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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从小被伺候惯了,他一直以为阿梨只是生气而已,过不了多久又会笑盈盈出现在他眼前。可十天半月过去了,阿梨的倩影总不出现,他的心便忐忑了。
裴元皓欢宴那夜,燃放起来的烟花把旅舍里的客人都吸引住了。人们推开窗户,对着覃府方向指指点点。特别是男人们,对裴元皓褒贬不一,议起他的姬妾却个个眉飞色舞,时不时带着酸涩涩的戏谑腔调。杨劼听不下去了,独自直奔覃府。
覃府上空烟花烂漫,杨劼默默地站在小巷僻静处,心刀剐了似的难受。烟花散去,夜色渐重,他站得也累了,就想走回旅舍歇息去。出巷口没走多远,迎面颠过来一乘落帘单人轿,杨劼低着头从轿子边经过,却隐隐闻得有股麝兰的清香。
杨劼心境一闪,隐身到人家院墙角落,伸出头偷偷观察前面的动静。那轿子在巷子口停了,帘子一动,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波动不定,她似乎在吩咐着什么,声音很凝重听不明白。杨劼还在纳闷,覃夫人整了整身上黑色锻氅,独自一人进了巷子。
巷子前面就是覃府,她去干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杨劼一夜未眠。
第4卷 【折之卷 不道人间】 求证
第二日覃府授课,覃小少爷趴在书案上尽打瞌睡。杨劼多次提醒,小少爷显得烦了,嚷嚷着要停课歇息。
“咋夜可是没睡好?”两个人关系熟稔,杨劼还是关心这个小孩子的。
“是我娘没睡好。半夜三更跑到我房里,抱着我哭了一夜。”覃小少爷揉着眼睛,嘀咕道。
杨劼恍悟。邰府修缮得再华丽,原先毕竟是覃夫人姐姐家的。咋夜她去了那里,必是触动满腔心事吧?而自己咋夜不也是满心凄凉吗?
世上最得意的,就是那个裴元皓了。
他一路走一路想,阿梨留在邰府,而自己这样与她僵持着,得益的反倒是裴元皓了。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此下去,不等于将阿梨往裴元皓怀里送吗?不行,无论如何要见着阿梨,两人冰释前嫌才是正理。
许是想得出神,连袁黛儿站在旅舍门口,也投注意。
“杨劼!”袁黛儿向他挥手,声音脆亮。